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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平2023-06-28 09:304,871

  

  云阳山区连连遭受匪患,有钱的村寨开始陆陆续续地办起了团练。他们今天从南兵手里买几支枪,明天从北兵手里买几支枪,鸭婆集屎一样点点滴滴地积蓄着自己的力量。一些厌倦了战争的士兵偷偷地把手中的枪卖给团练,得了几块银元回家哄老婆孩子去了。在众多的团练中有点规模的要数蓝豹岭和黄龙坳。蓝豹岭遭匪劫的那夜,蓝孝德正在湘潭送木排,侥幸躲过了这一劫。还好,匪徒们只抢走了一些细软,并没有伤及家里的老小,房产地契也完好无缺。可是当他打听到那次带队的匪首,竟是自己害了几次都没有害死的弟弟蓝孝贤,一阵急火攻心“哇”地吐出一口大血。幸亏他还年轻,吃了几付中药身子慢慢地恢复了。但种下去的“心病”却生了根,任你怎么拔都拔不掉。蓝孝德知道这小子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他这次来只不过是给自己打个招呼,报个信儿,告诉自己,他还没有死,他开始报仇来啦!蓝孝德不知道这个杀不死的孽障会怎样待自己,更不知道会怎样实施他的复仇计划。但有一点他清楚,从此,他蓝孝德不可能有安生日子,蓝豹岭不可能有安生日子。因此,他只好忍痛割爱卖掉了五十亩好地,办起了云阳山区的第一支团练队伍。他从城里请了一个武术教练来操练团丁,日日杀声震天,夜夜戒备森严。而且,加高了围墙,在院子的正门边上修了一座两丈多高的炮楼,荷枪持弹的团丁日夜守卫着。

  与蓝豹岭的大张旗鼓相比,黄龙坳的团练办得比较隐蔽。这个村子自从“众家祠”被毁后,就办了个舞狮班,并以舞狮为名教练大家习舞。如今,村子里的男人大都会几下拳脚,舞狮班的骨干更是身怀绝技。他们对外仍称“舞狮班”,在训练场上则按团练的建制分组训练。他们没有花钱公开购买枪支,而是靠夺取那些南兵北兵“散兵游勇”的零散枪支来武装自己。他们组织一只专门人马从事夺枪活动。这些人大多武艺高强,狮子也舞得漂亮。他们走街串巷,一遇上单个的士兵就主动搭讪,谈得拢了就掏钱请兵士喝酒,一喝便醉。等士兵醒来时,枪稀里糊涂地丢了,想想没法向长官交差,索性开小差回家去了。有时也来点硬的,三拳两脚把人打昏,夺了枪就跑。

  绿鹰寨是云阳山区唯一一个没有办团练的大村落。也许这里的龙脉真的被那颗“童钉”封杀啦!这些年,绿鹰寨接二连三地出事。先是老寨主脑中风一睡不醒,然后小寨主在外读书遇战乱生死未卜,紧接着是女寨主遭匪劫……如今的绿鹰寨群龙无首,一盘散沙。

  黄龙坳,磨盘山众家祠废墟上搭起了好几个草棚,架起一排排高炉,十几把铁锤叮叮当当地敲个不停。

  黄风雷走了过来,拿起一把大刀呼呼的舞了起来,一个鹞子翻身,在空中连翻了几个筋斗,挥刀向一棵碗口粗的树砍去,“哗——”的一声,树干一折两段。

  “好!”众氏族老和那些站在一边看的山民连连喝彩。

  黄风雷收了刀,又捡了几根梭镖看了看。

  匡一明来到黄风雷身边,说:“怎么样,差不多了吧?”

  黄风雷说:“已打好了五十把大刀,百多根梭镖,加上黄牯他们夺来的枪支,拉支百多人的团练没问题。”

  匡一明说:“好!你们继续操练吧!”

  “哎!”黄风雷答应着,赶紧跑过去训练队伍。

  正在这时,黄牯带着林水丰一同上山来啦。人们见黄牯又夺了一支枪,潮水般地涌过去,把他围了起来,要他讲这次的夺枪经历。

  黄牯举了举手中的枪,兴奋地说:“这回你们猜错啦!这枪不是我夺的,而是我身边的这位女英雄夺的……”

  一时间,人们刷地把目光全部投向了林水丰。

  “真了不起,女人也能夺枪……”

  “人家是谁?林班主的女儿,没点功夫能行?”

  “就是嘛,‘虎门无犬子’。”

  “错啦,应该说‘虎门无犬女’!”

  “哈哈哈……”

  大家愉快地笑了起来。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和铿锵有力的口号声盖住了欢笑声,正在带队操练的黄风雷,见黄牯他们回来啦,连忙喊了句:“解散……”飞也似的跑了过来。

  黄牯笑着说:“黄风雷,你就是这样带兵的?”

  黄风雷说:“哪能呢,人家看见你黄大班主回来啦,高兴罢……”

  山民们听说夺枪的是位女英雄,一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黄风雷接过那支枪啧啧称赞着,爱不释手,说:“这枪给我使吧?”

  黄牯说:“要枪可以……有本事自己去夺……”

  黄风雷说:“你以为我不想去呀?你把人家整天困在山里,一天从早到晚在这喊什么‘一二一’,到头来还在这埋汰我……”

  黄牯说:“没人埋汰你,训练也要人手,大家都知道你的功劳……这样吧,最近几天我在这带队伍,你去搞枪,怎么样,如果搞不到的话,就只有背梭镖大刀的命。”

  黄风雷一惊,说:“真的?”

  黄牯说:“不是‘蒸的’,是‘煮的’。”

  众人大笑。

  黄风雷做了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说:“这就太好啦,我就不信,我黄风雷一个堂堂男子汉还比不过一个娘们?”

  “哈哈哈——”磨盘山上笑声震天,到处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又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黄牯带着黄龙坳的团练,在磨盘山众家祠废墟上紧张地操练。匡一明带领众族老在一旁观看。先是集体操练,大刀队走在前面,每把大刀的柄上都系了红红的丝绸,远远地望去,红彤彤的一大片,煞是好看;中间是梭镖队,这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他们精神抖擞意气风发,每走几步都要把那高高的红缨枪举起来晃几下;队伍的最后是长枪火铳队,这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的中年,也夹杂着几个没有结婚的年轻人,他们背着枪那份自豪和得意尽情地写在脸上,走起路来,脚下显得特别有劲。

  黄牯在喊着口令:“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队伍里发出整齐高昂的吼声:“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操练了几圈,队伍停了下来,各自带开,分散练习。一时间,喊声,杀声,马枪的撞击声,响成一片。

  黄牯来到长枪队,告诉那些持枪的新手,说:“这枪不比火铳,就一颗子弹,必须瞄准了才能击中。大家看,这是准星……射击时,我们的眼睛、准星、射击物三点成一线,这样才能击中——大家看明白了吗?”

  “看明白啦!”

  黄牯挥了挥手,说:“好吧,大家继续练吧。”

  匡一明带着众族老走了过来,黄牯朝他们点了点头,一起向梭镖队走去。

  梭镖队的人正对着稻草人在练刺杀,看见黄牯他们来了,练得更起劲了,大地喊着:“杀——杀——杀——”

  黄牯笑着点了点头,又来到大刀队。

  大刀队的人正背插着大刀,一对一地练习着拳击。几个年轻人见黄牯来啦,一齐把刀放在地上,要和黄牯比试比试。

  “嗬——”大伙大声地喊着,很快地围成了一个圈。

  黄牯立在圈子中间微微地笑着,几个年轻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后选出三位摔跤好手从三个不同方向一齐进攻。黄牯闪了两下,也不知道他怎么出手,三个年轻人全都跌在一起。

  “好——!”场子上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正在这时,黄风雷提了杆枪气喘吁吁地跑上了山说:“报告班主,黄风雷前来报到……”

  黄牯瞅了瞅黄风雷手里的枪,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说:“嗯,不错,是条汉子,说到做到,以后这支枪这归你使啦!”

  “我还去梭镖队吗?”黄风雷问了一句。

  黄牯说:“你去长枪队吧……从今天起,你就是长枪队的队长啦……”

  “嗬——嗬——嗬——”几个年轻人一齐涌了过来,把黄风雷抬了起来,向空中抛去。

  夜幕渐渐降临了,喧嚣了一整天的磨盘山慢慢地安静下来啦。鸟儿呼朋引伴地叫着,抓紧这难得的时光,寻找着彼此的归巢。山民们陆陆续续地回到了自己的家。男人们放下刀枪,拿起斧子,挑着水桶,劈柴的劈柴,挑水的挑水;女人则系了围裙开始生火做饭。不一会,缕缕炊烟冉冉升起,慢慢地融入湛蓝湛蓝的天幕里,待年长一些的女人们把各自的孩子归拢到一起时,家家户户饭菜飘香了。

  林水丰正在灶间炒菜,自从蓝马氏死后,她就搬进了黄牯家承担一个女主人的义务。这几间过去因缺少女人而显得零乱的屋子,很快地露出了她应有的整洁和温情,就像一位蓬头垢面的少女,一旦清除了污垢,就清纯得万众瞩目。

  小耗子兴奋地跑了进来,说:“姐,匡爷爷来啦,爹说,要你多炒两个菜,他们晚上要好好喝几杯。”这男孩长高了,成了半大小子,人们不再叫他的诨号,而是叫他的官名黄皓。

  “哎!”林水丰答应着,从瓦罐里捡出两个鸡蛋,在碗边上磕了,“哗哗”地搅拌着。不一会,屋子里弥漫着炒蛋的香味。

  “嗯,真香!”黄皓耸动着鼻翼,咂了咂嘴巴,蹲下来往灶里添柴。

  两个男人大踏步地走了进来,老远就听见匡一明雷公一样的声音在喊:“嗬——我们俩的口福不浅嘛,林姑娘这炒菜的手艺真是不赖,我看可以赶上开饭馆的啦。”

  林水丰抬起头,看了男人们一眼,笑着说:“匡叔,你别这样夸我……等下我找不着北啦……”

  黄牯走了过来,关切地望着林水丰说:“要不要我做点什么……”

  林水丰说:“要你做什么……又没个七碗八碟,有小耗子帮我烧火就行啦,你陪匡叔去喝茶吧。”

  黄牯犹豫了一会,说:“那我去啦……”

  林水丰剜了黄牯一眼,“你今天是怎么啦……怎么也婆婆妈妈起来啦?”又对匡一明说,“你们俩在餐厅坐一会吧,我这里马上就好。”

  黄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和匡一明一起来到餐厅。

  天完全黑了,红红的火苗映着两张兴奋的脸。一股穿堂风灌了进来,灶膛里的火仿佛加了油,长蛇一般地从灶肚里窜出来,再向上旋了好几圈,好比一只淘气的小猫咪摁住一只大气球,噗噗地乱跳。

  “火在笑,喜事到。”林水丰的心甜滋滋的,这段日子里,她完全平静下来了。既然命运做出了这样的安排,她除了欣然接受外,还能做些什么……而且命运还算公平,把这么一个有情有义的敢作敢为的大男人推到自己的面前,如果自己还漠然视之,不好好把握,就对不住“天地良心”啦……还在孩提时期,林水丰就被这位伟丈夫的传奇故事和对爱情的忠贞所感动,并暗暗下定决心,长大后一定要嫁给这样的英雄,而这位英雄也仿佛知晓她的心思,真的在那等到她,等着她一点一点地长大……可是真的等她长成一个情窦初开的大姑娘时,命运则开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玩笑,把一个风流倜傥的富家少爷推到了她的面前……回想起与蓝天宇的交往以及在蓝家的种种遭遇,林水丰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如今梦醒了,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

  黄皓见火太旺了,连忙把柴抽出来一些,待林水丰炒完了一样菜,用碗装好了,再炒另一样菜时,再把火烧旺。两人配合得相当默契,俨然一对灵犀相通的母子。

  “你去把这菜送过去,火暂时不用烧。”林水丰将菜塞到黄皓手里。

  “哎。”黄皓端着菜咚咚地走了,不一会又咚咚地跑了过来,附在林水丰的耳边轻轻地说,“匡爷和我爹正在说你……”

  “说我什么?”

  “说要你做我的娘……”

  林水丰一怔,愣在那里,手一抖一抖的,往菜里面一遍又一遍地撒盐。

  黄皓从林水丰手里接过盐罐,放在灶上,喃喃地说:“姐……你就做我的娘吧……”

  林水丰愣了会神,舀了瓢水,倒在锅里,把菜漂了漂,捞出来重新炒。

  灶间的火又重新燃起来了,火苗像情人们的舌头一样在锅底热情膨胀地舔来舔去。灶间里的一切变得虚幻起来,里面的人和物一下子退到了遥远的天际,留下来的只是一颗霍霍燃烧的心,那心像只滚动的大火球,所到之处全都“噼噼剥剥”地燃烧起来了,森林,草原,城市,乡村,高山,湖海……全部变成了火的世界……后来,不知从哪里窜出了一只硕大无比的神鸟,一下子把火球吞到肚子里去啦,天和地又重新跌落在混沌与黑暗之中……

  “你是不是嫌她破了瓜……”林水丰炒完最后一个菜,盛了盘,端着菜身若轻燕般地向餐厅走去,可刚迈出灶间,就听见匡一明的声音,一时间那轻盈的步履突然沉重起来了。她停了下来,靠在门槛上,暗暗地喘了口气。

  黄牯摇了摇头。

  “那么,你是放不下黄皓她娘……世上也难得有你这样痴情的男人……这么多年了,你也算对得起她啦……听匡叔一句话,这个家也该有个女人啦,你看这个家原先是什么样子,现在是什么样子……你没什么意见,匡叔和你婶就替你们张罗着,把喜事办啦……”匡一明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黄牯点了点头,说:“我没什么……可我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也不知道人家心里是什么想法……”

  匡一明笑着说:“这你用不着担心,你没看见她对小耗子这么好……人家多少年前就在尽娘的责任。”

  黄牯说:“只要她没意见,我还有啥说的……”

  “好,痛快!那今晚咱爷俩可扎扎实实地喝两杯……”匡一明反客为主,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再给黄牯倒满,见林水丰端着菜走了过来,忙说,“来,林姑娘,你也喝一杯……”

  林水丰摆了摆手,脸红红的,像三月的桃花,“你们先喝吧,我还有点事……”说完逃也似的回到灶间,双手按住急剧起伏的胸部大口地喘着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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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水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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