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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平2023-06-28 09:255,093

  

  农历六七两个月是南岳老爷来云阳白云寺歇伏的日子,每年这时都举行盛大的庙会。

  这南岳老爷远在湘南的衡山,又如何跑到湘东的云阳山来了呢?说来还有一段故事哩。话说南岳老爷斩妖除魔立下了奇功,玉皇大帝封他为南岳圣帝,掌管一方百姓,享受万民香火。南岳老爷很高兴,驾了祥云四处巡视,打算找块风水宝地兴建自己的殿堂,好领受世间的香火。一天,南岳老爷来到云阳山,只见山高水长,绿荫葱茏,峰峦叠嶂,瑞气呈祥。按下祥云数起那山峰来,只见那七十二峰历历在目,峰峰相连,瑞气环绕,紫微叠翠。南岳老爷大喜,决定在此建宫。可下到山上数时,却又偏偏少了一峰。南岳老爷长叹一声,只好忍痛割爱,另择宫址,将宫殿建在衡山。原来,按照道家的说法,神界有七十二地煞星,须有七十二座山峰安神定位,方能保一方平安。后来,观音来到云阳山重数了山峰,七十二峰一峰不少。南岳老爷这才记起自己当时屁股底下坐的最高峰——紫微峰遗漏了没有数,后悔莫及,于是又在云阳山建了行宫,每年农历六七月就来这里避暑消夏。据说,如今的紫微峰上还有一个大坑,就是当年南岳老爷坐的屁股印哩。

  白云寺坐落在云阳山最高峰紫微峰旁边,与云阳仙道观成掎角之势。从道观的外墙边往上攀援,一色麻石路,风光旖旎,飞瀑流泉,鸟语花香。两边青山屏蔽,绿荫葱茏。滴水洞、观音崖、聪明泉、“张良试剑”,云阳山大部分景点几乎都集中在这里。

  据《茶陵州志》记载。这白云寺建于西晋的永安年间,以后规模日渐扩大,唐朝中期达到鼎盛时期。那时节殿堂恢宏,僧尼众多,香火缭绕,钟声悠扬,下首云阳仙道观根本无法相比。可是乾符年间,湘东豪杰龙云汉的一把大火把寺院烧了个精光,从此一蹶不振,日渐衰败下来……

  据说这都是天意,当年黄巢的部队打到茶陵地界,龙云汉率三千多灾民在云阳山聚义,配合黄巢去夺取茶陵城,临行在白云寺祭旗。龙云汉不是一般绿林,断不能滥杀无辜,将这一消息偷偷地告诉寺庙里的乜觉和尚,乜觉告诉主持。大小僧尼携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跑到紫微峰以西的秦人古洞躲藏起来,可匆忙之际偏偏将镇寺之宝唐太宗御笔签名的《金刚经》丢在寺里没带出来。乜觉自恃和龙云汉相好冒险闯回寺院,刚找到经书,义军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把整个寺院铁桶一样围住了。乜觉被眼前的情势吓蒙了,抱了经书躲藏在寺院坪里空了心的古樟里。义军很快在寺院的大坪里站定,列成整整齐齐的方阵,两个亲兵拉扯着写了隶书“龙”字的杏黄旗等待主帅祭旗,可满寺院竟找不到一只祭旗的活物。提了龙凤剑满寺院乱转的龙云汉最后将目光锁定在院里的古樟上,“好吧,就砍了这古樟吧!”只见他净了手,焚过香,双目紧闭在心底默默地祷了一阵告,用滚烫烫的油淋了宝剑,纵身一跃飞到半空,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脚下的地在颤抖。随着一声“哗——”的巨响,巨大的树冠从云端里跌落下来,盖住了寺院的三分之一。更让人惊叹的是从砍断树的断面里滚出一颗人头来,一股鲜血恰好喷洒到杏黄旗上。龙云汉走近一看,竟是自己的好友乜觉和尚。龙云汉鞠了一躬,说:“兄弟,对不起,此乃天意。”龙云汉见好友已死,索性放火烧了寺院,率众去攻茶陵城,果然旗开得胜。民间流传开了这样一句偈语:“云汉聚义奔黄巢,乜觉和尚开头刀。”如今这棵古樟还在,树洞尚存,只是那剑削之处早已长满了枝杈,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很有一种沧桑感。

  这些日子云阳山的香客渐渐多了起来。每年五月下旬一到,邻县外州的香客就开始出发。他们一路上,风餐露宿,节衣缩食,压抑着自己的欲望,为的是早点赶到云阳仙烧上头束香。今年恰逢白云寺开光大典,来的人就更多了。一路上甲鱼咬尾一样,总不见断线。这些人来了就不见走,渴了,喝几口山泉水;饿了,咬一口干饭团。晚上,则找个大一点的樟树,在树下摊一块烂草席,一家人挤在这张草席上,睡得很香。

  “仁义”米行的少爷蓝天宇往年对这事从不过问,今年却特别上心,天天问,今天是什么日子,离庙会还有多少天。好不容易挨到5月30日,早早地吃了中午饭,带了些夜宵,直奔云阳山而来。

  其实,蓝天宇去参加庙会只是个幌子,他的主要目的是见一个人,一个女孩。这事的根由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那天蓝天宇和洣江书院的同窗在铁牛旁边的亭子里观风景,忽然来了一艘船,船上站着一位漂亮的女孩。大家一起撺掇着要蓝天宇以这女子为题作一首,并且打赌说,如果惹女子笑了就请他去吃宵夜。蓝天宇朝那船上瞟了一眼,果然是一位气质非凡的姑娘,心里怦然一动,华章佳构脱口而出:

  桃花枝头春意闹,

  群芳无限好,

  绿柳拂粉面,

  紫蝶恋红绡。

  斜阵雨中燕,

  呢喃筑新巢。

  怜花总是护花人,

  尤望花枝俏。

  红尘自有知音在,

  漂泊天涯愁云消。

  “好诗,好诗!”年轻的诗人们大声喝彩,又一齐鼓起掌来。

  船上的姑娘见一群年轻人这么开心,果然笑了。“嗬!吃宵夜啰——”大家拥着蓝天宇跳了起来。然而就在这时,一场意外事故发生了。原先弯在码头上稳稳当当的一溜木排在大浪的冲击下悄悄地松动了,正缓缓地向小船漂来,因为移动的速度太慢,无论是岸上还是船上没有谁注意,就在船靠住码头的一刹那,木排往船舷轻轻一撞,那姑娘打了个趔趄,摇晃了两圈掉到了水里。蓝天宇飞快地跑到河边,三两步就窜到木排上,又从木排上跳到水里,向那落水的女子奋力游去。蓝家少爷救了那落水女子,浑身湿淋淋的,一路跑着回了家,换了衣服,这才后悔没多看一眼那姑娘。他怔怔地发了一整天的呆,捧着双手不住地闻不住地嗅,仿佛那上面还留有姑娘的体香。通过多方打听到,他终于得知这女孩叫林水丰,是跟着黄牯回到黄龙坳舞狮班班主的女儿。尤其是当他得知黄龙坳铆足了劲,准备在云阳寺开光大典大干一番时,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心里产生了。他决定今年一定要去参加“南岳老爷”的迎驾仪式和白云寺的开光大典……

  上山朝拜的香客越来越多,几乎到了人满为患的程度。一些生意人和小贩,在山上的各个路口摆设摊点,备些香纸给上山进香的人,赚点小钱。

  蓝天宇打量了一下身边的香客。这些人大多面孔陌生,身份各异,他们有的是附近的山民,有的是城里的商人,有的则是外地人。无论何种身份,都是一样的愿望,就是求菩萨保佑自己或家人,升官发财,长命百岁。蓝天宇想,不知菩萨到底灵不灵,如果真的灵验的话,那么求他(她)保佑的人当中是坏人怎么办,如果也让这些人那肚子坏水阴谋得逞岂不是助纣为虐……

  正想着,已经到了山腰,远远地看见一架彩楼,全是苍松翠柏,繁花点点,两边一副长长的对联,蓝天宇念了起来:

  世外人法无定法终归是非法法也

  天下事了犹末了何不以不了了之

  穿过彩楼,便是白云寺。这里的人来来往往,几乎到了插针不进的地步。蓝天宇转了几圈,到处是人挤人,脚踩脚,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味女人的脂粉气和男人的汗臭,大团大团的草纸灰在半空中飞舞着,像一群墨色的蝴蝶,在空中旋着转着,落了人们一头一脸,但大家总是面带笑脸,没有半句怨言。

  几番进出,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人,蓝天宇心里不免有些失落感。

  正在这时,蓝天宇的小舅舅马明谦走了过来把他带到了自己主事的偏殿。

  马明谦是这次庆典的联络官,其实这只是个幌子,他是受蓝孝德的胁迫来云阳仙打探九姨太的儿子蓝孝贤的出生秘密来的。“蝼蚁尝能偷生”,何况一个大活人。马明谦为了活命,一头扎到云阳山,一待就是两个月。恰逢白云寺筹备开光大典,正需人手,这位见过大世面的“神童”恰好派上了用场。

  蓝天宇跟着小舅进了偏殿。这殿堂不大,却有一尊高大的笑弥勒,弥勒的四周散居着形态各异造型逼真的十八罗汉,奇怪的是墙上却画了一副弹笙吹箫的美女图,与整个大殿极不相谐。然而,门口刚刚挂上去的一副对联,恰好把这种不协调的缺陷抹杀掉了,那对联是:

  大佛大腹大口大笑笑咧咧能容天下难容琐碎事

  古笙古声古色古香香袅袅难觅世上可觅知音人

  蓝天宇不由得多瞅了马明谦几眼,想不到这位比自己仅大几岁的小舅,肚子里还真有几滴墨水。马明谦很忙,作为庆典的联络官,这几天他像陀螺一样忙得团团转。所以,刚把蓝天宇领进殿堂,就被人叫走了。蓝天宇坐了一会,喝了口茶就来到主事的正殿,希望找到他要找的人。这里的人更多,他扫了一眼整个大厅,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要挤进去找个人是根本不可能的。他摇了摇头,怏怏地退到了一边。

  天渐渐暗了下来,各种灯光次第亮了起来。开光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人们自然闪到一边,让出一条甬道。云阳仙道观咸亨道长走上大殿门前搭起的彩台主持本次大典的议程。慧觉大师作为本寺的主持带领众僧尼分立在彩台的后侧。衡山南岳瑞云大法师作为特邀嘉宾本次大典的开光揭幕人坐在客座的首席上,以下依次是茶陵知州查庆绥,著名绅士蓝芝澧,蓝豹岭族长蓝孝德,绿鹰寨寨主陆岳松,黄龙坳村长黄苍山……

  “白云寺主殿金佛神像开光大典现在开始——”咸亨道长的话音刚落,一时间万炮齐鸣,锣鼓喧天。蓝豹岭的龙灯和绿鹰寨的高跷队率先进了场,围着场子绕了一周。台上的蓝孝德看了一眼身边的亲家,两人会心地一笑。忽然,那些前来烧香拜佛的黄龙坳人魔术似地变出一身身五彩缤纷的演出装。随着“砰”地三声巨响,三头雄狮从天而降,那一个个高难动作很快把蓝豹岭那条半死不活的“龙”比了下去,紧跟在狮子后面的是两条虎虎生威的巨龙,这两条龙哪一条都比蓝豹岭的要长一倍,而且都是用一串长长的碧灯装饰的,一路喷射着红红蓝蓝的火。尤其是小耗子带领那帮童子军点燃的那些孔明灯,高高的挂在天幕上,排成一排,很是壮观。

  蓝孝德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不过他还是坚持坐在那里,装作不露声色。

  “好——!好——!”随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声,黄龙坳的彩灯队和秧歌队又上场了。一时间,花红柳绿,神采飞扬。那整齐的步伐,铿锵的鼓点,把到场的山民撩得群情激荡。走在前面的秧歌队排成四列,队伍整齐,男女对称,刚柔相济,随着节奏分明的鼓点,走三步,摇两下,退一脚。中间是各种造型的彩灯,什么凤尾灯、虎头灯、葫芦灯、莲花灯、状元灯,应有尽有。

  走在最后的是戴着各种面具的小丑和各种扮相的演员,无论是观音坐莲,还是八仙过海,一个个是那样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噗——!”小耗子点燃一盏箩筐大的孔明灯,一团团巨大的火焰升到空中,“噗”地向远方飘去,一大群孩子高声叫着喊着跟着去追。

  绕场完毕,咸亨道长亲自跑到台下指挥调度参加演出的各路人马。场院子上红红绿绿全是黄龙坳人,把蓝豹岭的龙灯班和绿鹰寨的高跷队挤到了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蓝孝德终于坐不住了,和身边的亲家耳语了几句,悄悄地溜了下来,把陆岳松一个人孤愣愣地扔在台子上。黄苍山面带微笑,轻轻地颔了颔首,用那满是老茧的手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接下来是慧觉主持讲话,知州大人祝词。仪式中本来安排了蓝孝德发言,这时却找不到他的人影,咸亨道长要陆岳松说,陆岳松推给黄苍山,黄苍山笑着说:“还是揭幕开光吧……”于是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山炮声中,南岳衡山瑞云大法师站了起来,在一个小和尚托着的金盆里净了净手,将一直罩在金佛神像上绛红色的帷幕揭了下来。“轰——”的一声巨响,殿堂内外,几乎所有的人都有跪了下来,匍匐着身子,向着自己心中的神祇顶礼膜拜……

  蓝天宇没有下跪,他到这儿来不是拜佛的,而是找人的。他找了大半夜都没找着的人,现在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真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一刻,他真的以为是菩萨显灵啦。其实是大家的这一跪帮了他的忙,是自己和自己心上人那种不信神鬼的桀骜不驯的性格帮了自己的忙。因为在这么多的人中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这一跪大家都矮了下去,如同海水的突然退潮,他和他要找的人就自然而然地浮出水面。蓝天宇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的心上人,一心一意地沉浸在“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喜悦之中。很显然,林水丰也认出站在面前的年轻人就是在铁牛亭里作诗的那个年轻人,她打听过就是这个年轻人冒着生命危险把自己从死神的手里夺过来的。这些天,她做梦也想找到这位大恩人,好好地报答一番。可是一旦见了,出于少女的矜持,她只是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就默默地低着头,一言不发。就这样,两人错过了一次约会的好时机。待到他们双方都觉得该说点什么时,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大伙推着掇着很快就把他们分开了。

  “哎——”蓝天宇大声地喊了一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被人流冲散。

  林水丰默默地点了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来。

  蓝天宇的心突然痛了一下,眼前一黑。当他重新睁开眼睛时,林水丰再一次从眼前消失了。

  整个活动一直持续了大半夜,黎明时分,寺院才安静下来。香客们大部分陆续下山去了,留下来的有钱人租了房子睡了下来,没钱的就在山上找棵树靠靠打个盹。僧尼们从各个角落里涌了出来,开始打扫庭院。他们把施主香客丢下的果皮纸屑扫到一堆,搬到院后的大土坑里埋起来。经过一番紧张地劳动,白云寺又恢复了它空旷明净的本来面目,准备去迎接第二批香客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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