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苍茫,一个黑影溜进西院。
“汪——”大虎轻轻地叫了一声,见是马明谦前肢趴在地上,使劲地摇着尾巴,迎了上去,嘴里不住地呜咽着。
王妈看了马明谦一眼,笑着说:“太太在房里。”
马明谦走进里屋,九姨太急切地迎了上去,两人紧紧地拥在一起。
“大虎,看好这个女人……”屋里的八哥鸟叫了一声。
九姨太偎在马明谦的怀里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两只鸟也真是的,别的话都不会说,就只知道这一句。天天这么叫,叫得我心惊胆战。前些天,我把它们带到到河边去放,可我人还没回来,它们倒先回来啦!”
马明谦摇了摇头说:“你别赶它们走,留着……也许对我们是一把很好的保护伞。”
“大虎呢,它没为难你吧?”
“没有,我们已经成为好朋友啦!”
“我早就说过,它不会欺负好人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九姨太的话,那条大黄狮毛狗窜了进来,伏在九姨太身边呜咽了一阵,走到马明谦的身边舔了舔他的手指尖。九姨太摸了摸狗头说:“大虎,你去给我到院外守着,不许外人进来……”
“汪——”大虎应了一声,箭一般地射了出去。
两个男女干柴烈火般地搂了,急急地滚到床上……
“啊……啊……啊……”九姨太闭着眼,嘴里不住地叫唤着。随着马明谦有规则的抽动,她的头一下下的在枕头上摆来摆去,雪白的双乳急剧地起伏着,整个身子在扭动,在抽搐……她觉得自己是一块熟透了的面儿,正企盼着眼前的男人揉碎了,咀嚼掉吞下去……
马明谦兴致倍增,九姨太的反应极大程度刺激了他的情欲。这女人像一块搁荒了已久的田亩,本来就地肥水美,一旦回到勤劳的农夫手里,清除了杂草石砾很快地恢复勃勃生机……
这晚九姨太作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她又随着老爷来到了云阳仙道观的送子房。这房中的摆设极为简单,房里只有一张床,除此之外就是四周满墙的图画。画上尽是些赤身裸体的拥在一起的男男女女,尽管他们神情各异,姿态万千,却全部在做同一桩事情——传宗接代。他们或卧或蹲或立,或者骑大马,或前赴后继,或左右开弓……九姨太不由得心里堵得慌,浑身像蚂蚁在咬,痒得难受,喉头在冒火。她喊了一声:“老爷……”却怎么也发不了声来,环顾四周,哪里有老爷的星点影儿。屋子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九姨太热得实在受不了。她想:“要是有杯水喝就好啦……”正想着,那床动了起来,转了几圈,缓缓地移到她的身边。“水!”九姨太惊叫一声,那床头上果然有一碗水。她顾不得多想,端起碗一饮而尽。喝完水,她觉得好受了些,可也只是半袋烟的功夫更加难受。她的周身开始发热,不一会火炭一样“滋滋”燃烧起来……“这里反正没有人,不如脱掉几件衣服……”九姨太瞅了瞅密不透风的屋子,开始一件件地脱衣服,每脱一件,心里便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后来索性把那遮羞处的短裤衩和红兜兜也扯了下来,整个人赤裸裸像条美人鱼在那张宽大无边的床上游了起来……她一会儿变得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飘呀飘,飘到了楼顶;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很沉,浑身上下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再驼了几块石磨一点点地向深潭里沉去……她觉得自己正在一点点地死去,她看着自己的灵魂正一点点地离开自己的躯壳,可是猛然间又回复了躯体。她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自己也和壁画上的男男女女一样,也在做同一宗事——传宗接代,可搂着自己的那个男人却不是蓝芝茹。这个平素走一步都要喘三喘的糟老头不可能有这股颠鸾倒凤的劲。那么这个男人究竟是谁呢,九姨太怎么看不清那个人的脸……“我怎么就这样啦……老爷知道了那还了得……”九姨太猛然翻身坐起,将身上的男人掀下床……
“你这是怎么啦?”马明谦嘟囔着,赤条条地从地上爬起来。他睡了一觉,精力又恢复了,下身硬邦邦的,刚爬到女人身上,没想到被一脚踹了下来。
九姨太怏怏地说:“我刚才做了个怪梦……”
“什么梦?”
九姨太摇了摇头,说:“说出来,你会见笑的。”
马明谦说:“我们已经成夫妻了,还有什么不能说?”
九姨太将梦中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马明谦听。
“听说,你在怀贤儿前和老爷去过云阳仙道观的送子房……”马明谦问。
“嗯。”九姨太点了点头。
“这事蓝孝德知道吗?”
“知道。”
“那就麻烦……”
“你是说……”
“当然,我也是猜测。老爷娶了这么多太太,都没留下一男半女,偏偏就你……”
“我也怀疑过,可老爷自始至终和我在一起。”
“你在那喝过什么没有?”
“喝过,老爷说那是观音娘娘的送子汤。”
“喝过以后有什么感觉?”
“浑身无力,轻飘飘的……”
“对,答案就在这碗汤里面。里面可能有蒙汗药,你吃了药迷糊了,当然就什么也不知道。”
“怎么会是这样呢……这事让蓝孝德知道了,还有我们娘俩的活路吗?”九姨太一急眼泪就出来。
马明谦忙安慰她说:“别怕,我们离开这里就是啦。”
九姨太摇了摇头,忧心忡忡地说:“你真的会对我们娘俩好吗?你不是哄我吧,说不定哪一天把我骗到窑子里卖了……”
马明谦连忙发誓说:“我马明谦如有半句假话,遭五雷轰顶!”
九姨太忙抚住马明谦的嘴说:“说就说,也不要你发这么重的誓……”
马明谦一把抓住女人的手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女人吐出蛇信子一样的舌头,哼哼唧唧地在男人身上游走起来。马明谦再次勃起,翻身压倒女人,两人又再度堕入风情云雨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九姨太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着马明谦,一会儿是他在教贤儿念书,一会儿是他在给贤儿喂药,一会儿是和自己厮守的分分秒秒……想着想着不禁后怕了起来,蓝孝德这个魔头正愁找不到他们娘俩的茬儿,要是真的让他抓住了什么把柄,哪还有他们娘俩的活路……可是到了这份上,要她放弃这个男人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样思来想去,食不甘味,人也瘦了一圈……
一次,他们才幽会完,刚穿好衣服,她就把马明谦推到门外说:“你赶紧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为什么?”马明谦不解地问。
九姨太通地跪了下来说:“……好哥哥……求求你放过我吧……放过我们母子吧……我欠你的下辈子变猪变狗去还……”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马明谦说。
女人哭泣着:“我们这样迟早是要败露的……我自个儿死了不要紧,可贤儿呢,他还这么小……”
马明谦怔住了,望着这个声泪俱下的女人,一时不知所措,情急之中也跪了下去,双手捧着女人的脸,用嘴唇拚命地吮吸着那永远也流不完的泪水。
女人并不挣扎,只是缩作一团,肩膀不住地耸动。
“别害怕,我带你们走,离开蓝豹岭,找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住下来,今生今世再也不分离……”马明谦一边安慰,一边动手再次解开女人的裤带。
“真的吗……你不会骗我吧……”九姨太偎在马明谦的怀里,一对鹁鸪似的乳房水豆腐一样漾着。马明谦连忙将它含在嘴里,猛地一吮吸,女人“啊”地叫了一声,仰卧在床上,将一垅地肥水美的田亩一览无余呈现在农夫的犁铧下,任其耕耘……
九姨太和马明谦的频繁接触终于引起了蓝孝德的注意,一张阴森恐怖的罗网在她头顶悄悄张开了,然而她一点也没觉察出来……这位蓝豹岭前任族长的遗孀一旦真正领略到男欢女爱的滋味,就变得没法节制,满腔的情欲就像春水泛滥的洣水河再也不可能安安静静地待在河床里,束缚它的河堤出现了一个缺口,再也堵不住了。她早已过了手拿琵琶半遮面的年龄,长期的压抑和期待使她变得大胆主动,激情奔放……每次做爱,她都是全身心地投入,积极地配合她的情人。她紧紧地抓住他,如同抓紧那转瞬即逝的幸福。她清楚地意识到像她这样的女子一旦私情败露将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论理,九姨太应该急流勇退,釜底抽薪,慢慢地熄灭自己的情欲之火。然而,一个刚刚尝到爱情滋味的年轻寡妇,要一下子扑灭熊熊燃烧起来的欲火是多么不容易呀。蓝芝茹死后的这几年里,九姨太一直是在平平静静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假若没有马明谦的出现,她有可能就这样过下去,这样若干年后,蓝豹岭又会耸立一尊贞节牌坊门楼。应该感谢马明谦,是他在九姨太最无助的日子里给了她一根可以靠一靠的精神支柱;是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也帮自己完成了一份完整无缺的人生答卷……她知道像她这种女人是没有过去的,也没有未来,唯一能把握的是牢牢抓住眼前的幸福,抓紧这分分秒秒的现在……
一次欢娱过后,两人赤身裸体静静地躺在床上,商量着怎样才能躲过外人的耳目,又能尽可能长时间的厮守在一起。最后,还是马明谦出了个主意,为了减少被人识破的风险,把幽会地点从九姨太的西院改为学校,并且让两只会说话的八哥充当传递书信的红娘。
马明谦说:“你让贤儿把八哥带到学校来,我那里安排好以后,把八哥放出来,它们肯定往你那儿飞。你一看见鸟儿回来了,就到学校来。”
“这倒是个好办法,”九姨太的眼睛一亮,蓦地又摇了摇头,“可是也不能总是我往你那儿跑,我有什么事找你怎么办……这鸟往这里飞是肯定的,到了我这里后,放出来,就不一定会往你学校飞。”
“这个容易,你把两只鸟都放在我房间,让它们和我培养感情,熟悉学校的环境……这期间,你有什么事让贤儿带信给我……过一阵,把这两只鸟分开,你那里一只,我这里一只。这两只鸟在一起厮守惯了,感情很深,分开后,只要我们打开笼子,它们就会急着去找另一只。”
“嗯,这是个好办法……”九姨太点了点头。
第二天,九姨太便收到了马明谦写给自己的第一封情书。从此两人你来我往,一发不可收拾。两颗恨不得时时刻刻叠在一起的心,依托了两只八哥的翅膀在蓝豹岭和云阳镇之间飞来飞去。他们频频幽会,书房里,卧室中,有时甚至是给学生上课的讲台上,到处都留下他们相爱的印记。可就在他们刚放开缰绳在爱的草原上任意驰骋时,那早已悬挂在头顶的魔剑猛地挥了下来……
事情来得太突然,无论是九姨太,还是马明谦都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一下子堕入到灾难的旋涡之中,再也没有机会爬出来……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百密也有一疏”,再完美的计划也有出漏洞的时候。他们万万没料到蓝孝德在这个时候会去学校,而且不是去教室,也不是去办公室,而是直奔校长的书房兼卧室。马明谦没在房里,蓝孝德正要退出来,一声尖细地叫喊吓了他一跳。
“大虎,看好这个女人!”
屋里挂着一个鸟笼,笼里关着一只八哥鸟。
“这不是西院的那只鸟吗,怎么会到了这里……”蓝孝德正纳闷,另一只八哥从外面飞了进来。
笼子里的鸟见伙伴来,连忙兴奋地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刚飞进来的那只则围着笼子直扑腾。
蓝孝德伸出手将那只八哥捉住,一眼就瞅到了鸟腿上的信。他将信取了下来,浏览了一番,又很快地缚在八哥的腿上。
刚做完这一切,马明谦来了。
蓝孝德说他刚从湘潭回来,才下船,来了解一下学校的情况,看有没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马明谦不知道蓝孝德已经看了信,和这位思想新潮关心教育的镇长讨论了一番学校里的公务,说了一大堆恭维话,才将他打发走。
从学校一出来,蓝孝德就兴奋得不得了,他终于抓住了可以置九姨太和那个孽障于死地的把柄。“这位骚情女人,终于打熬不住,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来。我正愁找不到收拾她的由头,想不到她自己跳了出来,撞到我手里,哼……”蓝孝德恶狠狠地想。自从老头子向族人说起这女人有了身孕开始,蓝孝德就暗暗地恨上了她。老头子一生娶了那么多的女人,都没兜住个娃儿,怎么偏偏她就能怀上,云阳仙的送子汤就真的这么灵验吗?他曾偷偷打探过,所谓观音送子全是道士们玩的偷梁换柱的把戏。那些被送到这里的女人,本来就地肥水美,只是那些撒播种子的男人不行,他们有的根本就撒不出种子,有的能撒出一两颗种子来,不是空瘪的便是霉烂变质的,当然就不可能有收获。一旦换上优质良种,就丰收在望。这是明摆着的事理,关键是怎样给这桩肮脏丑恶之事披上一件合理的外衣,既让那些求子心急自己无能的男人们找到一个台阶,又让那些为了种族的延续甘愿牺牲自己贞操的女人们罩上一圈美丽神秘的光环……于是就有了所谓的“送子汤”。其实那是一种催人情欲的春药,一种兴奋剂,喝了这种汤的男人和女人们迷迷糊糊飘飘欲仙,他们自以为是在和自己的男人女人干那种天地作合之事,殊不知中了道士们的调包计。在这个闭塞的山沟里,一般女人一旦有了奸情就触犯宗法制度必定沉潭无疑,而在这里的女人同样是失贞,却可以立功德坊。真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种事在云阳山一带是公开的秘密,蓝孝德始终弄不懂老头子也偏偏要跻身其列,“糊涂哟……这老东西完全被这骚狐狸迷了心窍,到了坟墓边上还弄了顶满是屎臭的绿帽子扣在自己头脑上,让我蓝孝德唾手可得的半壁家产付之东流,倒便宜了那个与蓝家没有一点干系的野种……”蓝孝德痛心疾首地诅咒着。当时,假若九姨太生的是个丫头片子就一了百了,老头子死后蓝孝德随便划几亩地就可以打发她,想不到这个骚女人偏偏生出个浑小子来。前些年,蓝孝德忙于族里的事务,忙于和绿鹰寨、黄龙坳争争杀杀,没有时间和精力顾及这对母子。“哼!这回好了,他们自己跳了出来。一个月前我带那个野种去收租。老天有眼,那野种被蛇咬伤了,我没有放过这个天赐良机,当即砍掉了那野杂种的一条胳膊,如今这骚娘们公然和书院里先生通奸,看我怎样收拾你们……”
蓝孝德回到家里找到宋管家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布置了一番,宋管家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吃过晚饭,九姨太便开始装饰自己。她换上了马明谦替她买的米碎花夹袄,在后脑勺挽了一个柚子大的发髻,坐在镜子前化妆。她在脸上略施了一点薄粉,又在嘴唇上点了淡淡的口红。她的口型小,这淡淡的口红给人以鲜活的感觉。马明谦最喜欢这种感觉。接着,她开始描眉。她的眉毛很淡,细得几乎看不见,马明谦常常开玩笑说她是一只没有眉毛的小母鸡。不过,她的眼睫毛很长很长,很有魅力。只要在眉上着一点色,再往两鬓拉出一勾小弯,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美……
屋外完全黑了,王妈已经收拾好餐具,准备好长工苦崽明天进山打柴的早饭。苦崽则提着马灯在牛棚转了一圈,给牛们添了些草料,再转到院门边关好院门。这位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总是兢兢业业做着他的本分事,从不多问一句话,从不多说一个字。
夜色已经很深了,马明谦还没有一点踪影。“怎么啦?是没收到我的信,还是出了什么事……”九姨太一阵慌乱,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屋外起风了,阵阵寒风把窗棂子的纸页吹得窸窸窣窣地响。院子里的牛喷了一个长长的响鼻,村子里不知谁家的狗吠了一下,接着好几家的狗叫了起来,“汪汪”地连成一片。不一会,狗们停止了大合唱,山村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九姨太默默地待在那圈昏黄的灯影里,头发蓬松着,脸色苍白,那些精心涂施的粉黛胭脂被泪水冲刷得沟沟壑壑,宛如洪水洗劫过的坡地。灯光越来越暗了,棉线揉成的灯芯烧掉了手指长一大截,朦朦胧胧的灯光里裹着一段悄然下弯的红红黑黑的灰烬……九姨太也懒得去挑,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痛楚里……
不知什么时候,马明谦悄然来到这个痛苦的女人身边。他觉得对不起她,他已经答应了她带他们母子离开这个纷争的是非之地去过平静安宁的生活,可是他不能兑现自己的诺言。
“唉……”马明谦轻轻地叹了一声,心底涌出了几丝伤感。他步履艰难地挪动着双腿,走到九姨太身边,蹲了下去,双手捧起那张泪痕满面的粉脸轻轻地吻了起来。
九姨太突然挥舞着小拳头,鼓点般地在马明谦身上擂了起来,“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打了一阵便放开喉咙大声地哭了起来,这一哭像决了堤坝的洣河水不可收拾。
马明谦默默地摇了摇头,任女人发泄。
屋外的风不再刮了,这世界静得可怕。
九姨太猛然间坐了起来,一把推开又想吻她的男人大声地吼道:“你——,你走吧!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马明谦惊愕地望着这个女人,愣了一会,慢慢地向门口走去。
“站住——”
马明谦刚走到门口,拉开门闩正要开门。九姨太尖叫一声,疯也似的跑过去,吊在他的脖子上,噙着男人的嘴唇拼命地吮吸……马明谦趁势将女人搂在怀里,两人拥着靠着回到床上。九姨太三下五除二迅速地脱掉自己的衣服,急切地扯拉马明谦的裤子,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哥哥……亲哥哥……亲亲哥哥……你别走!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我不怪你……你想要我就来吧,玩腻不来也没关系……就是将来哪一天,你抛弃了我,把我骗去卖了,送进窑子,我也不怪你……真的我不怪你……万一哪一天,东窗事发,把我沉潭了,生剐了,活埋了,我也不后悔……因为我究竟做了一回女人……是你让我做了一回真正的女人呀,我的好哥哥……”
屋外又起风了,那盏奄奄一息的豆油灯,“噗”地一下子熄灭了,整个屋子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马明谦蹬掉裤子,如一位熟练的骑手轻而易举地跨上了他心爱的坐骑,正准备策马扬鞭之,屋外喊声震天……
“抓住他!抓住他……”
“这边——,这边——,看你往哪里跑!”
两个人连忙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穿了衣服。九姨太拉着马明谦的手,轻轻地说,“来,快……”把他藏到一个大立柜里,然后将窗子开了一条缝。
院子里灯火通明,人影幢幢,脚步声响成一片,仔细一听,王妈和苦崽都起来了,正在和那帮人说着什么。九姨太急中生智,索性点了灯,打开窗户,探出头大声地问:“苦崽,外面怎么啦?这三更半夜的,还让人睡不睡?”
苦崽说:“回太太话,族长那边失盗了。院丁说,他们看见贼娃翻墙进了西院。宋管家叫他们来搜一搜。”
“叫他们搜仔细点,别叫贼娃藏下来,偷了我们西院。”
“是,太太。”
九姨太装作疲倦的样子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关上窗,静静地伫立在漆黑一团的屋子里,浑身不住地瑟瑟发抖。
那伙人在院子里折腾了一阵,终于走了。不久便传来了闩门声,接着是苦崽的嘟囔声:“狗日的……”
九姨太嘘了一口气,擦了把额上的虚汗,拉开柜门将马明谦放了出来。
“怎么回事?”
“我们的事露馅了……”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
闹腾了一番的山村之夜终归沉寂了,安安静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屋外的风更猛了,呼呼地带着哨音把窗户拍得劈劈啪啪的山响,楼顶的泥沙哗啦啦地落了两个人一头一脸……不知什么时候,谁家的鸡叫出了第一声。一时间,村里的鸡全叫起来,你歌我答,此起彼伏,像一支庞大的乐队在演奏着交响曲。渐渐地鸡们倦了,屏声吸气缄默不语。它们并不是在偷懒,而是在养精蓄锐等待着下一次更加辉煌的吟唱。屋外的风终于累了,停歇下来了,只有那不安分的洣水河还在淙淙流淌……
马明谦站了起来,走到门口边,悄悄地开了门。
“站住……”九姨太冲了过去,挡在马明谦面前把他拉了回来说,“你这时出去,他们肯定张了罗网在等你!”
“可这么待着也不是办法,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别急,让我好好想想。”
人们都有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最低。然而,此时的九姨太却表现得出奇地冷静。她仔细分析了一番,说:“前院后院都走不得,怕有埋伏。南墙根有一棵大枣树,从枣树爬上墙头,往西走二十来步,跳出墙就到了大街上。”
马明谦点了点头,转过身又去拉门。
“等等,让我再摸摸你……”九姨太猛扑过去,在马明谦的脸上身上摸索了一阵,将他推了出去,关了门,无声地啜泣着。
马明谦悄悄地溜到南墙,果然有棵枣树。他手脚并用,可怎么也爬不上去,好几次都扒着墙沿了,又都摔了下来,倒把那细皮嫩肉的手胳膊划了个稀巴烂。他顾不得疼痛,往手心吐了几口唾沫,双手箍住满是枣刺的树枝往上爬。突然,一只虎钳似的大手搭在他的肩上,吓得他魂魄飞扬。定睛一看,原来是西院里的长工苦崽。
苦崽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蹲下身子。
马明谦感动得几乎要哭了。他踩着苦崽的肩膀很快就爬上了墙头。墙外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他顺着墙壁往西走了一阵,闭了双眼,狠心地往下一跳。
“砰——”一声枪响,大街上灯火齐明。
马明谦被绳绊了一跤,掉进了大粪坑里。他刚爬了起来,窜出几个虎彪大汉,五花大绑地将他捆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