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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平2023-06-28 09:306,100

  

  洣水河从来就没像现在这样热闹,在当年日本鬼子毁掉的碉堡边,一字儿排开,修建了十二座碉堡样的土法炼钢炉。每个炉子旁边都有一个高耸入云的烟囱,一架长十多米直径一米多的古樟挖空树心做的特大风箱,每架风箱两边各站十二位青年男女。一声令下,十二座高炉一齐点火,十二个烟囱一齐冒烟,144对青年男女一齐扭动着腰肢,拉动着风箱,推过去,摆过来,煞是好看。那些五大三粗的壮汉手持钯把大的钢钎,大声叫喊着,在红彤彤的炉子里捅来捅去。河岸上人山人海,北边运矿石的男人们打着赤背,光着膀子,推着土车,“吱呀吱呀”,来来往往,排成两条长龙。南边进山挑炭的大军,参差不齐,却也是一去一回两条长龙。这些人大多是妇女,夹杂一些少年和年老体弱的男人。河堤上堆起了两座高山,一座是从远处运来的矿石,一座是砸碎了鹅卵石般大小均匀的矿石。几乎所有的老人都集中在这里,男的,女的,身体好的,病怏怏的,一人拿把铁锤,蹲在地上“叮叮当当”地砸着……旁边刚刚收获过的稻田里蘑菇般地升起了一座座帐篷,那是指挥部、幼儿园、托儿所和各施工单位的食堂,附近村庄的学校、祠堂、庙宇和民房,全部成了民工们的宿舍……

  在乡村没有哪个朝代,哪个时候,能在农村建立如此庞大而严密的组织,这是空前的,也是绝后的。“人民公社”,“政社合一”,“工、农、兵、学、商”五位一体,“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生活集体化”,“搞社会主义劳动,吃共产主义饭”……锅砸成碎片大炼钢铁,房子拆了建养猪场,人聚在一起吃大锅饭。为了让老百姓多交余粮,各级政府在总结报告和媒体宣传中大放“卫星”。《天津日报》报道天津市双林农场“试验田”,亩产稻谷126339斤,《新湖南报》刊载湘潭地委书记的试验田亩产二万一千斤。茶陵县委书记看了报道后,派人去湘潭取经,照葫芦画瓢,在洣江公社的中瑶大队搞了一坵试验田,晚稻收获前二十天,把几坵的禾蔸移到这块试验田里。可由于不通风,不透光,几天后卷叶枯黄。立即从县机械厂借来几台鼓风机,专门组织一道人马,对着稻田日夜不停地鼓风。有个农业技术员用木桶装土做试验种了两株棉花,这两株棉花长得也确实喜人,小树一样,上面挂铃铛一样挂满了棉桃。农业局就按这两株棉花算,一亩可载多少株,一株结多少棉桃,一颗棉桃多少皮棉,放出了亩产皮棉5000斤的大“卫星”……

  “钢元帅升帐”,地不分东西,人不论老幼,分类组成十路大军,各就各位。建炉子修厂棚的,在洣水河边,一字儿排开,开始竞赛;采矿大军,山炮炸得震天响;进山烧炭的壮汉,浑身墨黑,只剩一口白牙;运炭的青年男女,一路走,一路笑,在漫长的山路上酝酿出爱情……公共食堂后勤总部,学校、幼儿园、托儿所、敬老院和各种名目繁多的突击队……所有人马,对号入座,过上了准军事化生活。家的观念打破了,家人分散了,房屋敞开空在那里,或让工地拆了建高炉厂棚,所有的东西已不属于自己,属于自己的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和简单的生活用品。“共产主义来了”,吃饭不要钱,随便吃,睡觉走到都有满地铺好的稻草。家里成了空巢,门窗洞开,“夜不闭户”。大食堂真好,每天三菜一汤,大甑蒸饭,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无论在哪里做事都可以就在当地的食堂吃饭,在附近找到房子睡觉……真正难熬是那些新婚夫妇,男女分在不同的阵营,偶尔碰上因陋就简,找个稍微偏僻的地方就地解决,如此以来,厕所猪圈茅草地到处是“野合”的鸳鸯……

  云阳人民公社的任务是把整个山中的原始森林砍光,为炼钢炉提供足够的木炭。为了不打折扣的完成县委交给的任务,党委书记黄尚志把自己的办公室从镇上搬到黄龙坳。原本打算安置在自己的家里,可刚当了几个月大队长的父亲黄风雷,听说儿子要带人把云阳山的树全部砍光,连呼败家子,拿着镰刀将他砍出了家门。黄尚志只好将铺盖卷到磨盘山,搬进了众家祠办公。

  蓝豹岭的大队长豁嘴带领村民们全部上了黄龙坳。他和妻子雪梅住在磨盘山的众家祠。

  豁嘴觉得很幸福很满足,雪梅生下了土改,又生了秋月和冬生,一共是两男一女。如今老大土改八岁了,已经送到云阳小学念书;秋月和冬生都进幼儿园,有人照顾。雪梅在食堂搞后勤,衣食无忧。这种生活,推前十年,想都不敢想,现在竟然成了现实。因此,豁嘴对即将来临的“共产主义”深信不疑……

  雪梅的职责是负责食物的分配和调配,和她一起共事的还有艾艾。艾艾在城里的解放小学做了一段时间的临时工,她的儿子黄云天到蓝天月家后,改名为方云天,渐渐适应了新环境,她便回到了黄龙坳。

  这年是个丰收年,田里土里栏里圈里池塘里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的收成。可秋收刚过,稻谷收割了一下,一个个谷垛堆在田埂上;红薯垄挖平,小山样的薯堆晾在土坯上,大家齐齐放下手中的活,一起去炼钢。村里的主要劳力都走了,雪梅带着那些老弱病残,根本没法将那些谷子红薯入库归仓,就用稻草临时遮盖了一下,总希望公社的调拨队,早点将它们运走。

  林水丰已经成了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婆,不过精神仍然很好,耳聪目明,她和蓝天香等十几个老年妇女一起,在公社书记夫人蓝花的带领下,办起了托儿所,负责照看十几个山寨一百多个婴幼儿。

  这是云阳山最普通的一天,太阳照样从对面的牛头山升起,鸟儿欢快地唱着歌。这些可怜的生灵,根本没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它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住了千百年的家园,面临着一场怎样的浩劫……

  “哒嘀嘀——”起床的号声一响,豁嘴从梦中惊醒,跳起来,跟着吹响了口哨。

  磨盘岭上已经聚了不少人,黄尚志正迎着初升的太阳,在沉思默想。豁嘴使劲地吹了一阵,见蓝豹岭的人大部分走出了祠堂,将口哨擦了擦,放进口袋,朝黄尚志走去。

  “共产主义到了哪里?”

  “醴陵。”

  “快到我们茶陵吧?”

  “快了!”

  豁嘴对自己的这位女婿,特别敬畏。当年豁嘴遵照雪梅的意思,替蓝花找了个出身好有地位的好夫君。可蓝花不但不领情,反而更恨豁嘴和自己的母亲……十几年了,蓝花从来就没回蓝豹岭看过她娘,黄尚志与豁嘴也没什么交往。要不是“大跃进”“大炼钢”,一起挤进黄龙坳,他们一辈子也就没什么联系。可现在不行,一个公社书记,一个大队书记,天天在一起,想不碰面,很难……豁嘴想主动和黄尚志打招呼,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便有了上面的对话……之所以这样,豁嘴是经过一番考虑了的,黄尚志是公社书记,代表的是政府,是国家,这样的问题应该比自己清楚……他们每天早晨在磨盘山见面,都要进行这么几句的例行对话,内容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是地名有点变化,开始是“北京”,然后是“河北”,接着是“河南”,再是“武汉”、“长沙”、“浏阳”、“醴陵”,一路靠了过来……

  开饭了,雪梅指挥着炊事员把两大甑白米饭抬到祠堂前的大坪里,开始分菜。民工们八个一席,围成一圈,蹲在地上,一边吃饭,一边开着玩笑,说谁谁谁睡到半夜不见人,肯定是跑到那个茅草堆里会相好的去了。

  早饭后,豁嘴带领壮劳力去砍柴烧炭。雪梅和艾艾俩去各家各户搜集油盐浆醋茶。

  走到半路,艾艾吞吞吐吐地对雪梅说:“我有件事,想请你我拿个主意。”

  “什么事,你说。”雪梅说。

  “秋天的时候,我在小溪里捞了斤把游鱼,炸干后,用小罈子醡好,准备有时间进城,带给云天吃……现在大炼钢,没办法抽身……”艾艾小心翼翼地说。

  雪梅点了点头说:“是走不开……这样吧,你回家把罈子搬到食堂来,让大伙分了吃。”

  艾艾忧心忡忡说:“可当初食堂开办的那天,干部宣布家里的东西一律要交出来,我当时没交……现在拿出来是不是迟了,他们会说我匿藏,弄不好会抓出来批斗的……”

  雪梅说:“我们现在不是在搜寻采集食物吗……就说是在别家搜到的……”

  艾艾说:“假若有人硬要追问是谁家呢?”

  “也是,这样说不行……”雪梅沉吟了一会,“那我们说,是看大家天光出门,夜进屋,烧炭辛苦,抓了点游鱼醡了几天,给大家开开胃口。”

  “那我回去拿啦……”艾艾抬着头,眼巴巴地望着雪梅。

  “你去吧。”雪梅点了点头。

  艾艾车转身,飞快地朝家里跑去。

  雪梅来到村里,这家厨房瞧瞧,那家灶边望望,不一会就找到一罐油,一包盐和几斤干辣椒。于是,又找了个竹篮子,一起提了到磨盘岭。

  艾艾已经回到了食堂,那一小罈子醡鱼拿来了,搁在案板上。

  雪梅走了进来,两人会心一笑,走到厨师身边,将竹篮子交给他,叮嘱了几句。外面就有人喊,说调粮食的来了,雪梅赶紧跑了出来。

  云阳人民公社是产粮区,历年的稻谷红薯多少有点结余,尤其是今年是个丰收年,劳力大部分去炼钢了,那些挖出来堆在土里的红薯,像山一样高,大家都希望来这里调粮的人赶紧运走,免得下雨烂了可惜。可是每次调粮的人来了后,他们都不要红薯,只要稻谷……这让雪梅很生气,也很无奈……这会来的人很多,有来自东方红、红星、万宝、灯塔等五六个公社十几个单位,一共有百多个人,大家都推了土车,有的还用马赶来两轮大马车。雪梅见了不由得暗自高兴,心想:“这一次无论如何也得让他们调几千斤红薯……”

  “大家好!”雪梅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大伙笑着,一个个满脸春风。

  仓库的门开,保管员捏了一把调拨单,等待雪梅签字,发货。

  雪梅接过调拨单,一张张看了,眉头蹙成一个结:“怎么没一斤红薯?”

  “大伙说,红薯吃了尽放屁!”一位胖礅礅的中年汉子说。

  “咯咯咯——”大伙抿了嘴巴笑。

  “不行!今天各位不运走几百斤红薯,谁也休想挑走一粒谷!”雪梅说完,将调拨单塞到胖汉子手里,从保管手里拿了钥匙,锁了仓库门,转身就走。

  那些来调粮食的人,一齐涌了上来,苦苦哀求。

  “姑奶奶,你就调给我们吧……我们那里的食堂,还等着米下锅哩……”

  “就是嘛,没米作饭,大家饿肚子,耽误了大炼钢,这责任,我们可负不起……”

  雪梅说:“你们少拿大话吓唬我……你们不把红薯调走,淋了雨,烂掉了谁负责?”

  胖汉说:“烂就烂掉吧,人民公社有这么多稻谷,还在乎这点红薯?”

  “你们真的不要红薯?”雪梅问。

  “不要。”大家点了点头。

  “一点也不要?”

  “嗯。”

  “不算你们的调拨数,送给你们也不要?”

  “不要。”

  “那对不起,我得忙我的了!”雪梅抽身就走。

  胖汉一把雪梅揣住说:“好大姐,你听我说,大伙都不喜欢吃红薯,嫌屎多,屁多,误事……你这会硬塞给我们,等大家走到半路上,随便什么地方一丢,岂不更可惜……还不如让它堆在土里,说不定下次来调粮的喜欢,不就运走了……”

  雪梅摇了摇头,她心里清楚,山里人,代代都吃红薯,把这种杂粮当主食,那是没有办法,如今吃大锅饭,谁不喜欢吃白花花的大米饭,要吃这吐酸水烧心窝的红薯呢。可是就这样任它们烂掉也真的太可惜……突然,眉头一皱,心里有了一个主意:“我何不利用调粮食的劳力,让他们把这些红薯运到山里的溶洞中窝藏起来,说不定哪天会派上用场。”

  “这样吧,你们来运粮的每个人,先帮我挑一担红薯,运到山谷那边的洞子里,再来运稻谷。”雪梅主意已定,转过身,笑着对大家说。

  “这个没问题。”大家爽快地答应了。

  雪梅带着调拨粮食的队伍,来到红薯堆边,挑了十几担红薯,送到谷底的溶洞,还让他们一人背了一把干稻草,这才在调拨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发了货让他们回去。从此以后,每当来了调拨稻谷的,雪梅都让他们先挑担红薯进洞,她自己则捡了些石块,将洞底低洼地方垫了垫,铺上那些干稻草,再将红薯堆在上面。

  送走调拨粮食的人员回到食堂时,饭菜早就熟了。艾艾已经在准备挑上山的饭菜担子。幼儿园和托儿所的孩子们,在奶奶阿姨们的带领下,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来到食堂里准备吃饭。蓝花指挥着大一点的孩子在食堂里站队。林水丰和蓝天香每个人怀里抱着一个几个月的婴儿,另外一只手还各自拉扯着一位两三岁的孩童。其余的保姆和食堂的炊事员一起在分饭菜。饭菜分好后,蓝花一挥手,孩子们一涌而上,围着桌子坐好,手交叉放在背后,放开喉咙大声地唱着歌……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反动派,被打倒,

  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

  全国人民大团结,

  掀起了社会主义建设高潮,建设高潮。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江山人民保;

  人民江山坐得牢

  反动分子想反也反不了。

  社会主义社会一定胜利,

  共产主义社会一定来到,一定来到!

  歌声一停,蓝花下达命令说:“开动!”孩子们立即端起碗,拿起筷子,一个个狼吞虎咽。这套军事化管理模式源于当年苏区的红军学校,现在搬到了幼儿园也同样实用。只是苦了这些孩子,饭菜根本就没来得及嚼一口,就硬往喉咙管里塞,噎得眼泪都出来了,实在不行就喝一口半温不滚的汤。

  林水丰和蓝天香各自端了一碗米粉糊糊在喂手里的婴儿,她们得喂完孩子,等其他保姆吃完饭,接过孩子才能吃饭。

  雪梅、艾艾和另外两个往山里送饭的炊事员,在吃饭。吃完后,各自挑起一副准备好的担子,往深山里走去。

  翻过几座山,趟过几条溪流,隐隐约约听得见人呼马叫的喊声。大山里,这里一柱那里一缕的烟尘,四处飘散开……越往里走就越荒凉,树木砍光了,到处是裸露的石块和倒伏的茅草……

  “把树木杂柴全部砍光了,将来用什么煮饭?”一位年老的炊事员担忧地说。

  “这个不用担心,以后可以烧煤……真的到了共产主义,就是电气化,用电和天然气,根本不用上山砍柴,坐在家里开关一摁,饭菜就熟了……”雪梅开了几次会,鹦鹉学舌,现炒现卖。

  终于到了烧炭的工地,一块球场大的坡地堆了一堆小山一样高的木炭,挑炭的民工就是从这里把木炭挑到河边炼钢的。再往里走,山坡上,小溪边到处是一堆堆的碗口粗钯把大的杂木棍。靠近山洼一字儿排开几个炭窑洞。这些炭窑洞,有的熄了火,正在往外出炭,有的正冒烟,有的还在装窑。

  豁嘴正在窑洞出炭,满脸墨黑,除了豁口里露出的牙齿外,整个人就一蹲黑塔。他见雪梅他们送饭来了,连忙掏出口哨,吹了三声,发出信号,叫大家收工吃饭。

  不一会,大家陆陆续续从山岭上小溪边窑洞里跑了过来,围着分好的菜,盛饭,吃饭。那些烧炭出窑的汉子,虽然在山涧里洗了头脸手脚,可依然墨黑,洗掉的只是灰尘,那黑印还在。大伙洗了手后往身上擦,灰尘又回到了手上。装饭时,时不时会让雪白的米饭,滴上一两个黑点,但没有人计较,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说着笑话,相互打趣。

  雪梅端着那罈子醡鱼,给那些烧炭的下苦力后生,一人分了一点,最后剩下一点点,倒给了豁嘴。

  “哪里来的鱼?”豁嘴问。

  雪梅瞟了一眼艾艾轻轻地说:“她家里的……”

  “她居然藏了一罈子鱼……这可是阶级斗争新动向……”豁嘴说。

  “多做点好事,行不行?”雪梅狠狠地盯了豁嘴一眼,“我已经向艾艾保证过,不说出来,你如果替我捅出来的话,今后就别上我的床!”

  豁嘴立即傻了眼说:“……我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这就对了!”雪梅满面春风,把最后几粒豆豉辣椒灰也扒到了豁嘴碗里。

  回来的路上,艾艾担忧地说:“你把罈子醡鱼的事对他说了?”

  雪梅点了点头。

  “不会有什么事吧?”艾艾说。

  “放心吧,没事!”雪梅挑着空担,晃悠着,心情特别地舒畅,脑子突然闪现出在食堂里孩子们唱歌的模样儿,脸上挂着笑容,嘴里也不禁了哼了起来:

  共产党好,共产党好!

  共产党是人民的好领导,

  说得到,做得到,

  全心全意为人民立功劳。

  ……

  不知什么缘故,“共产主义”到了“醴陵”后,就一直呆在那里不动,豁嘴问了黄尚志几天,结果天天一个样,搞得他不好意思再问了,后来干脆就不问。夜晚躺在床上,他暗地里想:如果到了攸县的话,他怎么也得抽空跑趟夜路去看看,可醴陵太遥远了,一个晚上根本跑不到……只好压抑着这种欲望,把想见“共产主义”的激情转化为砍柴烧炭多炼钢铁的实际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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