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陈小平2023-06-28 09:257,045

  

  蓝豹岭,蓝家大院议事厅,蓝孝德正铁青着脸怒气冲冲地呵斥着:“你是怎么搞的?河东人搞了个这么大的场和,你竟然一点不知。害得我在白云寺丢丑!”

  “我……”宋管家战战兢兢,脑门心满是汉珠却不敢去擦拭,“是……是……是小的失职……”

  蓝孝德一拂袖,说:“哼!你走吧!”

  宋管家低着头退了出去,可很快又走了进来说:“马校长来了。”

  “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马明谦走了进来。蓝孝德意示他坐下。马明谦瞅了蓝孝德一眼,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怎么样,有收获吗?”

  “咸亨道长带我到送子房看过,所谓送子,确实玩的是偷梁换柱的把戏。”

  “好,你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开光大典结束后,马明谦没有立即下山,作为这次庆典的联络官和碑文的撰写人,他是有功之臣,慧觉主持特邀他和咸亨道长一同留下,备了一席薄酒几样素菜略表谢意。慧觉主持事多,虽说大典结束了,但方方面面的应酬还是少不了的,把马明谦和咸亨道长引上席就走了。马明谦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一个劲地劝咸亨道长喝酒。

  咸亨道长是个风流道士,几杯酒下肚,整个人就飘了起来,话也就特别多。马明谦投其所好,神侃,海聊,班门弄斧地卖弄着那点可怜的庄老道学。

  “老子云:‘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似,音声相和,前后相随。’”马明谦搜肠刮肚,挤出几句《道德经》。

  咸亨道长点了点头,说:“马校长所言极是,道教是我中华土生土长的宗教。当世人都为贵贱荣辱是非善恶和生死寿夭所累时,都希望找一块供他们修养身心的净土,这时大家便会来到道观。”

  “可是人们一走出道观,就去疯狂地追求功名利禄,有谁愿意在虚无缥缈的幻境中逍遥漫游一辈子?”

  “对呀!有一首《好了歌》,说得好,妙极了。‘世人只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坟一堆草没了。世人只晓神仙好,只有金钱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聚到多时眼闭了。世人只晓神仙好,只是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只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

  “道长以为,功名财富美色子孙,哪一项最重要?”

  “儿孙!一个人无论你怎样功成名就,富丽堂皇,如果说后继无人的话,那么当你最后向这个世界告别的时,不知怎样地恓惶……”

  “这就是你们道观建送子房的初衷?”

  咸亨道长诡谲地一笑,说:“你怎么知道?”

  马明谦说:“蒙的吧……”

  咸亨道长兴致来了,站了起来说:“走!我带你去看看……”

  马明谦说:“行!”

  这天夜里,有点半醉的咸亨道长,乘着酒性带着马明谦参观了道观里从不轻易示人的送子房。无论马明谦怎么想象都想象不出,这一个个机关,一道道天衣无缝的布局,使得那些道貌岸然的丈夫们,心甘情愿地把自己貌美性淑的妻妾双手拱让给这些淫棍色魔,任他们纵情地去蹂躏。

  马明谦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咸亨道长滔滔不绝,他说自己完全在做一桩善事。

  马明谦望了一眼咸亨道长,心里狠狠地骂道:“这个老色魔,不知玷污了多少貌美性淑的妇人。可悲的那些丈夫们居然没起一点疑心,争着抢着将那顶绿帽子扣在头上……”

  “有什么办法呢?他们自己播不了种子,又指望有个好收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俗话说:‘有得就有失’……”咸亨道长沾沾自喜地说,接着向马明谦叙说了这送子房的全部秘密……

  咸亨道长说,所有来这里的女人第一件事就是向道士叙说身体婚姻,有没有怀孕的历史和月汛等情况,不得有半点隐瞒,所谓“心诚则灵”,否则是请不动观音的。道士了解情况后,再安排送子的日期,或当天晚上,或隔三五日十天半月不等。第二件事是净身。净身房香烟缭绕,雾气蒸腾,女人泡在特制药水里撩拨着擦洗着,很快坠入一种飘飘欲仙的境地。接着是喝送子汤,被送进送子房。这送子房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破绽。这是一间一丈见方的小屋,屋子里就一张龙凤鸳鸯床,一尊与真人等高的身披绛红纱巾观音木雕像,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然而奥妙全在这观音木雕上,这木雕是个空心的下面还连着一条暗道……那送子汤其实是一种催情的春药。这种药下了肚,立即火烧火燎,口干舌燥,全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像一张拧得过紧的琴弦,又像一只吹得过大的肥皂泡儿,随时都会炸裂开……人一旦到了这份上,一般都很难控制住自己,许多人便除了衣衫自我抚慰,要不就抱了衾被在床上乱滚。此时,送子房里烛光跳动,灯一明一暗,一阵香风飘来,那披着绛红色纱巾的木雕观音托着一个胖墩墩的小子款款朝女人走来。女人的心跳到嗓子尖上,想叫又怕亵渎了神灵,坏了自己的大事。就在这时,那木雕哈了口仙气山一样地压在女人身上……一时间,天高地阔,人神共悦。一阵颠鸾倒凤之后,女人还是女人,菩萨还是菩萨。然而在那广袤的土地上撒下了一颗种子。田亩原本是那么肥沃,种子又是那么精壮,哪能没个好收成的理?

  “难道就没有人产生过怀疑?”马明谦问。

  咸亨道长说:“怎么没有?但没有子嗣,老年的孤独且不说,一辈子还得遭人白眼。这些来求子的丈夫们,有的憨厚,真不知道;不过大多数装作不知道。他们希望的是有个孩子,使他们后继有人,又能表面上维持他们的面子。”

  “道长,我向你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

  “几年前,蓝豹岭的老族长蓝芝茹是不是和他的九姨太在这送子房住过一宿?”

  “谁让你来打听的……是蓝孝德吧……肯定是他……”

  “哦,不!我来云阳镇这么多年了,私下听人这么议论。今天,恰逢道长有兴致,顺便问问。”

  咸亨道长听了,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世事如烟,转瞬即逝。人世间的争争斗斗,打打杀杀有什么样意义?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贫贱也好,富贵也罢,都是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那些胸怀大志的壮士,那些励精图治的君主,那些积善积德的财主和那些节衣缩食的暴发户,为的还不是‘名望’二字,说穿了还不是为了挣得一副脸面?可又怎么样?到头来,连这也保不住。就是一时挣得了一副灿如银华的脸面,最终也会被撕得粉碎的。有的人看起来一生轰轰烈烈,富丽堂皇,没想到死后会遭人挖墓曝尸,撕下那张假面具。于是,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是又是怎么样的面孔,屈辱,落魄,无奈……蓝芝茹就是这样一个角色。那一世的英名只不过是个虚幻的影儿。这话我谁都没说过,我是把马校长引为知己才告诉你的……”

  “那替身是谁?”马明谦穷追不舍。

  咸亨道长摇了摇头说:“此事关系到几个人的家身性命,恕老朽无可奉告。”

  马明谦知道事情只能说到这份上,岔开了话题。两人又聊了一会,天完全大亮了。

  蓝孝德听完马明谦的叙述,半晌不作声。马明谦脑门又开始冒汗了,不知这个恶魔如何处置自己。

  一只黄色的蝴蝶飞了进来,落在蓝孝德右手边的茶杯盖上,蓝孝德伸手去捉。它竟一动不动。蓝孝德把蝴蝶捉下来,放在巴掌心上,那金子般耀眼的蝉翼一张一翕扇动。蓝孝德嘬起嘴巴一吹,蝴蝶飞走了。飞到窗口时,还回过头,朝屋子里看了一眼。

  马明谦心里想,我要是那只蝴蝶该多好呀!

  “就这些……”

  蓝孝德终于发话了。

  马明谦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句:“就这些……”

  “那个野男人是谁?”

  马明谦摇了摇头说:“这个……咸亨道长怎么也不肯说……”

  蓝孝德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了一圈,转过身来面对着马明谦说:“你打算怎么办?”

  “家父要我马上离开蓝豹岭,接手家里的店铺。”

  “好!我也不难为你,学校我想停了,仍然改作书院……”

  马明谦无奈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蓝孝德挥了挥手。马明谦赶紧逃了出来。

  马明谦走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游戏就这样草草地收场了。

  九姨太一下子老了十岁。她的灵魂随着情人的消逝,飘到谁也看不见的天国去了,留在世上的是一副毫无生气的空空皮囊。

  那天,九姨太一得知马明谦要走的消息,当场就晕倒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这是她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

  小贤儿抱着母亲的双腿使劲地摇着:“娘,马校长要走啦!我们送送马校长吧……我们送送马校长吧……”

  九姨太什么也没说,任凭泪水在脸颊上无声地流着。不过,她还是决定送送自己的情人。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去镇上的学校,而是去洪山庙的隘口……

  “娘,我们为什么不去学校,而要跑到草茅深山的隘口?”

  “因为这里离县城近,可以多送一会儿……”

  “娘,马校长不是说要带我们走吗?为什么一个人……”

  “贤儿……甭问,让他去吧,啊……听娘的话,等下见了,也别叫……”

  “为什么?”

  “不为什么……让他安心去吧……”

  云阳镇,临江小学的校门口,马明谦不住地向蓝豹岭“一线天”方向张望。他人缘好,平素深得学生们的喜爱,他要回城的消息在镇上一传开,学生和家长都赶到学校送他。

  车备好了,行李一件件地装上了车。

  “校长……”不知是谁率先哭了起来,一时间呜呜咽咽地哭倒了一大片。

  马明谦轻轻地抬了一下手腕,最后看了大家一眼,失望地摇了摇头,缓缓地上了车。就这样,这位踌躇满志的年轻人满怀激情而来,在这闭塞小山镇撒播了几粒文明的种子,可才发几枝嫩芽,就被狂风折了……

  马蹄声声,车声欸乃……

  九姨太拉小贤儿的手在小路上,飞快地奔跑,就在他们刚攀上洪山庙的隘口,马明谦乘坐的马车就到了山崖下面。

  “马校长……”小贤儿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

  九姨太赶紧扑过去,捂住儿子的嘴巴说:“贤儿,听话,别叫……”

  小贤儿挣扎着,嘴里不住地发出呜呜声,手脚不停地在母亲的身上踢打着。

  马明谦猛然听见有人在叫他,挥了下手,让马夫把车停了下来,四处张望了一阵,结果什么也没看到;再侧耳仔细听了一会,除了沙沙的风声和潺潺的流水声以外,什么声音也没有。他愣了一会,以为这是幻觉,无奈摇了摇头。

  马车渐渐走远,最后消逝在河套拐弯处。

  九姨太放开儿子,木雕似地伫立在呼呼的山风里。

  “马校长——”小贤儿大喊一声,握紧拳头在九姨太的膝盖擂了起来:“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

  九姨太紧紧咬住嘴唇,一股殷红的血从嘴角慢慢地渗了出来。

  马明谦像一条被打折了腿的落水狗,惊魂未定地逃回古塘基。这位曾经的“神童”眼下的青年才俊满怀抱负,没想到被残酷的现实碰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回到古塘基后,马明谦足不出户,一心一意经营古塘基的店铺。马明谦是个经商的天才,他读过书,加之心地善良,所以很得人缘。而他的两个哥哥恰恰相反,名曰“人缘”,即马明壬、马明垣;其实生性刻薄,为人吝啬,一个铜板看得比磨盘还大。常常是“又要马儿跑得好,又要马儿不吃草”,喜欢故意找些茬儿克扣伙计们的工钱。要不是马伯云在中间巧于斡旋和早年鹊起的名声,家业早就败落下来了。如今,马明谦能改邪归正,独当一面,马伯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他把两个大儿子叫到身边告诉他们,只管吃闲饭,分红股,所有的店铺都交给三弟马明谦打理……兄弟俩连连点头,乐得清闲。马明谦果然不负厚望,把店铺打理得井井有条,很快将生意做到了县城里,成了整个茶陵城数一数二的大商户,而且还将目光瞄准了湘潭长沙,准备在大口岸再开几家商铺。不过,他怎么也忘不了九姨太,忘不掉那场刻骨铭心的爱情。每当黄昏之时,他总要在古塘基的四周瞎转悠,弄得镇上的人经常嘀嘀咕咕。要不是见他白天那么谈笑风生地打点生意,还以为他真的撞了什么邪。

  古塘基离蓝豹岭不远,也就十多二十里地,加之这里偏居一隅,是茶陵西北最大的墟场,只要有心,什么消息都能打听得到。

  云阳镇临江小学早已停办,又恢复了原先的书院,请来的老先生整天强迫孩子们死记硬背,背丢了一个字,就自己背了板凳趴在上面让先生打屁股。小贤儿的灵气随着马校长一去不复返,一篇课文也背不出,被老先生打得皮开肉绽,赖在家里怎么也不肯去上学。九姨太生怕蓝孝德再使什么坏,索性把儿子关在家里。

  为了麻醉自己,九姨太学会赌,还学会了抽大烟。白天,她整个儿泡在麻将馆里;晚上,则靠那杆烟枪过日子。九姨太的这番变化正中蓝孝德的下怀,他借机说她没有照顾小弟的能力,把蓝孝贤接到了自己身边,名正言顺地托管起西院的半壁家产。这重重的一击把九姨太打懵了,她捏了烟枪急急地跑到蓝孝德那里要儿子。结果被蓝孝德狠狠地羞辱了一顿:“你看你像什么样?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你还有脸面在这里跟我要贤儿,你这样子还能照顾贤儿吗?你看看你自己还像个母亲吗?家父的脸面给你丢尽啦!你要小弟可以,但你得把烟戒了,也不准赌……”

  九姨太无力地瘫在地上,嘴里喃喃不住地说:“贤儿,贤儿,我的贤儿……”

  她疯了,整天像个幽灵似的四处飘荡,村路上,书院旁,古樟下。一到晚上,则蜷缩在床上,面对着孤灯,一熬就是个通宵。

  一天,她再次跑到蓝孝德那里要她的小贤儿,遭遇一阵白眼和谩骂后,回到西院,无力地靠在门槛上,晕倒在地上。此时,屋子里没一个人,王妈被蓝孝德借口照顾小少爷,要到他府上去了。苦崽去地里侍候庄稼去了,只有那条忠心耿耿的老狗大虎静静地陪伴在她身边。大虎见主人昏迷了,轻轻地呜咽着,伸出红红的舌头在她的脸上舔了几下。

  九姨太迷迷糊糊醒,搂着大虎,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突然,两只八哥从屋子里飞了出来,落在九姨太的肩膀上,大声地叫喊着:“大虎,看好这个女人!”

  九姨太顿时怒发冲冠抓住一只恶狠狠地向地上一摔。那八哥怎么也没想到主人会来这一手,被摔了个半死,爬起来,趔趔趄趄地滚到一边去了。女人并不解恨,走上前去飞起一脚把它踢死。

  另一只见势不妙,“轰”的一声飞走了。

  九姨太发疯似的去追……

  “大虎,看好这个女人!”

  “大虎,看好这个女人!”

  “大虎……”

  那只八哥飞远了,九姨太奈何它不得,把所有怨恨发泄到那只死八哥身上。她跑了回来,双脚在那只八哥的尸体上跺:“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末了,从地上捡起跺成肉泥的八哥残骸,一点一点地掰开,撕碎,向空中抛洒,弄得自己满脸的血污……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几年时间过去了。这几年里,马明谦几乎没踏出古塘基半步。他白天做生意,黄昏的时候到那口古塘边转悠一番,回到店里关门睡觉。几乎是天天如此,日日一个样。

  这是一个阴雨绵绵的秋日,天色很早就暗了下来。店铺里冷冷清清,看来不再有顾客来了。马明谦交代了伙计几句,操起一把雨伞在雨雾飘荡起来。雨丝细细飘洒在雨伞上,沙沙地响着,像春蚕咀嚼着桑叶,很惬意,很温暖。马明谦觉得自己那颗飘浮的心终于找了一个可以搁一搁的地方。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索性把那把暗红的油纸雨伞收了,让飘舞的雨雾围绕着自己的周身,浸润着自己的每一根毛孔。他就这么梦游般地走着,穿过鳞次栉比的街道,来到街后的古塘。

  天越来越暗,雨却越下越大,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掉到鼻梁上,流到嘴里,带点甜腥味。马明谦舔了舔嘴唇,摸了把被雨水浸透的脸,轻轻踏上那面石鼓。

  “咚!”一声鼓响,从遥远的天际透过层层云雾传到他的耳膜,他的心怔了一下,那只刚刚踏上去的脚不由得退了回来。马明谦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面石鼓,石头还是那样一块大石头,圆圆的像北方碾米磨面的那种大碾子,所不同的是石块表面那些坑坑洼洼在雨水的抚摸下显得很平很平,少了平素那种傲视苍穹的气势。塘里水初看似乎深了些,再看也没深到哪里去。马明谦摇了摇头,以为自己刚才是幻觉。“这分明就是一块石头嘛,你还以为它真是一面鼓呢!”他在心里嘲笑自己。

  这时,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厚厚的云层也渐渐地薄了稀了,终于露出了几片湛蓝蓝的天。三三两两的几只云雀,一蹿一蹿越过古镇的上空,朝镇东的高山上飞去。

  马明谦撩了把眼睫的雨水,吸了口满是油茶花的清新空气,顿觉淤塞的毛孔一个个啪嗒啪嗒地舒展开了。

  没有风,静静的古塘平得像一面镜子,四周镶了几道深深浅浅的绿边,那是没有收获完的荷叶藕点缀而成的。突然,这面镜子空了起来,像技艺高超的魔术师的手,把一团团的云絮一下子全部抽走了。镜子里只剩下高远的天际和小山般巍峨的石鼓。看着看着,这镜子动了起来,蓝色的天穹像纸页一样在小孩的手里折来折去,高大的石鼓变成了一颗硕大无比的球不停地翻滚着。更为神奇的是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一条火红的巨龙翻来滚去地蜿蜒游动。

  马明谦不由得一阵激动,抬眼望去,一条彩虹挂在东边山坳的树梢上。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开裂的嘴唇,提起裤脚再一次踩上石鼓。

  “咚!”石鼓又响了,这回听得真真切切,只是声音不是很大,好像是从古塘的水底深处传上来的。

  马明谦的脑袋猛地遭遇了重重的一锤,不由得天旋地转。他闭着眼睛,努力把握了一会,才勉强没有掉到水塘里。“天哪,难道这石鼓真的显灵了?”他再一次想起那个古老的传说,“有富之人古塘府,无富之人古塘基”。这鼓在这时候敲响,也不知是祸是福。他小心翼翼从石鼓上跳了下来,没想到那鼓声比刚才更响。

  “咚——!”

  马明谦一阵莫名地恐慌,急急地开始往回走。可那莫名其妙的鼓声,一路追逐而来,像一阵滚滚春雷不绝于耳。他跌了一跤,又赶忙爬起来,不要命似的往回赶。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鼓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仿佛千军万马在后面追着赶着,那些挥着长矛挺着戟戈的魔王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横在马明谦的面前,吓得他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古塘基石鼓被敲响的事很快传遍茶陵和整个湘东地区,一时间,人们从四面八方而来,全部涌到这个山中小镇,为的是亲眼看见这水塘中的大圆石,聆听这天籁般的鼓音。

  “有富之人古塘府,无富之人古塘基……”大家奔走相告,老辈们又把那个传说搬了出来,说茶陵本来是要造府台的,就怪那该死的鸡乱叫,负责司鼓的天神迷迷糊糊地敲响塘边的石鼓,正在赶山的张果老以为天亮了,匆匆忙忙收了法术,那些还在河里、岸边游走的巨石和群山骤然间停了下来,这里已经填好的一小块平地只好建一个集镇。如今,这石鼓又响了,一定是个好兆头,茶陵这个人杰地灵的圣地,又要出阁老宰相,甚至说不定要改朝换代出皇帝哩……如此一来,古塘基的店铺全都火红起来了,尤其是那些酒店餐馆,天天爆满;店里的老板们一个个嘴巴笑得像茶子壳一样,每每半夜里收摊时,数钱都数得手抽筋……

继续阅读:16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回水滩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