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陵城,夜,沁园春大酒店,灯红酒绿。一对西洋乐队正在摇头晃脑地演奏着,一位嗲声嗲气的歌女一边唱着靡靡之音,一边频频向酒徒食客们抛撒媚眼,并时不时地撩起旗袍,挑逗性地露出一晕雪白的大腿。
“好——”酒徒们高声地叫喊着,空旷的大厅里响起一两声尖哨。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家一惊,抬头望去。
一队保安团士兵急急地跑了过来,占据了门前庭后各个要害位置。
不一会,独臂神出现在酒店门口。
酒店老板躬着身子亲自迎了上去,说:“蓝团长,请。谭县长在杏花村雅间等你。”
独臂神点了点头,跟着酒店老板来到了杏花村。
谭仲云,这位茶陵二十多万父老乡亲的父母官,正搂着湘剧团的名旦红玫瑰坐在怀里,掐掐捏捏。见了独臂神,连忙将红玫瑰推开,站了起来说:“蓝团长来了,快请坐!”
独臂神盯着红玫瑰看了一眼,随手拉出凳子坐了下来。
红玫瑰是茶陵的名流,数一数二的交际花。茶陵的老百姓说和她睡过觉的男人,“卵子”割下来有一担。这话虽然有点夸张,但这女人的滥情是出了名的,14岁,一个包子就被人破了瓜,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尤其是进了湘剧团成了名旦之后,更是如鱼得水,经常周旋于流氓地痞和达官贵人之间,那些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官爷们和那些宁愿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浪荡子,一掷千金,甚至倾家荡产搭上卿卿性命,也在所不辞。红玫瑰呢,不急不恼,淡淡一笑,任凭风雨起,稳坐钓鱼台,仿佛这些事儿根本与自己没有一点儿关系。她有一句至理名言:“什么都可以动,千万别动感情。”这么一个女人,什么场面没有见过,什么男人没有会过。可就是这么一个看破红尘,玩世不恭的女人,在独臂神犀利的眼神注视下,心底像锥子般地扎痛了,这痛立即通过大脑中枢神经,迅速反馈到她的五脏六腑,既而化作一股无比愉悦的快感传遍了肢体的每一个细胞和毛血管……
“噢,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茶陵的著名花旦红玫瑰小姐,这是我们县的剿共英雄保安团长蓝孝贤先生。”谭仲云笑嘻嘻地介绍着。
“久仰,久仰!”独臂神双手抱拳,盯着对面的尤物又看了一眼,心里便骂开了。“他妈那个巴子!这女子根本就不是人,他妈的一个十足的狐狸精。那手指哪里是手指,分明是几根嫩葱,还有那水豆腐一样的胸,清澈如深潭般的丹凤眼,完全是一连串粉红色的陷阱,无论什么男人一旦深陷其中,就不可能再抽身出来……”
红玫瑰也在看独臂神,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一眨眼的工夫,就把目光主动地挪开了。
“你这是怎么啦?”她在心底狠狠地骂了一句。要知道,这在自己的艳史上从来就没有过。这个女人的魅力全凭那双揪魂摄魄的丹凤眼。据她自己说为了练就这双眼睛的魔力,她经常对着油灯练,对着熊熊的炉火练,甚至是对着六月的骄阳练,常常是一动不动,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就这样终于炼成了一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对视眼”。在交际场上,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她把“对视眼”的真功夫拿出来,没有一个招架得住。也有人说不信这个邪,摆出阵势和她对垒,结果最多也只能坚持两三分钟,最后不得不鸣锣收兵,缴械投降。她盯着你看时有三套撒手锏:第一关是比目力,看谁盯的时间长。她盯着你眼睛一眨也不眨,而且特别有劲,许多人在这关就被打败了。假若你有幸过了这一关,那第二关也是在劫难逃。第二关则是比内容,这时她的眼睛依然盯着你一动不动,脸部表情却特别丰富,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做鬼脸,喜怒哀乐惧无所不及。那没有经过特别训练的凡夫俗子,哪见过这般架势,往往抵不住她的“三板斧”,自动缴械投诚了。个别侥幸过得了这一关的也必定在下一关乖乖地束手就擒。第三关则是一场感情耐力智谋的综合性较量。这时她的脸部又恢复了平静,全部作战武器就是那双泉水般清澈的丹凤眼,那双如水的眸子里满含的全是情,全是爱……这流淌着情和爱的水呀,一下子充满了整个世界,捆绑住了你的手脚,蒙住了你的心,使你根本无法动弹,无法呼吸,到了这个份上就是再坚强的男子,也只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俯首称臣。可是今天,这个在交际场上从不言败的风尘女子,却还没有交锋,就悄悄地偃旗息鼓了……
不一会,马明谦和另外几个茶陵名流也先后入席了。
谭仲云挥了下手,待在一边的招待小姐开始上菜,眨眼工夫,餐桌上魔术似的变出一大堆菜肴。
席间,酒友们问及独臂神这次上云阳山的收获。
独臂神笑而不语,一门心思思量红玫瑰那微微露出一圈白晕的酥胸是什么做的,捏在手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这一切,情场老手谭仲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散席后,他有意把独臂神叫到自己的车里,拉住他的手说:“其实,红玫瑰真正看重的还是你。你来前,我就问过了她。她说,在茶陵真正算得上英雄的只有你——独臂神!”
“她真的这么说的?”独臂神脑门一热,有种漂浮在半空的感觉。
“对,她就是这么说的。”谭仲云连连点头,“不过你也别太当一回事。其实,我不说你也都清楚,这个女人对谁都是逢场作戏。”
独臂神没有再说话,在心底暗暗时将家里的妻子与这位风尘女子作了一番比较,越比较,心里越猫抓似的痒痒,恨不得立时返回去,把这骚狐狸搂在怀里。
“保安团是不是明天也随63师出发?”谭仲云忧心忡忡地问。
“有什么办法,军令如山!”独臂神点了点头。
“茶陵才过了几年安宁日子,怕是又要不太平罗!”
独臂神不语。
谭仲云又说:“蓝团长此去,一定要多加保重,我们茶陵就你手里这点本钱……”
“请谭县长放心,我蓝孝贤又不是三岁小孩!”
“共产党杀是杀不完的,把他们逼到九陇山是最好的选择。我担心63师这样,反而会惹火烧身,茶陵可能又要遭殃了。”
“谁说不是呢,63师都是些外乡人,他们与共产党结怨,拍拍屁股走人……最后吃亏的还是我们这些茶陵人。”
“所以,蓝团长此番去九陇山,只能做做样子,千万别与共产党交恶,尤其是那个黄牯,更是得罪不得。”
独臂神点了点头说:“这个县座放心,蓝某自有分寸。”
车停了下来,谭仲云见已经到了蓝家大院,再一次抓住独臂神的手,反复叮咛说:“蓝团长保重!”
独臂神宽慰地笑了笑,说:“放心吧,县座,我一定把保安团完好无缺地带回来。”
蓝府,深宅大院,庭院深深,几个巡夜的团丁不时地穿来穿去。后院的卧室里亮着灯,一位二十三四岁的少妇在灯下刺绣,这是蓝孝贤的妻子雪梅。雪梅是马明谦的远房外甥女,父亲是前清秀才,也教过几年私塾,也算得上书香门第。马明谦与九姨太分手后,为了弥补自己良心上的愧疚,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硬是说动了独臂神下山接受招安,后来又把自己的外甥女嫁给了这个大魔头。
雪梅是个温柔娴静的女人,少女时也曾有过自己的梦。可像她们这个时代,这种身分的女孩,有几个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待月西厢下”这仅仅是梦幻式的理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她们的最终选择;然后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们像一粒粒苦命的种子,无论命运把自己抛撒在哪里,是荒滩还是石壁,都得顽强地生存下来,把根扎下,再一点一点地生长,开花,结果……雪梅嫁给蓝孝贤两三年了,在这两三年里,她每天都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一会儿担心自己的丈夫被红军游击队的枪子崩了,一会又担心保安团暗地里挖的地道被县长发现,县长和政府军队把丈夫当作土匪灭了。这还不够,如今她最为揪心的是这个恶魔丈夫杀人太多了,上天报应到她的孩子身上了。不是吗?他们结婚还不到三年,雪梅就怀过四个孩子,头两个还不到两个月就流产了,还是两团混沌的血,根本分不清是男是女。第三个是个男孩,虽然足月,可生下来就没有猫崽大,哭都没哭一声,就被团丁用草席卷到牧放洲乱葬岗埋了。第四个是女孩,活是活下来了,可四五个月了,还只有二指大的脸,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二十二个小时在睡,多吃了两口奶水就喷了出来。雪梅很是担心,这孩子会不会走她哥哥姐姐们的路。她那个狠心的土匪丈夫,很是不耐烦,说这女娃反正养不大,几次让下人丢到牧放洲的荒郊上去,是雪梅哭着喊着,从下人手里夺了回来,才捡了一条命。可这孩子也不争气,偏偏是越养越小,雪梅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却又无计可使……就因为这个半死不活的可怜的孩子,雪梅得罪了这个魔鬼丈夫,再加上自己的不停地怀孕生养孩子,青春正一点点地从自己身上抽走了,消失了……而那恶魔正处在如狼似虎的壮年时期,天天夜里要蹂躏她大半夜,致使她一想起他就有一种本能的恐惧……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一个巡夜老人敲着梆子,从窗下走过。
雪梅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用那根大号绣花针挑了挑灯芯,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了。一阵矣乃的车声传了过来,雪梅趴在窗户边,寻声望去,只见一大帮人在那忙碌,定睛一看,两辆装得满满的牛车,正拐上大街,朝铁牛潭方向驰去。雪梅非常清楚,这车上是从地道里挖出来的泥土,这种事只能偷偷摸摸地干,可不干又不行……可别看这个恶魔现在是吃香的喝辣的,因为政府要他做炮灰,一旦天下太平了,政府会容忍像他那样的人吗?可那个恶魔再狠再毒也是自己的丈夫呀,一旦他被砍了头,自己就得守一辈子寡……雪梅摇了摇头,刚坐下来,摇篮里的孩子醒了,哇哇地大声哭喊起来。雪梅连忙把孩子抱了起来,解开衣襟,露出饱满的奶头,将奶头塞到孩子的嘴里。孩子含住奶头,只吮吸了一会,便吐了出来,而且比刚才哭更响更凶。雪梅以为孩子拉了屎尿,沾在身上,不舒服,连忙解开襁褓,可里面的屎片尿布干干净净,没弄脏一点。这才想起这孩子是不是病了,伸手一摸额头果然火一样烫,连忙抱起来在屋角四处游走。孩子哭声越来越大,每一声都扯着雪梅的心,揪着她的肺。她突然记起出嫁前,娘和她说过,小孩子病了,肚子痒,吃艾叶就会好的,嚼了一大把苦艾,苦得自己两眼翻白,嘴对着嘴将苦艾灌到孩子的口腔里……可孩子还是哭,雪梅将那些苦艾的滓子涂在孩子的肚脐眼上,孩子的哭声这才弱了些。
正在这时,外面在报:“老爷回来了!”
雪梅把孩子抱了起来,紧紧地贴在胸口,生怕人抢了去似的。
独臂神推开门,走了进来,看看女人的神色,连忙问:“怎么啦?”
雪梅通的一声跪在男人面前,嘤嘤地哭着:“孩子病了,求求你,请个医生看看吧……”
独臂神从女人手里接过孩子,看了一眼,顺手丢在地上,漠然地说:“看什么看!我早就说过,这孩子养不大的,你偏要养!告诉你,请医生也医不好的,还不如再养一个!”
雪梅见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么歹毒,真是连畜生都不如,咬了咬嘴唇,跳了起来,狠狠地打了男人一个耳光:“你真是一个土匪!”
独臂神哈哈大笑说:“对,我就是一个土匪!”用那只独臂扛了女人掼在床上,手牙并用,撕烂了女人的衣物,山一般地压在女人身上……
“轰——”屋外不知什么时候天气变了,下起了瓢泼大雨,还响起了深秋少有的炸雷。
雪梅那个恨哟,她用牙咬,用手抓,恨不得把身上的男人撕个粉碎。可越是这样,独臂神觉得越有趣,越够刺激,他用那只独臂把身下的女人倒挂在床沿上,从后位进入到她的体内,紧紧地抓住她的一只乳房,嘴里大声地叫着红玫瑰的名字,把满腔怨恨和激情全部射在女人的子宫里……
地上的孩子和床上母亲一起大声地号啕着,最后都声哑力歇,气如游丝……
独臂神从女人身上爬了起来,大声叫喊勤务兵。勤务兵应声而到。独臂神指了下地上的婴儿说:“把她抱到牧放洲埋了。”
勤务兵从地上抱起孩子,却站在原地不走。
“你还站在这里磨蹭什么?”独臂神大声地喊道。
“这孩子还有气呀……”勤务兵唯唯诺诺地说。
“笨蛋!走到牧放洲不就没气了?”独臂神狠狠地骂道。
勤务兵咬了咬牙,横下心,抱着孩子冲进了黑夜的雨幕中。
雪梅觉得整个心肺都被掏空了,她挣扎着,不顾廉耻地爬了起来,赤身裸体跑奔到雨幕里,可一出门就栽倒在地上……
前方战事紧,陈光赞先走了一步,留下一位副官催保安团快点跟上去。队伍在老州衙门的校场上站着,黑压压的一片,装备很差很乱,有扛枪的,有举长矛的,还有背大刀的。陈光赞的副官骑着马跑了几个来回,催促队伍早点出发,却不见独臂神,问站在一边的罗森。
罗森说:“快了快了,团座来了,立即出发!”
副官没有办法,下了马,坐在那里耐着性子等。
罗森见副官催得急,做个样子派了一位小队长去催。这位小队长一出列,躲过副官的视线,就钻到酒店喝酒去了。他知道催也是白催,独臂神此刻正在秘密隧道里布置检查,罗森之所以派他去无非是做个样子敷衍一下。
不错,此刻独臂神确实在隧道里。他要趁这次九龙山剿匪之际,一劳永逸地经营好这个秘密隧道。他清楚地知道,这个时候,大家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剿匪的战场上,没有谁料想到他会在城里做什么手脚。他把自己的亲兵和骨干留了下来,用银元买通百十个农夫去战场上应付应付。不但如此,他还把那些好枪好炮全部留了下来,那些带去战场上的大多是哑枪哑炮,那些农夫则干脆扛着锄头拿着木棒去凑数……他在隧道里巡视了一遍又一遍,这里增加个出口,那里添个枪眼,嘱咐了又嘱咐,叮咛了又叮咛。最后老鹰般地盯着那个领头的亲兵说:“等我从九龙山回来的时候,一定要看到一整套完美的工事……”
亲兵“啪”的一声,两脚并拢,大声地说:“保证完成任务!”
独臂神微微地点了点头,晃着那截空袖管,这才从隧道里钻了出来。
太阳已经很高了,勤务兵牵着马在一旁等。
独臂神冷冷一笑,不慌不忙,沐浴更衣……等到他换上那身陈光赞亲手送给他的那套少校服,出现在州衙门的校场上时,已经是晌午时分。
副官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独臂神盼来了,连忙迎了上去:“来了……”
独臂神笑了笑说:“来了。”
副官说:“陈师长恐怕到了腰陂了,我们也该出发啦!”
独臂神抬起那截断臂,用半截空袖管遮住眉额,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嬉皮笑脸地说:“时间不早了,是该出发了……可是……你看快到午饭时了,我看干脆就吃了中饭再走吧……”
“你……”副官一急,脸憋成了猪肝色。
“别急,兄弟,你听我说……”独臂神嬉皮笑脸地说,“剿共是党国大业,这我知道;陈师长身先士卒,冲锋陷阵,蓝某从心里钦佩……但这些兄弟们在这里站了一个上午,连口水也没有喝。我们现在这么一走,走不了三五步,再停下来喝水吃饭,反倒更费功夫,多拖了些时间;倒不如吃饱喝足后出发,到时候,大家一鼓劲,紧走几步不就赶上了陈师长他们了……”
副官见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挥了挥手说:“好吧……你们吃了午饭就跟上来,不能再拖了!否则,耽误了剿共大事,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独臂神连连点头说:“那是,那是……”
副官盯着这支乱糟糟的队伍,最后看了一眼,翻身上马,狠狠了抽了马屁股一鞭子。马一惊,撒开蹄子,向前狂奔而去。
独臂神见副官走了,轻轻地一挥手,场子上的兄弟们规规矩矩地站好了队形。
大家全都抬头挺胸如劲松般站立着,一个个精神抖擞,全没了刚才的散漫,就连那些花钱雇来的农夫也一个个站得笔挺。
独臂神走到队伍前面,进行了一番简短的训话,说此次行动一定要听从指挥,哪里枪声稀少就往哪里走,见了红军能绕就绕,实在绕不过,一律把枪口抬高三寸。他说他答应了县座,得为茶陵保住这点本钱……他还特别叮嘱那些花钱雇来的农夫,要机灵点,宁愿当红军的俘虏也不要往枪眼上撞,家里的老婆孩子等着咱们呢。
下午三时,独臂神这才带领他的保安团从城里出发。当队伍接近迎薰门时,忽然传来了一阵花炮和锣鼓声,原来是谭县长带了一班绅士在此欢送。独臂神下了马,走出队伍,来到谭仲云的跟前,三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四目相视,两人虽然没有说一句话,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茶陵的老百姓也全都自发地涌到了城门口,给这支自己的部队送行。大家可怜巴巴地望着独臂神,不知以后将会是怎样的命运降临在他们头上。茶陵这十几年战火不断,老百姓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只有独臂神招安后的这几年里,才算太平。如今,他和他的保安团一走,和正处在“燎原”之势的红军去激战,肯定是凶多吉少,万一把这点本钱拚光了,那……
马明谦和他的侄女雪梅也挤在送行的人群当中。马明谦爱屋及乌,他把自己对九姨太的爱一股脑儿倾注给了蓝孝贤,极力撮合自己的外甥女和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结婚就是一个例证。尤其是婚后,当他得知这个恶魔百般虐待自己的外甥女时,一点也不恨他,反而四处寻找理由为其开脱。雪梅呢,虽然对她这个土匪丈夫恨之入骨,但恨归恨,这家伙究竟是自己的丈夫呀……假若这次出征有个意外的话,那可是他们最后的永诀……而且这种时刻她不出面相送的话,会给那些说闲话的人落下口实,有损自己的声誉……因此,尽管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她还是不得不来……
市民们见了雪梅,连忙让出一条甬道来,这样雪梅很快就挤到城门口。恰巧这时,独臂神从城里走了出来。
“……”雪梅翕动了一下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独臂神呆呆地立在雪梅跟前,痴痴傻傻地望着身边的这个女人。那些围观的男男女女们全都感动得热泪盈眶,大家连忙低下头或干脆背过脸去,以为那痛肝痛肺的“霸王别姬”会再一次在此上演……
正在这时,两条雄狮奔了过来,紧接着是一条长龙,龙灯后面几十个踩高跷的,高跷过去是县湘剧团表演唱。
独臂神热血沸腾,左顾右盼,在那些化了装的演员中逡巡,仔细寻找着自己要找的人。那些演员全都画了脸谱,拿捏着嗓子在大街上,唱着跳着,舞来舞去,看得大家眼花缭乱。
雪梅傻帽地站了一会,知道自己男人的心思,知趣地鞠了一躬,挤进人群里,消失了。
独臂神愣了一会神,车转身,紧走几步,跟上了队伍。他走到自己那匹高头大马身边,抓住马辔头,翻身一跃,跨了上马。
罗森突然挤到他的身边,将一朵红艳艳的玫瑰交到他的手上,说:“刚才有位小姐,要我把这个送给你……”
独臂神一惊,连忙说:“人呢,在哪里?”
罗森说:“刚才还在这,街上的人太多了,一下子就冲散了。”
独臂神抬眼望去,到处是攒动的人头,却怎么也不见他要找的人,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把手上的那朵红玫瑰凑在鼻子边闻了闻,往空中一抛……狠狠地抽了屁股下的快马,带领队伍冲出了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