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生和黄德明挤在一个茅棚。黄德明是黄龙坳原村支部书记黄树义的儿子,黄苍山的孙子。他本来跟他父亲黄树义学了一身走水撑排的好本领。在几十年的集体生活中,因为有这门手艺,他们家才过得比一般农户宽裕。“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山区的树木砍一棵少一棵,加上河道淤塞,公路、铁路的畅通,放排撑船这一古老的职业,早就淘汰了。黄德明反而过得不如别人,尤其是红白喜事攀比成风、礼尚往来泛滥成灾的年代,他更是苦于应酬,身心疲惫。他老婆早死了,一个人拉大五个儿子。人们都说“儿子多享福”,他却天天在替儿子们还债。儿子大了一个个要盖房子,娶媳妇,这根本就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幸亏有西山这么个“捡天窖”的地方,黄德明在这山上刨了五年,已经盖了四栋房子,替前面的四个儿子都娶上了媳妇,如今就剩最后一个,可他已经老了,背都累驼了。他没办法,还得呆在西山,继续替小儿子“还债”,他还得给小儿子盖栋房子,娶上媳妇……到那时他才能喘口气,歇一歇……他特别同情冬生,这么白净的脸,过去在戏台子才能看得见,如今也只有学校和机关单位上才有,如果没个难处,谁愿意来西山……因此,当冬生找到他,说想和他搭脚,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和黄德明一起住在这个茅棚的还有马仔和另外一个江西人。在洞子里干活,不分昼夜,靠松脂和矿灯照明,虽说都是卷了裤脚才从田里上岸的农民,却也沿用矿区工人的作息时间,一天二十四小时,三班倒。大家都是地道的农民,一辈子和泥土打交道,对城里和矿区的工人特别羡慕,所以把进矿洞挖砂子,捡砂子,称之为上班。上班两字叫起来特别神圣,一样的和泥巴打交道,可泥巴与泥巴不一样,过去在泥巴里拌的是大粪,现在拌的是金子,是大把大把的钞票……大伙儿来西山都是“捡天窖”的,谁也没心思像矿区的正式工人那样,只上八小时班,让其他时间白白地溜掉。他们大多一天上两个班,凡是来西山挖砂子的男人都有一个固定的洞子,部分人有两个甚至三个固定的洞子,这个洞子上白班,另外一个洞子就上夜班或早班,他们每天都要连续或者间断的工作十六小时,劳动强度非常大。这茅棚虽说住了三个人,但平时大家各上各的班,一般不打照面。何况这里的男人都喜欢打个小牌,喝几口小酒,回到茅棚早成了一团烂泥,只要有个地方躺就行,挤挤也没有关系。
冬生很累,走了几十里山路,晚上又在这片茅棚区转了大半夜,倒在床上就睡着了,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他从床上跳了起来,默默地打量着这间茅棚。
这是一间极为普通的茅棚,四角和每堵篱笆墙的中间支了碗口粗的木桩,墙体和屋顶全部是剌芒。茅棚外有条贯穿棚区的小巷,不时有人在外面走过,影影绰绰看见一晃而过的人影。棚内十来平方米,一张石头垒的床,上面先横几根杂木,再放些树枝杂柴和茅草,摊上席子,冬暖夏凉。一口石块砌的柴火灶,灶边支根木棍,上面挂了个乌黑的鼎罐。
黄德明最已醒来了,此刻正坐在灶边的石头上,烧火作饭。烧的是茅草,蚯蚓般的灰尘,随着一阵噼剥声,腾空而起,碰到茅棚顶上的剌芒,再洒落下来,床上,地上,人身上,满是。
“醒来啦,睡得好吧?”黄德明笑着说。
“嗯。”冬生点了点头,走到黄德明身边。
黄德明说:“洗脸吧,饭熟了。”
冬生四处张望一下,没见脸盆,也没瞅见水缸。
“哦,棚子外面有条水沟,我们就在那取水。”黄德明告诉冬生。
冬生走了出来,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有些耀眼。冬生手搭凉棚,放眼望去,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昨夜来得晚,没细心地观察。这片棚区搭在低洼的深谷,所有的茅棚沿着弯弯曲曲的溪流,横七竖八地拥挤在一起。那些茅棚有新的,也有旧的,有的年深月久,开了天窗,在上面加了张薄膜纸。
冬生抬起头,向两边的山梁看了一眼。山很高,却没有一棵树,一株草,到处是黑黝黝的洞口。那些从洞子里挖出来的碎石和浮土,堆得到处都是,漫山遍野,一场大雨,山洪随时可能从上面倾泻下来,把这条小溪和山谷里茅棚全部掩埋。冬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把毛巾浸在溪流里,擦了把脸,回到茅棚。
茅棚里多了一个人,那是早班上下来的马仔。
饭熟了,菜也炒好了,灶里的火熄了,但蚯蚓般的灰还在飘。
黄德明揭开鼎罐,吹了下,上面的灰飘散开去,一半落在地上,一半落到鼎罐里。他装了一碗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马仔也装了饭,象征性地吹了吹饭里的灰,也吃了起来。
冬生站在鼎罐边,愣了半天,一点点去夹那些灰尘。
“怎么不吃?”黄德明一碗吃完了,来装第二碗。
冬生连忙将饭勺递给黄德明。黄德明接过饭勺,将上面有灰的那层饭全部装到自己碗里,再将勺还给冬生。冬生感激地看了黄德明一眼,装了碗饭,也不夹菜,三五下就扒完了,去小溪边洗碗。
“你怎么吃一碗饭,挖砂子可是个苦力活……”黄德明关切地看了冬生一眼。
“我吃饱了。”冬生说。
黄德明摇了摇头,开始在换那件满是泥水污渍的工作服。
马仔躺在床上,点燃了一支烟,抽完了这支烟,准备睡觉。他今天上的是早班和晚班,中间有八个小时,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冬生没工作服可换,站在一边发愣,心想:“大家住这么个洼地,真的很危险,应该尽快说服大伙,离开这个危险之地……”
“走吧。”黄德明换好了衣服,叫了一声,离了茅棚,沿着那条弯弯曲曲的小溪,走出了棚区,爬上山梁。
冬生默默地跟在黄德明身边。来到洞口,他回过头张望了一下,看见圆圆和虎妹,也往那个洞子走,于是对黄德明说:“你先进去吧,我方便一下,就来。”
“那好,我在里面等你。”黄德明点了点头,猫着腰进了洞。
冬生从口袋里摸出笔,飞快地写下几行字,揉了个纸团,等到圆圆她们爬了上来,快到洞口时,将纸团丢在地上。
圆圆一直盯着冬生,看见地上的纸团,装作趿鞋,弯着腰捡了起来,揣在怀里。
晚上,冬生和圆圆两个人根据纸团上的约定,在棚区尾端的溪边相会。
“我们下山吧,冬生哥,这根本就不是我们呆的地方……”
“可家里……”
“我去给他们说,我不要彩电,不要聘礼,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好!那你赶紧回去,免得在这受苦。”
“那你呢?”
“我还不能走!”
“为什么?”
“你不觉得这里存在一种潜在的危险吗?”
“是有一种压迫感,那些光秃秃的山梁,那些浮土和碎石一下大雨,就会冲下来,掩埋这些茅棚……”
“最可悲的是这里的人,浑然不觉……大家一闯进西山,就被被花花绿绿的票子看花了眼,人们穷怕了,谁肯放弃唾手可得的财富,这可是比在山下种田,多几倍几十倍几百倍的收入呀……”
“那就让他们得去吧,我们不希罕,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
“可我要是走了,我一辈子会良心不安的,这究竟是几百条生命呀。”
“你到底要干什么呀……”
“我得劝他们搬开这低洼的谷地,避开这迫在眉睫的危险。”
“他们会听你的?”
“当然不会,但我不能放弃……我会想办法,必要时,向政府呼吁……”
“那我也留下……”
“不!你得走,你走了,我才没后顾之忧……”
“不行,我得和你在一起……”
“……”
“……”
这天晚上,冬生一夜未宿,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下了山,跑到云阳乡政府,找到了匡云。匡云又回到了云阳山,担任云阳乡的乡长,分管企业。
匡云听了,当即跟着冬生来到深谷,劝这些挖砂子和洗砂子的男男女女将窝棚挪到后山那个山坡上。可没一个人愿意搬,因为那里离采矿区太远,每次进洞得花费半个多小时在路上,对于西山上的人来说,时间要就是金钱。
马仔昨晚上夜班,吃过早饭,刚入睡就被人吵醒了,揉着朦胧的双眼骂咧咧地说:“吵什么吵?”
“乡长来了,劝大家把窝棚挪到后山那个山坡上去。”刚从洞子里回来的黄德明说。
“凭什么?”马仔大声嚷嚷。
“这山谷这么低,一旦下大雨,冲下来的浮土和碎石,就会把这里的棚子全淹了……”匡云说。
“什么山洪,塌方,泥石流,扯淡……这么多年了,这些洞不都是好好的……”马仔摇了摇头,怎么也相信。
“就是嘛,你别吓唬我们……我们可不是吓大的……”大家齐声嚷嚷。
匡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走到黄德明身边说:“大叔,你就带个头吧?”
“我带什么头,我一个穷老头怕什么……”黄德明摇了摇头,“果真这样,太好了,穷富一锅滚……”
“哈哈哈——穷富一锅滚……”大家一齐笑了起来。
匡云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些年公社没了,集体散了,大家就像捆扎在河床里的木排,突然散了架,没了约束,四处乱撞。田里虽然多收了几担谷子,但也只够填饱肚子。大家穷疯了,一旦知道这西山上能来钱,一个劲地往这山上跑……
“怎么啦,太阳快下山了,还不上班,你们不知道砂子的价又涨了?”黄喜生走了过来,大声地喊着,瞅见匡云连忙换了副脸孔,“哦,匡乡长大驾光临,失礼,失礼!”
“黄老板,你能不能带个头,把你的砂子收购点,搬出这片谷地?”匡云说。
“为什么?”黄喜生问。
匡云说:“这是片洼地,一旦山洪爆发,全部会被山上的泥石流掩埋掉。”
黄喜生说:“不会吧,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吗?”
匡云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黄喜生说:“我不搬,这是个没影儿的事……我一搬,不让别的砂贩占了便宜,这损失就是几万,几十万,谁赔,乡里,还是你这大乡长……”
匡云一拳打了下巴,无语可对。
“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嫌钱赚多了是不是?”黄喜生狠狠地瞪了大伙一眼。
大家一哄而散,回到自己的茅棚,拿了挖砂子或洗砂子的工具,去上班。
冬生摇了摇头,走到匡云身边轻轻地说:“对不起,让你白跑一趟。”
匡云安慰冬生说:“没关系,这趟也没白来,起码掌握了一些信息。我回去向上级汇报一下,最好让派出所介入,这样工作可能好做些。”
匡云回到乡政府,当即和书记汇报了西山的情况。可自从分田单干后,政府的功能弱化了,而且现在农村的中心工作转到了计划生育上,根本就没精力顾及去西山整治什么环境。匡云来到派出所,所长说:“现在搞严打,派出所就三个民警,集市乡村都顾不过来……”一句话推得干干净净。
一天,匡云在县城开会,在大街上碰见了方正,被方正拉着到了他们家,两人喝了几盅。
方正和蓝天月夫妻俩都退了休,回到家里有种严重的失落感。蓝天月很快调整了心态,也找到了事做,和几个自费的女大学生,办起了茶陵县城第一座幼儿园——机关幼儿园。方正这里转转,那里转转,整天度日如年,一听说云阳派出所缺少人手,忙向局里申请,到西山去做“义工”。
云阳乡党委和派出所,见老局长来了,不得放下手头的工作,一起来到西山突击,把山洼子的茅棚全拆了,将那些挖砂子捡砂子洗砂子的全部赶到了后面的山坡上。可方正他们前脚刚走,就有人在山洼里搭起了棚子,结果一夜之间,又恢复了原貌。
冬生和圆圆两人都没有走,他们在西山留了下来。冬生跟了班子在洞里挖砂子,尽管身子骨弱,分得的钱比别人少,但比起山下还是多了好几倍,这样搞上一两年,结婚的彩礼、家具等费用还是攒得齐的。圆圆再没进洞子,她不可能像虎妹那样为沾男人那点小便宜去“卖笑”,只好走进了“淘砂子”的行列。在西山,这是一种最苦最累,来钱最少最慢的活。
圆圆不怕累,她学着大伙的样,从那些出了“大湖”的洞口,把那洞主倒掉不要的“璠子”和泥土挑到溪流边,堆成一座小山,用小铁锤把那些“璠子”砸碎,双脚浸在冰冷的溪水里,淘呀淘。溪流红了,浑了,直到船形小斗里泥沙全部被水冲走了,剩下一小勺泛着光面粉样的锡砂。每逢这时,圆圆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将这些砂子粉小心翼翼地装进一口布袋里,等攒到一定斤两,才交给砂贩,领几张“工农兵”。这样钱虽然赚得少,但保住了一个女人的尊严。
西山是个滋生欲望、膨胀欲望的地方,圆圆的另类,引起了人们的猜忌。那些想打她主意的男人,碰了壁悄悄地跟踪她,一下子发现了惊天秘密:原来她是个有主之人。西山震怒了,有关她和冬生的流言很快四散传播开了。这片缺乏爱情的贫瘠山谷里,容得下卖淫嫖娼和众多男女的营营苟苟,却容不下一对正式夫妻的相拥、相亲和相爱……大家悄悄地凑在一起商量,准备在她和冬生幽会时,冲出来捉奸,把他们绑了,打一顿,赶下山去。可无论是圆圆还是冬生,对迫在眉睫的危险,一点都没觉察。
这天圆圆和往常一样,吃了早饭,往小溪边走。一路上,人们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到了淘砂子的地段,圆圆挑的那堆砂子,不翼而飞,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她摇了摇头,默默地再去洞口,挑了一担。可当她用斗装了去溪里淘的时候,却没有她站的位置。小溪里人确实多,不过见缝插针也还是可以容得下圆圆小小的身子的,可瞅准的每一个空间,只要她走过去,就有人抢在前面。人们故意拉开双腿,大幅度地晃动着淘砂子的小船,为的就是排挤她。圆圆没有一点办法,只好沿着溪流的边沿往上游走。
这条小溪是从一条暗河里流出来的,那暗河如今让挖砂子的掘成了一口大洞。冰凉清澈的水,从洞底深处冒出来,开始清清亮亮,越往洞口越浑浊,出洞后,一片浑黄……
圆圆从洞外往里走,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越往里走,人越少,水越清。她一直沿着没膝深的暗河往前走,洞壁和洞顶不时有水渗漏下来,滴在暗河里叮咚咚作响。里面的光线很暗,却还看得清人和物。前面再没人了,只见水面上悬挂着各种奇形怪状钟乳石。圆圆这才停下来,开始淘斗里的砂子。可各种不堪入耳的议论依然从洞口飘了进来,搅得她心神不宁。
“看到了吗,就是这个狐狸精,把山神猥亵了。”
“……在茅草堆里搞,也不怕茅柴戳屁股……”
“看吧,不出三天,西山肯定要出大事!”
“……”
圆圆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手一滑,船斗在水里翻了个跟斗,里面的砂子全部滚落到溪中,随着溪流,慢慢地漂向洞口。
突然,一声闷响,洞壁振动了一下。外面的人喊了起来,洞子里的人一个个往外面跑。
圆圆从半痴呆状态中苏醒过来,紧走了几步,捞起船斗,从洞里跑了出来。溪边的人都跑光了,圆圆上了岸,远远望见半山腰的洞口,聚了不少人,路上还有不少人往那儿赶。“塌方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圆圆双膝一软,扑哧一声跪倒在地上。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洞子正是冬生今天上班的洞穴……
果真是塌方,而且伤了人……
圆圆爬到出事的洞穴时,人已经挖了出来。
洞口并排躺着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一个是虎妹的哥哥,脑袋砸扁了,嘴歪到了一边。另一个是马仔,还有口气,可内脏砸坏了,一股股的血泡从嘴里直往外冒。
黄德明蹲在地上,用手揩掉马仔嘴角的血,可刚擦干净,又冒了出来。
不一会,马仔喉咙咕噜咕噜地响了一阵,哇地一声,吐出一摊黑血,翻了翻眼白,咽气了。
“哥……你怎么就走了呢……”虎妹冲了过来,一把扑到哥哥身上,呼天呛地哭喊着。这些日子她随着黄喜生下了趟山,这会才从山下上来。这个可怜的傻女孩用自己的身子作代价,借了一笔钱,给哥哥订了门亲,可还来得及告诉他,他就走了。
“一切都是命,怨不得别人……”黄德明摇了摇头,无奈地站起来。
圆圆在人群里转了一圈,没看见冬生,正当她准备往洞里冲时,冬生在别人的搀扶下,一瘸一瘸地走了出来。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扑倒在冬生怀里……
时间定格在刹那间,人们惊讶地望着这一对恋人和夫妻,如同遇到一对天外来客,惶恐不安,但更多的是愤怒……大家操起扁担,紧握着锄头,一步步朝他们逼去……
冬生害怕了,连忙将圆圆护到身后。
黄德明怕事闹大了,冲上前去挡在冬生的身边,说:“你们想干什么?”
“这山让他们猥亵了,得让他们滚,否则还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大家大声喊了起来。
黄德明摇了摇头,回过身对冬生和圆圆说:“你们走吧,这地方真的容不下你们……”
冬生牵着圆圆的手,无奈地朝山下走去。走着走着,天空突然起了变化。起风了,大团大团的云,往一块赶,旋风卷起晒干的尘土,天空灰蒙蒙一片。天暗了下来,像一只倒扣在头顶上的黑锅。“轰隆——”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犹如灶膛上的锅炸裂开了,映着红红的火光,紧接着一阵噼噼啪啪的大雨倾盆而下。
“前面有个岩洞,快跑!”圆圆喊着。
两人一阵猛跑,钻进了岩洞,惊得一群蝙蝠呀呀乱窜。
雨越下越大,风卷着雨,雨挟着风,旋转着,抽打着山崖,大把大把的雨水摔碎后,变成了缕缕轻烟,重重地裹住了洞口。
“不行,这雨要是再下下去的话,西山的浮土碎石就会马上冲下来……”冬生望着漫天的雨幕说。
“你想干什么?”圆圆喊了起来。
“我得回去,帮助山洼茅棚里的人撤出来!”
“他们自己不晓得走……”
“这些人被钞票蒙了眼,他们肯定朝那些高坡上撤,可那全是空山,水一泡就塌了……”
“他们这样待我们,你还想着他们……”
“别说了,他们是很愚昧,可罪不致死。我如果见死不救的话,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冬生拨开圆圆的手,一下子冲到雨中。
圆圆跟着冲了出来,脚下一滑,摔了一跤,等她爬起来,冬生早已不知去向。
冬生跑了一阵,遇到了匡云、方正。
“快!跟我来……”冬生喊了一声,带领的乡政府和派出所的人马,赶到山洼,将呆在茅棚里的人一个个拖着曳着,往后山那个山坡上拉……
“轰——”几声闷响,西山上腾起几股烟尘,几乎所有的洞穴都塌了,山洪裹胁着浮土碎石,形成巨大的泥石流,奔腾而下,摧枯拉朽,一下子把茅棚的洼地夷为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