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晏时来从狮眼中抽出了狮头骨架上的竹篾，林大进和蔡青十分吃惊：他怎么会想到这里？
直到晏时来看到了竹篾上的血迹，林大进绝望地闭上了眼。
蔡青却长出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
晏时来将竹篾拿在手中，对蔡青道：“你系舞狮人，边个都想不到，你会将凶器藏在狮中。就算搜，都搜唔到。所以当日，你将这根竹蔑事先磨出刃来，藏在狮眼中，一有机会，就割咗孔军长嘅头。”
陈绍宗听得背后发寒，在椅子上缩了缩，正落在晏时来眼中，他无声地嗤笑，又对韩副官道：“也就系话，他们同兴行开业当日，孔军长一出门，就被杀咗。”
晏时来的意思很明显，韩副官一直声称自己陪孔军长去了惠姨太的别墅，但现有证据表明，孔军长根本没来得及去别墅，就被当场斩首，那韩副官究竟为何撒谎呢，而且要联合司机一同撒谎。
韩副官却仿佛没有听懂晏时来话里的意思，只是起身走到蔡青身边：“宜家凶手就在眼前，只有他知道我哋军长呢桩命案中嘅弯弯绕绕。”
蔡青恨恨地看他一眼，又将头别过去，显然对他厌恶至极。
韩副官心头火起，兜头给了他一个大耳光：“宜家我问紧你话，你敢唔理我。”一把掏出枪来，抵在了林大进的头上：“你再唔出声，我就一枪毙咗你呢位兄弟！”
林大进被枪口顶得生痛，却忍着不肯叫出声。
蔡青忙道：“冇杀他！我认，我认！”
韩副官冷笑一声，却并未将枪放下，只是问：“陈家开业典礼呢日，就系你杀咗我哋孔军长，系未！”
蔡青一扬头：“唔错！就系我！像孔德荣呢种人，人人都可杀。”
韩副官皱眉道：“我问你话，你老实回答，冇同我夹七夹八。”
蔡青怒道：“个死人霸占咗阿惠，我恨唔得杀他千回百回！”
韩副官又问：“我再问你。你只不过系一个小小的舞狮把式，边来咁大胆，敢谋害我哋军长，又系乜人话你知我哋军长嘅行踪。系唔系有人指使你？”
蔡青却迟迟不肯回答。
韩副官将枪朝桌子上一拍，想震慑一下他，厉声道：“讲！究竟系边个指使你！”
蔡青不答，他看看林大进，又看看晏时来，最后目光落在了韩副官身上。韩副官眉头一皱，射出两道凶光，又想呵斥他。
倏尔，海上一道雪白闪电，劈开夜幕，正照在蔡青身上。蔡青好像被恶鬼上身，嚎叫一声，挣开了一直绑缚自己的绳索，朝韩副官冲去。
陈绍宗看蔡青目眦欲裂，张牙舞爪，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吓得尖叫连连，一下跳到了椅子上。
韩副官哪能料到蔡青居然如此大胆，手无寸铁，还敢袭击自己。一时不防，竟被他紧紧地扼住了喉咙。韩副官意图挣扎，却不知道蔡青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直被他扼到青筋暴起。
蔡青是有功夫在身的人，此刻更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直扼到手臂上青筋毕露，额头上的血管都突突突地跳来跳去。不管韩副官如何咒骂，如何挣扎，他都不肯松手，口中还恶狠狠道：“快，放咗我兄弟，否则我立即扼死他。”
一旁的小兵虽然拔出了配枪，却因韩副官与蔡青两人纠缠太近，不敢开枪，唯恐伤了长官。
一个机灵点的小兵看到韩副官手中也有枪，赶忙道：“副官，开枪！你手里也有枪！”
韩副官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握着配枪，生死之际，韩副官端起枪，抵住蔡青的肚腹。
晏时来忙喊道：“蔡青！快躲开！”
蔡青面色苍白，如鬼上身，不仅不闪不躲，反而狞笑道：“呢个废柴，我借他个胆，他都唔敢开枪。”
韩副官又惊又怒，一激之下，立即扣动了扳机。
晏时来惊呼一声，但哪里能拦住子弹。
只听砰地一声，响彻码头。
蔡青的身体僵了一下，愣在原地，韩副官这才屁滚尿流地挣脱了他如同铁链的双手。
晏时来一个箭步，抢上前去，见蔡青双目圆睁，无数殷红鲜血缓缓流了下来，流落在地，与当日惠姨太的血迹一般无二。
这世上所有的血，都是这般无二。
林大进一直懵懵哋，见蔡青突然行动诡异，早就被吓得楞在原地。此时见蔡青被韩副官当场射杀，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蔡青轰然倒地，林大进这才反应过来，他刚直起身子，想冲过去查看才请的状况，却被人立即摁住，唯恐他也发起疯来。
林大进挣不脱绑缚，也挣不脱旁人的手，只能被压倒在地。他的脸贴着地面，透过旁人的腿，眼睁睁看着蔡青，勉强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哀嚎，嗓音如裂帛，将所有人的耳膜都刮得生痛。
晏时来赶忙试了试蔡青颈侧的动脉，微弱非常，连忙喊：“蔡青！蔡青！”
那边韩副官惊魂未定，口中詈骂不停：“你个死人冚家铲，真系撞衬邪！你老母生你出来食屎啊？连我都敢动。你都唔识自己自量下，你有十条贱命，都抵唔过我嘅命。明日我就杀到潮汕，杀你全家抵命！”
蔡青的脸色已经惨白，听见韩副官一直恶语咒骂自己，勉强道：“我哋全家，早就被你哋害死……纵有乜人可杀啊……”看见眼前的晏时来，断断续续道：“晏队长……你系好人来嘅……睇得起我哋呢些苦人……孔德荣系我杀咗……求你……放过阿进哥……”
晏时来看他已然命不久矣，心中实在不忍，只得道：“好，我应承你，但你都要同我讲清楚，点解你一定要杀咗他，又系如何杀嘅？”
蔡青眼神放空，望向远处：“我同阿惠，原本青梅竹马……”
提起阿惠，蔡青的目光逐渐温柔，仿佛眼前又出现了那个豆蔻年华的潮汕少女。只是，那个人已经将性命断送在南州，再不会出现了。
蔡青接着道：“个扑街孔德荣，有咗十三个姨太纵唔够，居然睇中阿惠……阿惠唔从，他就给阿惠打吗啡……害得阿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被逼着嫁给了他。他居然还敢话系阿惠引诱他，染上吗啡毒瘾。”
晏时来点点头：“我知，虽然我同她只见过一次，但我可以肯定，她绝非呢种引诱他人吸毒嘅人。”
蔡青露出欣慰的笑容：“多谢，多谢你相信阿惠……呢日，我同阿惠原本约好在陈家开业时见上一面，点知孔德荣居然临时变卦……我知他呢日必来，于是提前磨好竹篾，抓住机会……割埋他个头，藏进了绣球……”说到最后，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晏时来知他已是弥留，也不忍再问口供。
蔡青一把抓住晏时来的手：“晏队长……我乜都话你知了……你唔忘记……一定……一定要放过阿进哥……”
晏时来点点头，蔡青这才放心，软软地垂下了手，不知为何，他流血的嘴角居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晏时来垂着头，久久不发一语。
那边韩副官也骂累了，满脸惊魂未定，坐在仓库门口，几个亲兵护持左右，仓库门口一片沉寂。
陈绍宗最爱献世，这时候怎么能少得了他。
他眼看蔡青已死，便从椅子上跳下来，对晏时来道：“时来兄，宜家案情已经有咗眉目，凶手都已伏法，你一定要好好调查，给韩副官同四十三军嘅弟兄一个交代！”
晏时来看他一眼，笑道：“当然，何须绍宗兄如此挂怀。——人来。”
抱着红狮的两个警员赶紧上前两步：“队长。”
晏时来嘱咐道：“你——将蔡青送去法医科，你——将林大进押下去。虽然蔡青死咗，但他系蔡青生死兄弟，一定知道些嘢。纵有啊，他今日来仓库行窃，都要做笔录。”
林大进依旧呆愣愣的，一言不发，任由警员将自己推上了警车。
一切安排妥当，晏时来对陈绍宗笑道：“绍宗兄今日护卫码头仓库，真系大功一件。改日我同杨局长申请，同你要一张荣誉市民嘅旗。”
陈绍宗摆手道：“哪里，时来兄客气。”
晏时来心中好笑，口中道：“夜都深咗，唔系好吉利。你今日都几辛苦，不如早些返屋企休息。等有咗眉目，我差人话你知。”
陈绍宗本来觉得没什么，听晏时来这么一说，果然觉得腰酸背痛。他养尊处优惯了，哪里经得起这般劳碌惊吓。立即顺着杆子向下爬：“时来兄话讲得啱，那我就不在呢度咗住你办案了。改日，改日我哋再一道去花船吃酒。”
晏时来笑得不怀好意：“一定。”
眼看陈绍宗走了，韩副官却迟迟不动，晏时来微微一笑：“正主都走咗，韩副官纵留低，唔知有乜事交代？”
韩副官笑道：“既然咁样，我哋都要行，一切就拜托晏队长。不过……”
晏时来一挑眉：“韩副官纵有乜话想讲？”
韩副官道：“蔡青呢个扑街虽然担下罪名，但系此事发生在陈记同兴行嘅开业现场。无论点讲，陈碧珠都难逃干系。”
晏时来面无表情，只问：“那韩副官嘅意思系——”
韩副官道：“蔡青唔过是个小把式，点能瞒过所有人，一定有人背后帮手，而呢个人，有可能就系开业典礼嘅主家。晏队长，你话系未？”说到最后，不怀好意地看向晏时来，饱含挑衅。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晏时来背后传来：“韩副官，红口白牙，就想攀诬人，会唔会太荒谬啊。”
韩副官今日侥幸逃脱鬼门关，惊魂未定，听到这声音极度阴寒，厉声道：“边个！”
只见一个小警员从晏时来背后绕出来，警帽下一张小脸，却是陈碧珠。她眄视韩副官，冷笑道：“我陈碧珠一介草民，点戴得起咁大一顶帽子啊？”
韩副官强撑道：“陈碧珠，宜家证据确凿，不容你狡辩。除咗你，纵有边个有咁大胆啊？”
陈碧珠嘴角一扬，却毫无笑意，她盯着韩副官，道：“除咗我，纵有你韩副官。幕后主使，唔系别人，就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