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世界列宁学校多么的快乐,
我们广大贫苦儿童无钱有书读。
同学友爱,教师慈和,相聚在一堂;
书籍新鲜,教材适合,游戏娱乐多。
夕阳西下,红旗攒动,歌声飘扬,孩子们从教室里涌出来,来到操场上举行集会,欢送提前结业的学员奔赴前线。匡政、蓝耀文、艾艾站在队伍的前头,胸戴大红花,自豪地笑着。他们仨和一批成绩优异的同学提前毕了业,匡政分配到独立师任侦察排长,蓝耀文分配在县政治保卫局从事肃反工作,艾艾则分在县委机关。
歌声一停,黄皓走了过来,给匡政他们几个颁发了结业证书。他说:“我们这批学员都很优秀,他们发扬了战场上不怕死不怕苦的拚搏精神,克服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在短短的三个月里就完成了两年的学习任务,希望全体学员以他们为榜样,努力学习,不辜负党和人民的殷切期望!”
“啪啪啪――”操场上响起一阵热情洋溢的掌声。
典礼刚结束,一匹快马跑了过来,县政治保卫局通信员飞身下马,交给黄皓一封信。
黄皓接过来一看,眉头打了一个结。这是一封密令,要他们这几个刚刚毕业的学生,配合当地政府,逮捕黄龙坳的地主燕师傅,完成整个云阳镇的“查田运动”。
这年6月,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发出《关于查田运动的训令》,要求各级政府在查田运动中,坚决执行阶级路线,依靠贫农,联合中农,向着封建半封建势力作坚决的进攻。把一切冒称“中农”“贫农”的地主、富农,完全清查出来,没收地主阶级的一切土地财产,没收富农的土地及多余的耕牛、农具、房屋,分配给过去分田不够或尚未分到田的雇农、贫农、中农。毗邻中央苏区的湘赣省自然不甘落后,湘赣边界土地革命开展最早,好些地区曾在1928年、1930年分过两次田,但由于国民党军的不断进攻,加之这样那样的困难,许多问题没有解决。于是决定趁这个机会来重新划阶级,分配土地。成分划定好后,再丈量土地,确定甲、乙、丙三个等级,以村为单位,留出红军公田,然后统一分配。运动一开始,穷苦人确实得了实惠,人民群众确确实实享受到了土地革命的胜利果实。可接下来就越来越离谱了,先是“地主不分田、富农分坏田”,接着是“驱逐豪绅地主家属出苏区”,最后发展到从肉体上消灭他们……省委按照中央的统一部署,派了一大批干部下到边界各县突击、督阵;各地争相竞赛,唯恐落后,那个地方查出地主、富农越多,就被评为阶级斗争“模范”。就这样,许多乡村把富裕中农上升为富农、地主加以打击。有的户主仅仅放过几百毫子债,请过一年半载的长工,或收过几担租谷,就被当富农打了。有些人完全没有剥削别人,仅是多了十几担谷的田,就被划为富农。凡是有三五亩水田的小地主则全部被没收家产,连劳动工具和维持家计的家畜也一并全部没收,完全断绝了他们的生活出路。再将他们编入劳役队,强迫他们劳动改造;许多地方是驱逐出境,或干脆就地枪决。
黄龙坳系山区,耕地稀少,大都是自耕自种。黄苍山虽然田多点,由于平时乐行善施,散掉了不少家产,加上四个儿子大了,成家后分门立户,不再显山露水了。唯一有点闲田,而自己没耕种的就只有燕师傅。燕师傅来黄龙坳前,走镖放排攒了些钱,加上“梅仙老爷”赠送给女儿的嫁妆,一下子成了黄龙坳的首富。他一年四季,只是放放排,走走镖,那些田地全部租给别人耕种,按照政策规定,他就是理所当然的地主。可他是黄龙坳的大恩人,谁也不好意思动他。到处在打土豪分田地,这里却风平浪静。县苏维埃多次点名批评说黄龙坳放着现成的土豪不打,有田地不分,要插村里的白旗。这回直接给列宁学校的校长黄皓下达命令,要他带领刚结业分配学员匡政和蓝耀文,赶到黄龙坳配合地方一起行动,拔掉“查田运动”中的最后一颗钉子。黄皓对这命令很反感,他从小就跟着黄龙坳的舞狮班习武,燕师傅教了他几招绝活。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己去抓燕师傅,这不是忘恩负义吗?何况燕师傅完完全全是个好人,在当地很受人尊重,就因为人家有点田地,就要打倒他,甚至从肉体上消灭他,这是怎么一回事嘛?不过,反感归反感,命令还得执行。
“匡政、蓝耀文留下,其余的,解散!”黄皓大声地说。
蓝耀文立即跑了过来,黄皓将信交给他。
蓝耀文看后,很兴奋,说:“好,校长,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匡政有些犹豫,因为被抓的是自己姨父。
黄皓说:“命令上说得很清楚,就在今天晚上。”
艾艾听说有行动,也赶紧跑了过来,说要参加。
黄皓问:“你知道我们今晚去干什么吗?”
艾艾说:“不就是去捉拿黄龙坳那个姓燕的地主吗?”
蓝耀文说:“那可是你的亲姑父……”
“我大义灭亲!”艾艾喊了一句。
晚饭后,黄皓带领匡政、蓝耀文、艾艾,紧赶慢赶,不一会就来到黄龙坳。
黄龙坳的村书记黄树义早就接到了县里的命令,把赤卫军和村里的骨干,集中在自己的家里。大家开始都不想动燕师傅,后来顶不住上面的压力,起了动他的念头,可他这么好的武功,谁动得了他,这不是找死吗?县里也知道燕师傅武艺高强,凭黄龙坳现有的力量,很难对付他,就要黄皓带着列宁学校结业的学生前来帮忙。
黄皓离开黄龙坳六七年了,想不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下与大家见面,也就顾不得打什么招呼。他只是和黄树义点了点头,商量了一下行动的细节。临出发前,黄皓悄悄地拉了黄树义一下说:“二爷,你叮嘱大家,尽量不开枪……”
黄树义点了点头:“嗯!”
夜,死一般地寂静,月亮钻进了厚厚的云层,整个山庄一下子掉入到万劫不复的深渊。
大伙悄悄地摸上去,将燕师傅家的宅院围了。蓝耀文率领赤卫队的后生伢子把住大门,黄树义率领村干部堵后门,黄皓和匡政带领几个有点功夫壮的汉去屋内抓人。
空气异常紧张,仿佛这是一个装满炸药的火药桶,只要有丁点火星,就会引起爆炸。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既然到了这么个份上,也就豁出去了。
黄皓挥了下手,匡政和几个赤卫队员身子一猫叠成人梯,一翻身越过了墙。大家急速地逼近卧室,拨开门闩,里面空无一人。
蓝耀文从后门冲了进来,掀开被子摸了一把,说:“被子还是暧的,人还没走远,说不定就藏在哪个旮旯,搜!”
黄皓摸了把脑门的冷汗。燕师傅就是燕师傅,他们这些人没一个是他的对手。这种行动的胜算在于突然袭击,而现在对手藏了起来,所有的优势变成了劣势,还贸然行事四处搜寻的话,完全有可能脑袋掉了,却不知道是怎样落的……
“撤!”黄皓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大家像霜打的番茄,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往回走。才走到院门口,“嗖”的一声,一杆黑影飘了过来,定睛一看,正是大伙要找的燕师傅。“啊——”有人吓得尿了裤子。
燕师傅山一般地立在大家面前,扬起手中的一叠地契,平淡地说:“你们不是就要这个吗?我给你们就是啦,何必这样大兴干戈!”
大伙都懵了,一个个全都大眼瞪小眼,说不出一句话来。
“哼!”燕师傅将地契往地上狠狠地一摔,大步跨进院子。
抓捕行动失败后,燕师傅将自己的全部房产地契交了出来,可黄龙坳没人敢要。黄树义揣着几张地契就像揣着几个烫手的山芋,吃又不能吃,丢又丢不得。直到有一天,燕师傅自己将自己捆了,村苏维埃和赤卫队才搭起台子象征性地批斗了一阵,将那些田土分下去。本以为这事就这么了了,想不到燕师傅来个脚底抺油,溜了,大伙的心又悬了起来。燕师傅自从来到黄龙坳后,春夏两季都是在河里走排,秋冬则在外面走镖,一年里在家待的日子加起来也不过一两个月,可这回不一样,谁保证他不是负气出走呢?他这一走就是个隐患,大家后悔不该分了他的田,更不该斗争他。有些人则后悔没有把握机会,在他自己捆起来接受批斗时灭了他,免得现在担惊受怕……
这年的春节刚刚过去,庆祝第一次反围剿胜利的锣鼓声余音未绝,春节鞭炮的硝烟味还没来得及散尽。为了报斩杀爱将一箭之仇的蒋介石就调兵遣将,召集了18个师又3个旅共20万兵力,气势汹汹地向中央根据地压来。老蒋这回吸收了上次失败的教训,不再“长驱直入”,而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20万大军分兵四路,西自赣江,东至闽西成一条700里长的链形阵地,向中央根据地稳步推进,企图将红军围歼于赣南。为了配合中央红军反围剿,湘赣红军主力红八军和湘东独立师统一编入了中央军委直属系列统一指挥,再从湘赣两省的游击队赤卫队抽调部分骨干力量组成湘东南独立师,这样一来湘赣革命根据地就有些脆弱,为了保住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根据地实行赤色恐怖,肃清党内的AB团和改组派;对于那些分了他们田地家产内心不满的地主富农,从肉体上消灭他们。
古塘基回水滩,一片白茫茫的沙滩。离春交夏,河里的水涨涨停停,白白的沙滩冲刷得平平整整,踩上去噗噗作响,回首望去,留下一行深深的脚窝印,使人顿生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幽思……这片白茫茫的沙滩,隔三岔五地在杀人。开始杀的是罪大恶极的地主和有血债的富农,接着是与某红军或苏维埃干部有私仇的小地主或一般富农,再后来是红军和苏维埃政府内部的AB团和改组派。起先还开公审大会,组织群众到沙洲上去观看,后来杀的人多了,群众也渐渐麻木了。只有赶集的时候,看了镇上的布告,才知道某某某又被处死了。这天突然曝出一个特大新闻,黄龙坳的燕师傅被抓住了,判了死罪,三天后在这里处以极刑。
“抓住了!”
“抓住了!”
“抓住了!”
云阳山沸腾了,人们奔走相告,兴奋不已,尤其是那些分了燕师傅田产房屋的泥腿子,常常在梦中被这位武林高手掐了脖子,逼着他们把分得的田产房屋退了回去,稍有微词,不是卸了胳膊,就是断了腿。现在好了,燕师傅不仅被抓住了,马上就要被砍头。大家不必再担心这个人来报复,可以安安心心地分享革命的胜利果实了。
离行刑还有段时间,大家有事没事聚在一起,总要议一议,话题就是这个功夫如何了得的武林高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地被政治保卫局捉住……
“他那功夫,谁敢动他!要动他必须先废了他的武功!”
“对!”
“可谁能废得他的武功呢?”
“是呀……”
“他根本就不该回来,更不该到镇上去喝酒……”
“你是说有人在洒里下了蒙汗药,把燕师傅麻倒了,才把他抓住的?”
“不然谁敢动他……”
行刑的那天,回水滩的沙洲围满了人。人们从四面八方而来,潮水般地涌向了这片沙滩,想目睹这位武林高手是怎样魂归九霄。
艾艾和她爷爷梅仙老爷早早地来到了沙滩上,爷孙俩是来给燕师傅收尸的。艾艾很后悔,她怎么也闹不明白,事情竟然会弄成这样。
河水带点灰白,刚涨过水,才退下去,沙滩很平,白得瘆人。
太阳出来了,照在水面上,泛着一层层金色的波浪。
艾艾蹲了下来,双手捧起一掬细沙,再把手指松开,那些银白色的沙粒月光般地从指缝里泄了出来。艾艾摇了摇头,一阵浓浓的菜花香味迎面扑来。她怎么也不能把这片美丽的沙滩与杀人的刑场联系起来,可就在这片美丽的沙滩上,已经有一百多条活蹦乱跳的生命惨遭了杀戮,而再过个多小时自己的姨父黄龙坳人人尊敬的武师燕师傅也要在此身首异处。
涨潮了,漫上来的不是浑浊的江水,而是蜂拥的人流。人们从集镇的街市上,乡间的田埂上,高山的丛林里,一下子全部涌到这沙洲上。
沙洲上的人越聚越多,白茫茫的沙一下子全被密密麻麻的人群覆盖了,沙滩上到处是深深浅浅的脚窝印。太阳越升越高,空气里开始弥漫着汗臭味,混着油菜花的香味和涨水退潮后的腥气,在人们的口鼻间逡巡,让人窒息。可就是没有人愿意离开,终于从集市方向传来了一阵骚动,人们立即潮水般地涌了过去,紧接着又潮水般地退了回来。如此这般,三五个回合后,大家方才定下神来,各归其位。不一会,所有的人仿佛听到了统一号令似的,自觉地往后退,让出一条两米宽的甬道来。
燕师傅被人抬了过来,这位四海为家的水手,失去了最后一点尊严,被砸断了四肢,用胳膊粗的棕绳捆了,让两个汉子像抬过年宰杀后的死猪那样,抬了过来。
蓝耀文带领行刑队走了过来。他到县政治保卫局后,带领行刑队已经在这片沙滩处死了十几个罪犯。他挥了下手,后面跟着的两个队员,立即走上前把犯人身上的绳索解开。
燕师傅跪在沙洲上,面对满江混浊的河水,两行眼泪冒了出来。不!确切地说,他没有跪,他只是坐在沙滩上,屁股压在被敲碎了膝盖骨的小腿上,他早已被剥夺了站立和下跪的权力。燕师傅到死也没有弄明白,他到底得罪谁了,为什么非要置自己于死地呢?自己这一辈子没想过害人,更没有害过人,想不到竟然落到这样一个下场,难道就没有天理吗?那些发了疯的穷光蛋,他们不就是要自己的房子要自己的地吗?可自己不是把房产地契送给了他们,他们为什么还要自己的命呢?闹不明白,就不想死,不想死,就得反抗。那天,他酒醉被抓,蓝耀文怕他醒来伤人,就和行刑队员们商量,用铜棍将他的双脚打断,再把他的膝盖骨砸碎。燕师傅从梦中痛醒,双手撑着麻床沿,飞身而起,眨眼间,将两个已经走出房屋一丈多远的行刑队员活活掐死。为了怕他再伤人,蓝耀文不得不将他的双臂砸断,再用粗棕绳捆粽子一样紧紧捆住。现在到了最后时期,尽管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可内心还是多么不甘呀!他要用自己的毕生修炼的内功作最后的抗争,所以当梅仙老爷问他还有什么心愿需要了结时,他说要吸一袋烟。
梅仙老爷将自己的旱烟袋装了满满一锅递给他,并亲自为他点燃。
燕师傅贪婪地吸着,大口大口地吸气,却不见一丝烟雾从嘴边鼻孔里渗出来。他伛偻着身子,用那只残臂靠着烟袋,颤巍巍地吸着。他的身子开始有些发抖,后来渐渐平静下来了。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潮起潮落的江面,神情显得专注而迷离。他一直大口大口地吸着,而没有停下来喘口气,似乎觉得只要一停下来生命就会离他而去。他迷迷糊糊地又觉得自己回到了童年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正在吃饭,一个炸雷,吓得他把饭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慈祥的母亲收拾好碎碗,重新拿了碗筷装了一碗饭塞到他手里,安慰他说:“雷公老子不打吃饭人。”是呀,雷公老子不打吃饭人。烟就是成年男人的饭食,自己在吸烟,这伙人就不会杀自己了吧……燕师傅还在吸烟,可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就像童年时那餐晚饭那样,吃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脑海里总是回荡着母亲的那句话:“雷公老子不打吃饭人。”当时的情形,与其说是在吃饭,不如说为了避免被雷打死,而和雷公玩的一种游戏。现在的情形也一样,一种求生的本能,使得他把嘴里的烟嘴,看作唯一可以拯救自己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沙洲上静悄悄的,人们屏声息气,一个个眼睛睁得大大的,全都盯着那越来越亮的铜烟嘴,仿佛觉得眼下这个可怜人吸到肺腔里的不是滚烫浓烟,而是生命的精髓,是存活下去的希望……
终于,烟嘴上的火光灭了,那生的希望也随着烟嘴里灰烬滚落下来,在风中飘散了。
燕师傅朝掉在地上的烟嘴努了努嘴,意思是说可以开始了。
梅仙老爷弯起腰捡起那杆烟袋,磕了磕烟嘴里的细沙,别在腰身里,对身边的刽子手说:“送燕师傅上路吧……”
刽子手丢掉肩上的披挂,嗖地亮出斩下过无数头颅的鬼头刀,端一碗谷烧,一口气灌了下去,下咽的时候留了一大口,噗地吐在刀刃上。
沙洲上的空气凝固了,大家全都伸长了脖子,等待着惊天动地的一刻,那些胆小的孩子一个个转过身子两手紧紧攥住大人们的裤管,好几个妇女则闭了眼浑身发抖将脑袋紧紧地贴在男人的胸脯上。
然而,寒光闪过之后,那种头颅落地血溅蓝天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从来没有补二刀的刽子手,连砍了三刀,燕师傅的颈脖除留下三道红印,居然毫发无损。吓得刽子手丢了鬼头刀,拚命地逃走了。
整个沙洲上的人全都傻了眼,就连悄悄流过的洣水河也惊呆了。
梅仙老爷缓缓地走到燕师傅身边,蹲了下去,轻声细语地说:“我知道你今天走到这一步,是我害了你,我黄苍山对不起你!我之所以留着这条老命,就是为了给你收尸……等安葬好你后,我自会到那边给你赎罪……”
燕师傅听了梅仙老爷的话,虽然没有回话,但眼睛里的仇恨之火慢慢地熄了。
梅仙老爷继续劝说:“孩子,你就上路吧……现在你手脚都断了,已经成了废人,留在世上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不如早点转世去做个好人,这样二十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此时此刻,那些分了燕师傅田地房产打了他斗了他害了他的黄龙坳人,一个个齐刷刷地跪了下来,脑袋叩得山响,全都哀求说:“燕师傅,是我们黄龙坳对不起你……可事已至此,你就让我们过几天安心日子吧……你走后,我们给你建庙宇,塑金身,四季香火供奉!”
“燕师傅,你就放心地走吧,你是好人,我们会记住你一辈子的!”
“燕师傅,你就安心地走吧……”
忽然间,沙洲上跪倒了一大片,燕师傅微微眨了一下眼,眼睛涩涩的生痛。他终于出了一小口气,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完全被这个世界抛弃,他的死似乎还有点价值。
梅仙老爷见燕师傅有了松动,朝大伙挥了挥手,要大家起来。可没有一个人肯起来,梅仙老爷说:“也好,我们就这样送燕师傅上路吧……”
燕师傅很是感动。人一旦没了生的意愿,便求速死。可刽子手逃了,行刑队中再也没有人敢站出来,送燕师傅最后一阵。
没办法,梅仙老爷只好自己弯着腰,捡起刽子手丢下的鬼头刀,可还没等他把刀举起来,燕师傅一运功自己扑了上去,一股热血喷涌而出,在洁白如玉的沙滩上洇了一树梅花。与此同时,从那被刀刃割破的喉管里冒出一缕青烟,萦萦绕绕,如一柱擎天檀香,一直冲上九天碧霄,蛇样地扭几扭,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在空气中扩散。这烟雾,就是燕师傅行刑前吸进肚内的那袋烟;吸烟的时候用的是内功,吸入的量多,如今他的血虽然流尽了,内功没有一下子消失,所以,他的身躯也没有马上倒下,直到来保他救他的独立师长黄牯风风火火闯入这片沙滩,萦绕在他身边的烟才云散雾消,燕师傅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