忙活了一夜,晏时来心情大好。安置完陈碧珠,也不回家,朝办公室的沙发上一躺,连鞋都没来得及脱,便睡死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香甜,连梦都没做一个。
醒来又是一番忙活,好容易收拾清白,忽然听到办公室外面好像有人在争吵。
一个说:“我有要事要同晏队长倾计。”
另一个说:“晏队长在办公,我哋唔人敢去打扰。”
这个声音道:“你哋唔敢去,我自己去就是,与你哋唔相干。”
晏时来听得这声音熟悉得很,刚想起身,办公室的门被啪地一声撞开,一阵风刮了进来。
这声音的主人兴冲冲地问:“时来兄,案子宜家点算,嫌犯都已收监,有乜重大进展?”
正是陈家大少陈绍宗。
旁边的小警察忙道:“系呢位先生自家闯将进来……”
晏时来微微一笑:“冇事,你同我端两杯热茶入来。”
这陈绍宗急不可耐,这边晏时来还在喝茶,那边他喋喋不休:“我估陈碧珠一定系杀人真凶,也唔需同她客气。她若实在不肯招供,干脆就动大刑,乜辣椒水、老虎凳,统统用上。大男人都受不住,何况她一个女仔来的,唔怕她不招。”
他说得兴高采烈,晏时来却有些心不在焉,呷一口热茶,心想:警察局嘅茶叶真系饮唔得,改日要从屋企拿些才是,口中只道:“唔错,宜家孔军长呢桩命案确实有咗重大进展,唔过……”
陈绍宗急道:“唔过乜啊?——时来兄,有乜难处,你但讲无妨,无论缺钱缺物还系缺人,我陈绍宗无不鼎力相助。”
晏时来微微一笑:“唔过需要你陈大少同我走一遭审讯室,唔知你愿唔愿意?”
听了这话,陈绍宗立即兴奋起来:“时来兄,你真嘅要我去?”
晏时来点点头:“冇人比你陈大少更合衬。”
说着便带陈绍宗向审讯室走去,陈绍宗还以为晏时来是要他亲自掌刑,一路摩拳擦掌,准备把这些年受的气全都撒出去。
晏时来站在审讯室门口,右手拧开门,左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绍宗喜孜孜地走进审讯室,扬声道:“陈碧珠,看我今日点收拾你!”
说完却一愣,坐在椅子上的不是陈碧珠,而是四十三军的韩副官!
韩副官也不料进来的会是陈绍宗,惊讶道:“你到呢度做乜?”
陈绍宗当场傻眼,结结巴巴道:“韩副官……时来兄……呢……呢系做乜啊……”
晏时来十分客气:“我听旁人话绍宗兄也识得韩副官嘅,你哋老友同在差馆,当然要见下面,好好倾计一番。——绍宗兄,你坐低啊。”
陈绍宗站在审讯室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露出局促的笑容。
晏时来道:“绍宗兄客气,不肯坐低,那我可就要继续问口供啦。”
陈绍宗忙道:“时来兄,你请。啊,我突然想起,屋企纵有汤在火上,先走一步。”说着就想开溜,却被门口的警察拦住。
晏时来笑道:“大家一场朋友,绍宗兄同听无妨。——至于屋企嘅汤,绍宗兄屋企仆人无数,何须你劳心。”
陈绍宗无计可施,只好贴着墙边站好。晏时来这才开口问韩副官:“韩副官,你头先话孔军长系九点之后离开嘅典礼现场,系未?”
韩副官一抬下巴,没好气地答道:“系。”
晏时来“嗯”了一声,道:“但系有人唔系咁讲。”
韩副官冷笑道:“晏大队长,你话我哋军长嘅命案有进展,我才来呢度协助你办案。既然你唔信我嘅口供,何必揾我前来。我哋行伍中人,有句说句,我话九点之后,就系九点之后。”
晏时来也不同他废话,向门外道:“将人摞来啊。”
门外答应一声,立刻推进来一个穿制服的中年人,陈绍宗又向墙角上贴了贴,恨不得钻进墙里。
这人一进来,韩副官便下死眼盯着他,这人却始终不敢抬眼看韩副官。
晏时来笑着看了韩副官一眼,便问这人:“你系边位?”
这人低着头嘟囔了一句,完全听不清在说什么。
晏时来拿笔敲敲桌子:“大声点!”语气虽不重,自有一股慑人威势。
这人方慢慢道:“我系孔军长嘅司机,为他开咗十几年嘅汽车。”
晏时来还要再问,韩副官突然出声打断:“慢住!”
晏时来笑道:“韩副官有乜想讲?”
韩副官咬咬牙:“我本来答应咗军长,绝唔话给外人知,宜家为你逼迫,只好失信于军长。我哋军长有十三房姨太,他老人家时常玩笑,话这也系南州十三行。还有一房小姨娘,养在一处隐秘地方,除咗我同司机,冇人知晓。当日军长离开呢阵,便是去到呢位小姨娘嘅公馆。”
晏时来点点头:“既然咁,唔该韩副官你前方带路,我哋要见见呢位小姨娘,问下口供。”
韩副官面露难色,晏时来道:“韩副官,你想清楚。宜家孔军长已经死咗,你哋四十三军个个都恨不能将凶手碎尸万段。若然我话外面呢群记者知,系你捏造口供,隐瞒孔军长最后嘅行踪,你话,你呢班弟兄会点对你……”
说到最后,隐隐有威胁之意。
韩副官被他说得脊背一凉:他们四十三军,大都是本地人,最重香火义气,如果真有这样的流言传出,只怕自己无罪也有罪了。咬了咬牙,道:“好吧,我带你去。”
晏时来笑道:“韩副官,你放一千个心好了。只要你配合我办案,我保你平安无事。”
韩副官苦笑道:“话乜平安无事,保住条命都唔知几难。”
片刻车已来到,晏时来安排韩副官坐了后排。
而他自己刚要上车,忽然停住脚,对一旁的陈绍宗笑道:“绍宗兄,你睇,呢桩命案算唔算有重大进展?”
陈绍宗不由忿然,心知晏时来是在报自己上次强行拐带他去抓陈碧珠的仇,这才把自己骗去审讯室,却又拿他没有办法。现在韩副官只怕已经怀疑自己了,以后还不知怎么办呢。
晏时来哈哈一笑,也不待陈绍宗回答,便登上汽车,直奔孔军长的小公馆。
孔军长是个粗人,这处小公馆却安排得极为隐蔽。汽车在南州城左弯右绕,走了好一阵,才在一处背街停下。只见门内一株荔枝树,树冠斜出来,将大门掩在下面,内里一幢二层小楼,看上去并不如何奢华。
韩副官下车,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年轻女仆,一见韩副官,便向里让。
韩副官一侧身,露出了身后的晏时来:“话给姨娘知,有差人来咗,请她问话。”
韩副官同晏时来在客厅坐了没多久,便听见身后脚步响,从起居室里走出一个年轻女子。大约二十出头年岁,穿一身浅蓝旗袍,身姿苗条,眉眼间不施脂粉,透着一股良家女子的恭顺。不像是军阀的外室,倒像是学堂里的女学生。
孔军长好色之名远播,来之前,晏时来想着这位姨娘必是个出身烟花的妖娆女子,早已设想了一套对付她的说辞。谁知一见面,竟是这个乖巧模样,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韩副官道:“惠姨娘,呢系南州警察局嘅刑侦队长,宜家负责军长嘅命案。听说你在呢度,特地有几句话请问。”
惠姨娘忙道:“长官,我系妇道人家来,乜事唔知,乜话唔晓。”
晏时来道:“太太唔使惊,就系循例问话,唔系怀疑你。”
惠姨娘看他是个年轻人,说话也和气,这才稍稍安定:“长官请问吧。”
晏时来便问:“同兴行开张嘅日,孔军长有冇来过呢度?”
惠姨娘点点头:“那日军长话同兴行开张,他要去办事,办完事要来呢度,让人提前来话我知。”
晏时来又道:“孔军长当日在呢度停留咗几多时辰,太太还记唔记得?”
惠姨娘面露难色,看向韩副官,韩副官道:“呢位长官乜都知晓,姨娘有句说句就系。”
惠姨娘这才道:“我唔识钟表,只知那日军长来咗,躺咗一阵……”却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晏时来本来在打量四周,听见惠姨娘停住了,立即道:“就呢些?除咗躺低,太太同军长还做了点乜嘢?”
惠姨娘年轻脸嫩,此刻脸上飞满红云,支支吾吾道:“无非……无非就系男女之间……”
韩副官忍不住咳嗽一声:“晏队长纵有乜想问?”
晏时来又问了几句旁的,惠姨娘回答得爽利,不像撒谎的样子。他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虽然心底总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古怪,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先行告辞。
惠姨娘命女仆送他们出门,二人走到门口,晏时来突然问韩副官:“唔知呢位太太系孔军长第几房姨太?”
韩副官随口道:“惠姨娘系我哋军长嘅十四姨太。”
晏时来立即道:“我记得,之前你话孔军长家有十三行嘅。”说着,一下就意识到了其中蹊跷:南州人人都知孔军长好色,他既有十三房姨太之多,怎么会单单把这个惠姨娘藏在这里呢,其中必有古怪!
晏时来扭头就向院内走去,也不顾韩副官和女仆在他身后喊什么。
刚走了两步,便听楼上“砰”地一声,接着是一声惨叫,似乎有人倒地。
晏时来心知不好,吃了一惊,三两步冲上二楼,看见卧室窗户大开,惠姨娘趴在地板上,咽喉处一处伤口,似被利器刺破,汩汩鲜血淌了一地。再一摸脖子,已经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