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鬼话连篇
白絮瞰青灯2023-12-23 00:005,448

   陈氏宗祠外,场院一片开阔。

   正中立着一个绞架,陈碧珠被绑在绞架上,脖子已经套上了绳索。两侧立着两根木桩,晏时来和查尔斯被五花大绑,结结实实地捆在木桩上。

   对面聚集的依旧是今早江边那群人,正自议论纷纷,所不同的是,多了个得意洋洋的陈绍宗。

   几把圈椅一字排开,陈开祥坐在正中,目光冷如寒冰,利如刀剑,随时可以洞穿眼前这三个人,尤其是陈碧珠。

   陈绍宗坐在陈开祥左手边,见人陆陆续续来得差不多了,咳嗽一声,站起身来,面向众人道:“诸位,静下。我陈家家门不幸,出咗陈碧珠呢样嘅棺材子。先克死生母,后毒杀亲侄,宜家又同外男勾勾搭搭,坏我家声,实在天地不容。”

   他痛心疾首,历数陈碧珠的罪行,仿佛陈碧珠是天字头一号的大恶人。

   查尔斯听得不是很明白,但看他语气凶恶,知道正在说陈碧珠的不好,高声叫道:“你撒谎,密斯陈不是坏人!”急忙向陈碧珠道:“密斯陈,他要吊死你,你快辩解啊。”

   可是陈碧珠却昏昏沉沉,垂着头,好像已经昏迷了过去,不知是累晕的,还是气晕的,并没有张口辩驳。

   陈开祥冷笑道:“纵话自家系棺材子,做鬼都唔肯放过我,宜家自己唔等上绞架,便要先断咗气。”

   陈绍宗并不理会查尔斯,接着道:“虽然我陈绍宗系她亲生阿哥,但家族在先,我自家在后,都唔敢纵容她继续作恶。”

   晏时来听他道貌岸然,实在忍无可忍,大声向地上啐了一口。

   陈绍宗眉头一皱,走到晏时来身边:“晏时来,我几次三番容你,但你牛皮灯笼,点都唔明,非要跟住陈碧珠,呢才落到宜家嘅地步。我问你,你知错未?”

   晏时来冷笑道:“我错便错在之前同你交往呢阵,未曾睇出你道貌岸然嘅虚伪面目。”

   陈绍宗不怒反笑,调戏一般拍一拍晏时来的脸,轻蔑道:“将死之人,我陈大少点会同你计较。你唔系中意棺材子乜,宜家便亲眼睇住她上西天,今生都算系了无遗憾。”

   说完便嘱咐下人:“人来,服侍大小姐上路!”

   左右下人都是陈绍宗的亲信,一声令下,便立刻跳上绞刑台,一个给陈碧珠脖子缠绳,另一个去绑住她双脚。

   两人正忙活,陈碧珠不知怎地,忽然剧烈颤抖起来。

   众人纷纷惊道:“她在做乜嘢?”

   陈碧珠颤抖了一阵,突然一把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将自己掐得面目通红。

   众人大惊:“阿珠发咗癫!”

   眼看陈碧珠就要把自己掐死,忽然倏地睁开双眼,似乎很是痛苦的样子,瞪着对面的人群道:“阿爹,你做乜嘢要害死你亲生仔?”

   陈绍宗向后退了两步,试探性地问:“陈碧珠?”

   陈碧珠并不理会陈绍宗,仍旧喃喃自语:“我好痛啊,水好冷,火好热,生病好痛。阿爹,做乜嘢要生我到世上来?”

   陈开祥看众人听得认真,连忙起身道:“她唔过在搞鬼,想拖延时间嘅。冇听她发癫,立刻绞死她!”

   陈碧珠仿佛没有听到陈开祥说话,一直向四下快速扫视,好像在寻找什么。

   忽然,陈碧珠眼睛一亮,尖叫道:“凶手!你系凶手!你就在呢度,纵唔救我!难道要再害死我一次?”说着一口咬住了拿着绳子的下人的脖子,只听下人一声惨叫,捂着脖子痛倒在地,手指缝中不断涌出鲜血。

   陈碧珠却在张口大嚼,一个陈家耆老惊呼道:“棺材子吃咗人!”

   众人当场大乱,离得近的拔腿就逃,生怕陈碧珠疯魔起来,下一个要吃的就是自己。

   众人议论纷纷,陈碧珠又是火又是痛的,显然是虾仔上了身。南州人最信这套,早已当真。如今她又说害死自己的人就在现场,真不知到底是谁。

   陈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看陈开祥,看看陈绍宗,又看看陈碧珠,完全摸不着头脑。

   陈开元道:“阿珠本就系棺材子,煞气重,讲唔定真系鬼上身。”

   另一个陈家人忙接口到:“唔错!她之前在祠堂布下小儿生桩阵,难道阵法不成,却被孽力反噬咗?”

   众人兀自惊疑不定,一旁的查尔斯忽然惊呼道:“She is a witch!”

   晏时来忙打断了他:“查尔斯,你冇乱讲,冇可能!”

   一人忙问:“鬼佬讲乜嘢?”

   晏时来摇头道:“冇乜嘢,冇乜嘢。”

   陈绍宗急道:“点可能!鬼佬咁着急,你快同我翻译,否则叫你哋一道受死!”

   晏时来有些不情不愿道:“他话,陈大小姐系个法力高强的女巫。”但又补了一句:“肯定冇可能,陈大小姐不过是个年轻女仔,能有几多法力。”

   陈开祥道:“你只翻译,边个叫你同他解释。”

   这时,查尔斯又嘟囔了几句,叽里咕噜,讲得很快,似乎很是急切,想要告诉在场众人知道。

   陈绍宗忙问:“鬼佬又在讲乜嘢?”

   晏时来吞吞吐吐道:“他话,在他们西洋人睇来,陈大小姐一定系有嘢附体嘅。”

   陈绍宗气得踢了晏时来一脚,晏时来吃痛,怒道:“陈绍宗,你欺人太甚!”

   陈绍宗道:“究竟系乜嘢附咗棺材子嘅身?再遮遮掩掩,你都要攞上绞架。”

   晏时来一副不想死的样子,只好道:“讲乜嘢邪灵嘅。”

   这边,晏时来正翻译得热闹。

   对面,陈开祥正同陈开元窃窃私语。

   陈开元道:“从未听闻阿珠有乜法术,点解宜家一上绞架,便自家发紧癫?”

   陈开祥冷笑道:“她系冇法术,但会请人布阵,害死虾仔。宜家虾仔上咗身,都系她自作自受。”

   陈开元颔首称是,又同陈开祥说了几句,便走到查尔斯身边,道:“你纵记唔记得我?”

   查尔斯看了他半晌,问:“你是我去满月酒那天,带我进入陈府的人。”

   陈开元点点头:“是我。”又问:“我问你,在你哋西洋地方,若系邪灵附体,又想解除诅咒,应该点算好?”

   晏时来忙道:“查尔斯,冇同他讲!”

   查尔斯恍若未闻,向陈开元道:“在我们国家,如果邪灵附体,就要把女巫和鬼魂一起烧成灰,才能破除诅咒。”

   众人一听,纷纷赞同道:“有理,有理。”

   “鬼佬都要咁样,何况我哋南州。”

   “事不宜迟,就听鬼佬从事吧!”

   连陈绍宗都在不住点头。

   陈开祥还有些迟疑,陈开元却道:“阿哥,就呢样办吧!”

    

   翌日清晨,陈家祠堂正门口,木柴堆得高高的,已经淋上了煤油。

   陈碧珠被绑在柴堆中央,身边是一具小小棺木,正是虾仔的棺材。

   查尔斯和晏时来今日地位大升高,被绑在了柴堆对面,想是要让他们看着陈碧珠被活活烧死。

   现场一片静默,人人都觉得为保陈家上下平安烧死陈碧珠顺理成章,只等火起。

   陈碧珠疯了一整夜,此刻头颅低垂,也没有力气再闹了。

   只有一个声音还在苦苦哀求:“五伯公,我求下你……”却是大太太许竹君跪在陈开祥脚下。

   她痛失爱子,这些日子想是痛苦非常,整个人瘦得形销骨立,正在哀求陈开祥:“五伯公,我求下你,虾仔死得几惨,你放过他,好未。冇让他死后不得安宁,落得个灰飞烟灭。”

   说到最后,几乎是声泪俱下,众人却恍若未闻,仍在盯紧柴堆:谁会在乎一个死去的婴儿呢?除了这婴儿的生母。

   陈开祥被缠得没有办法,站起身,道:“阿宗,你将大家嫂扶起身。呢唔系我一个人嘅决定,系陈家全族嘅事,为咗我陈家嘅安宁,棺材子同虾仔嘅棺木,必须一道烧埋。”

   说完便命下人:“来人,点火,送棺材子同小少爷上路!”

   左右的下人一听命令,立即手持火把,向柴堆走去。

   陈绍宗扶起大太太,无奈道:“竹君,你起身啦。五伯公都系为我哋陈家好。你一向识得大体,点解今日咁糊涂嘅?”

   大太太仍旧哭个不停,不住央求陈大少:“你求下五伯公,冇烧咗虾仔嘅尸身。”

   眼看柴堆就要被点燃,大太太连忙跑到柴堆前,张开双臂,拦住了下人:“唔准点!”

   她刚跑过去,陈碧珠浑身一激灵,蓦地睁开了双眼,叽里咕噜了一阵,昂首道:“阿妈,阿妈,我有话同你讲。”语气天真,仿佛孩童。

   大太太一愣:“你唤我乜嘢?”

   陈碧珠语气天真:“你系我阿妈,我当然唤你阿妈啦。阿妈,我心口好痛。”说着露出痛苦的神色。

   大太太一听这话,如同雷击,当即踩着柴堆,踉踉跄跄地跑上了绞架台,抚摸着陈碧珠的头发,语气温柔:“阿妈在呢度,虾仔要讲乜嘢?同阿妈讲。”

   她就站在柴堆中央,若是此时点燃火堆,势必要烧到大太太,下人们只好停手。

   陈碧珠靠在大太太手上,道:“阿妈,我好挂住你,点解你一直唔来望我嘅。”

   大太太柔声道:“都系阿妈不好,害虾仔一个人睡在地下,阿妈呢就带你行。”

   陈碧珠呢喃了一阵,露出诡秘的微笑:“阿妈,我想亲口问下你,做乜嘢要杀我!”

   大太太大惊失色,脚下一软,险些晕倒,陈绍宗连忙上前扶住她,厉声道:“陈碧珠,冇再呢度装神弄鬼!”

   一旁忽然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大家嫂,你应该任由五伯公将棺木烧成灰嘅。若然如此,虾仔在火烧之前便死咗嘅事,便无从查起,你都可逃脱罪责……”

   陈绍宗眉毛一扬:“乜嘢话?”

   晏时来道:“我话,之前在差馆化验虾仔血型呢阵,便已发觉,虾仔嘅呼吸道并未吸入烟灰。也就系话,在被火烧之前,虾仔已经死咗。——大家嫂,系未?”

   陈绍宗怒道:“晏时来,你休在呢度信口雌黄,污人清白!竹君决唔系呢样人!”

   谁知转头一看,大太太拿手绢捂着嘴,并不解释一句。

   或许倒是被晏时来说中了。

   陈绍宗当场愣在原地。

   晏时来接着道:“我曾两次去往大家嫂平素做检查嘅慈心医院,揾到主治医生梁约翰,查埋大家嫂嘅就诊记录。原来虾仔一落生,便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身体虚弱非常,随时都有可能夭折。——大家嫂,我有冇讲错?”

   陈绍宗看着大太太:“竹君,虾仔真嘅先天不足?”

   大太太泪流满面,恰恰印证了晏时来的说法。

   晏时来道:“大家嫂,你都几小心嘅,不仅化名乔装,纵重金买通西洋大夫,唔许他将消息外传。”

   大太太看着晏时来:“既然咁样……你又系几时知道……”

   晏时来叹口气:“当日小蝴蝶话她去见虾仔,点知虾仔竟毫无声息之时,我便有怀疑。而呢次我刚刚查埋李水娘,便出现咗乜嘢小儿生桩阵。桩桩件件,都指向陈大小姐,岂非太巧。究竟陈碧珠真系杀人凶手,纵系有人想我以为陈大小姐系杀人凶手?”

   大太太凄然道:“我冇想过陷害细妹死。”

   晏时来看她一眼,并未接话,只道:”我开始按虾仔嘅怀孕同埋出生日期倒查城中各个医院嘅记录,呢才揾到虾仔心脏病嘅真相。”

   大太太泪光盈盈:“我虾仔几命苦,小小婴孩……”

   晏时来道:“心脏病已系命苦,有呢样一个生母,只会更加辛苦。试问,有边个最方便做呢件事,又有边个做紧呢件事绝对唔会被怀疑,便系虾仔生母,大家嫂你了。”

   大太太满面是泪,痛道:“系我对唔住我虾仔。”

   晏时来摇摇头:“其实,在被二太太落药之前,虾仔便已病死。人人都知你陈家兄妹不和,妻妾争风,再冇人想到,一向端庄贤惠嘅大太太,虾仔嘅亲生母亲,才是害死他嘅凶手。而为咗银钱出卖大太太同虾仔嘅芳姐,看似为咗利益不择手段,其实最系忠心耿耿。”

   大太太再不言语,只是掩面痛哭。

   陈绍宗一心以为是陈碧珠嫉妒他终于得子,担心大权旁落,才费尽心机杀了虾仔,这些日子早已恨她入骨。不料竟然是虾仔先天不足,而唯一知道真相的竟是他从未怀疑过的妻子,一时愣在原地。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晏时来喝道:“真凶另有其人,纵不同陈大小姐松绑!”

   陈家的下人平时被她使唤惯了,此刻知道大小姐并非真凶,赶忙上前献殷勤,一会儿功夫,便将陈碧珠三人松了绑。陈开祥虽然不愿,但失去杀害虾仔这个罪名,显然无法再将置之死地,只好闭口不言。

   陈碧珠走到大太太身边,喊了一声大家嫂。

   大太太浑身一颤,看陈碧珠饱受折磨的憔悴模样,喃喃道:“细妹。”

   陈碧珠柔声道:“大家嫂,我知,你都系为咗阿哥,才攞虾仔出来,死后受呢样折磨,实在系用心良苦。其实,无论点样,你失咗亲生仔,最痛苦就系你。宜家真相大白,只要你讲出来系边个指使你嘅,我哋自然唔会怪罪你。”

   大太太原本一直愣愣出神,听到陈碧珠这番话,喃喃道:“为咗你阿哥……为咗绍宗……”

   陈开祥厉声道:“大家嫂!我一直以为你出身望族,一定操守几好,平素都称你一声大家嫂。点知你咁蛇蝎心肠,居然连亲生仔都能害死,真系抵死!”

   陈开元叹了一口气,越众而出,温言道:“阿哥,我睇绍宗个样,都系毫不知情。既然都系大家嫂一人做埋,又何必连累冇相干嘅人?你话系未?”

   大太太头颈低垂,并不接话。

   陈开祥却咄咄逼人:“大家嫂,宜家你想点样好?”

   陈开元忙解劝道:“其实,阿珠跋扈,又压倒阿宗,独自掌管陈家大权。大家嫂一向贤惠,咁样做,想必都系为咗帮阿宗踢开阿珠呢块绊脚石,好帮丈夫夺回掌家权,也算情有可原。”

   大太太只是沉默不语。

   陈开祥听得着急,厉声喝道:“大家嫂,你系我哋陈家公认嘅贤妻良母,出得厅堂,识得大体,宜家做出咁样事,害我陈家全族蒙羞,你想点样交代!”

   大太太冷冷地看他一眼,道:“五伯公,我知你想点。系,都系我一个人做下,同虾仔冇相关。我求哈你哋,留他一个全尸,安稳下葬,得唔得?”

   众人一齐望向陈开祥。

   陈开祥思忖良久,肃然道:“当日发嫂过生,我便劝炳发冇强行开棺,炳发唔听,呢才搞出陈碧珠个棺材子,平添无数事端,使我陈家鸡犬不宁……”

   大太太听他话头不好,忙道:“虾仔唔会嘅,他只唔过系襁褓婴儿来嘅,又先天不足,点有细妹咁样本事。“

   陈开祥并不理会她,只道:“虾仔枉死,必然怨气冲天。若是留他全尸,让他冤魂作祟,日后必有大患!”

   大太太听他连个全尸都不肯给虾仔留下,眼前一黑,几乎晕倒,哀哀道:“五伯公,我求下你,好歹他都系陈家骨血,你点忍心……”她不忍说出烧化这两个字,已然泣不成声。

   这时,陈开元也开口劝道:“大家嫂,虾仔件事,自有缘法,何况人死不能复生,你何必纠缠于此。阿宗知道,你系一片深情为他着想,自然会原谅你嘅。我哋陈家,又点会同你一个妇道人家为难。”

   大太太看他一眼,眼神极是怨毒,恶狠狠道:“虾仔系我一个人嘅仔,同任何人都冇相关。”

   说完凛然回首,环视四周,只见怨恨和指责的眼神,知道陈家上下恨自己入骨,都当虾仔是暴戾冤魂,没有人愿意保他一个全尸。泪眼朦胧中,凄然一笑,笑得众人毛骨悚然。

   大太太深吸一口气,走到陈碧珠面前:“细妹,对唔住,险些害死你。”

   陈碧珠看着她苍白面容,道:“阿嫂,我知你并非有意嘅。”

   大太太摇摇头,突然抢过仆人手中的火把,向柴堆奔去。

   陈绍宗连忙喊:“竹君!”

   大太太已经点燃了柴堆。这都是拿煤油浇透的干柴,只需一点火星,便能瞬间燃爆。

   只听“轰”地一声,火焰冲天而起,吞没了大太太和虾仔的棺木。

  

继续阅读:第三十八章 生仔未必就系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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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州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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