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时来话音落下,林大进的脚步果然止住了。
片刻后,林大进咬一咬嘴唇,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阿青唔系凶手。”
他的头几乎埋进胸腔:“其实,孔德荣系我杀嘅。”
陈碧珠瞪大双眼:“乜话?”
她知道蔡青与惠姨太有情后,一直笃定蔡青就是凶手,此次前来,意在揭穿蔡青背后的韩副官。
可却没想到,红狮由两人舞动,凶手居然是另一个舞狮人!
晏时来似乎并不惊讶,只问:“他系南天王来的,你点敢杀他?”
一向笑脸迎人的林大进立刻激动起来:“莫话他系南天王,就系大总统,我都照杀不误!”
晏时来道:“呢度冇其他人,你可以慢慢讲。”
林大进吸吸鼻子,道:“我哋潮汕地方,原本民风淳朴,唔知几祥和。就系孔德荣个冚家铲!带咗乜四十三军,一驻扎就系几年,连地皮都被他刮干吃净。原本只系走私鸦片,最后居然开起烟馆。我、阿青、阿惠嘅屋企人都系因此,染上毒瘾,最后横死街头。”
晏时来与陈碧珠都见过路边横死的瘾君子,知道那种形销骨立的惨状,一时默默,都十分理解林大进的恨意。
林大进又道:“我哋冇办法,只好背井离乡,来南州揾食。我哋可以舞狮,阿惠可以做工,起初唔知几好。过几年,阿青同阿惠就可以买屋、成亲、生仔。点知天冇眼,阿惠误打误撞,居然进咗孔德荣八姨太嘅公馆帮佣。孔德荣个衰人,有十三个姨太仲唔够,居然睇中阿惠。阿惠不从,他就用强,落后又害阿惠染上毒瘾。你话,呢种衰人,系唔系抵死!”
他嗓音早已沙哑,如今咬牙切齿地说起蔡青和惠姨太的凄凉过往,让人胸口发酸。
林大进瞪住陈碧珠:“就系你呢个烂仔阿哥,真系蠢死。孔德荣借着你哋陈家嘅路,唔知从边度揾来吗啡,害咗阿惠。我想住,只要杀咗他,阿惠自然脱身,都可以同阿青团聚。”
陈碧珠没得解释,只道:“你只系一个舞狮人,当日孔军长会来开业典礼,连我事先都唔知,你又点知?”
林大进冷笑道:“孔德荣系乜人来的,我哋又系乜人,点会知道他哋行踪。他平素出门,前呼后拥,我来咗南州咁多年,只有远远看到他几回。点知你哋开业当日,老天有眼,居然让他自己送上门来。”
晏时来看陈碧珠一眼:“你哋陈记同兴行,真是大事件,咁多人都等住。”
陈碧珠白了晏时来一眼,没有搭理他。
林大进接着道:“我哋本来等住表演,谁知孔德荣来闹事。落后被我睇到孔德荣浑身颤抖,靠在姓韩嘅衰人身上,上咗车。他的副官同司机居然先后离开,只留他一个在车上坐低。当时,我唔知韩副官也想杀咗他,纵以为老天帮我,所以孔德荣才会落单。机不可失,我就用从狮头抽来嘅竹篾刺死咗孔德荣。”
陈碧珠问道:“他好歹是行伍中人,点会咁轻易,被你杀咗。”
林大进笑道:“这就系自作孽,不可活。呢个孔德荣,牛高马大,若是平时,两个我,只怕都打不过他。但他当日毒瘾犯咗,乜力气都冇。我哋父母兄弟,都系呢样死咗。今日,终于他自己也尝到了咁种滋味。我用竹篾一扎,他当场就断咗气,连哼都冇哼一声,真系解恨。”
晏时来道:“那蔡青,又点知系你杀咗他?”
林大进叹了口气:“当时,我杀咗孔德荣,心头都好惊人知。忽然听到一阵衣衫响,吓得我立即逃走。宜家我才知,系阿青呢个傻仔,发现我竟然先他一步,杀咗孔德荣。怕我惹麻烦,所以出声吓走我,自己将孔德荣嘅头割去,藏进了狮皮。”
陈碧珠插口问道:“那你哋今日,点会来到我同兴行嘅仓库?难道真系揾食?”
林大进看她一眼,仍旧有掩饰不住的恨意:“我今日独自前来,本来谂住,烧掉你阿哥藏毒嘅仓库,一了百了,让他们今后再也冇法害人。唔知阿青点会跟着我一道来,我劝他走,他劝我走,倾计冇几句,就被姓韩嘅带人抓住。”
林大进哪里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韩副官等的就是他们自投罗网,连罪名都不用罗织,当场灭了他们的口。要不是陈绍宗多事,报告了警局,只怕他们现在已经喋血码头了。
林大进望向晏时来:“长官,你点知韩副官有问题?”
晏时来哂笑一声,道:“他只不过同蔡青倾计几句,蔡青便突然发癫,死得不明不白。而且,他们一对活宝,陈绍宗唔会巡夜,韩副官就更加唔会。加之今晚,韩副官一直拦住我审问蔡青。我若是保唔住你嘅命,恐怕真相就永远冇人知道了。”
听到蔡青的名字,林大进顿时虎目含泪:“我对唔住阿青。我哋手无寸铁,受制于人。他明知乜胜算都冇,纵要为我挟持韩副官,害得自己命丧当场。”
陈碧珠温言宽慰道:“你冇自责。我睇蔡青,在知道惠姨太死讯呢阵,便已经有咗死志。”
晏时来道:“唔错,蔡青看似系被韩副官骗了,实际系因为知道你才系杀死孔军长嘅人,所以故意让韩副官把自己打死,大家都会以为他是凶手,一切了结,就能保护你哋性命。”
林大进想到蔡青方才死得惨烈,顿时泣不成声:“阿青……”
晏时来与陈碧珠见他哭得伤心,谁也不忍打断他的哀思。
晏时来拍拍他的肩膀:“幸好,你活落来,都算冇辜负他哋苦心。”
林大进慢慢平静下来,问晏时来:“长官,你又系几时怀疑上我?”
晏时来对陈碧珠一笑:“这倒要多谢陈大小姐。”
陈碧珠不明所以:“嗯?”
晏时来道:“当日我同陈大小姐去到舞狮当场,她让我爬上牌楼,向下睇,恰好睇到血迹。呢度我便睇出,不止血迹嘅形状不对,分布都异常散乱。而开业典礼上,除咗舞狮人,纵有边个可以行遍全场,将血迹散布成咁样。”
陈碧珠眉毛一竖:“那你当日唔话我知!”
晏时来笑得促狭:“陈大小姐,你当日对我颐指气使,我为乜要话你知啊。”
陈碧珠哼了一声。
林大进叹了口气:“系我哋疏忽咗。”
晏时来道:“倒唔系因为你哋疏忽,而是因为当日,除咗舞狮人,冇人可以登高,可以咁样大范围活动,却不被人发觉。”
林大进叹道:“当日陈光祖话自己中间行开咗一阵,我纵以为你会怀疑他。”
晏时来道:“我都怀疑过他,但他一个赌棍,被陈大小姐吓个半死,都讲唔出个一二三,好明显系一个过路人来的。”
林大进道:“唉,呢样都好,如果你哋真怀疑他,我倒不知点算好。”
晏时来接着道:“我本以为蔡青系凶手,但转头一想,便觉不对。”
林大进与陈碧珠同时望向他,林大进道:“又有乜不妥?”
晏时来道:“揾你哋四人问话呢日,我便讲过,我晏时来生平最佩服有本事嘅人。我细路仔呢阵,听我屋企嘅老仆讲过,舞狮闪转腾挪,都系真正嘅硬马硬桥功夫。两人搭档配合,哪怕对方胖咗一两,舞狮时都有知觉,力度都要调整,系未?”
林大进点点头:“唔错,我哋舞狮人,都系从小嘅功夫,日日都要练习。对方身上再细小嘅变化,都要睇在眼中。否则一旦失手,失咗名头,以后就食唔得呢碗饭。”
晏时来道:“就系咁样。当日我在门楼问你四人嘅话,个个都话冇问题。蔡青在狮皮中藏起孔军长咁大一颗头,话冇异常。你明知狮皮重咗,落后又滚出孔军长嘅头,居然也话冇异常。若非人人各怀心思,各有秘密,点会咁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