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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平2023-06-28 09:304,180

  

  茶陵保安团司令部,独臂神在闭目养神。这些天,他的心情特别好,这位从小在担惊受怕的环境中长大的土匪头子,终于人模狗样地活出了滋味。这滋味不仅因为茶陵百姓对他的尊敬,更主要极大地满足了他的报复欲。首先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剥夺了他的兄长那个几次三番要置他于死地的恶魔的全部财产,让那个家伙也尝尝穷光蛋的滋味。又假惺惺地送给那家伙三十亩地和一幛西院,再诱惑他去赌。他设计了一个个圈套,迫使他的仇敌去钻。他觉得自己是一只残忍的猫,逮住了一只小耗子,又不立即吃了它,而是一味地玩弄它。让它在希望中绝望,在平静中战栗;让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要羞辱他,在精神上推垮他。只有在精神和肉体上同时推垮他的敌人,再干净彻底地消灭这家伙,才能平息心底的愤怒之火,拔除掉郁积在心头的仇恨之根……

  “报告!”

  独臂神睁开眼睛,说了声:“进来!”

  副官罗森走了进来。

  独臂神问罗森:“那家伙怎么样?”

  罗森说:“昨天在云阳镇开泰赌馆将团长赠送给他的三十亩地全输光了,现在又是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啦。”

  独臂神鼻子一耸,说:“哼,这家伙也有今天!”

  罗森说:“据说,那家伙去过花巷,被老鸨赶了出来。”

  “好——!”独臂神拍了下巴掌,说:“你明天带些钱去把那地赎回来,再送给他。”

  罗森不解地问:“他待团座这样狠毒,团座不但不杀他,反而一而三再而四地送地给他,这是为何?”

  独臂神冷冷地一笑,说:“你见过猫吃老鼠吗?猫抓到老鼠后,如果立即就咬死它,就太没有意思啦!他就是我手里的一只老鼠……只是这家伙太无能啦,不经玩,我怕我会失去这份耐心……”

  罗森似乎明白了,点了点头。

  独臂神说:“这样吧……我们先玩一段时间再说,实在没啥子趣味,就找个机会把他做了……要做得有趣,干净,滴水不漏。”

  罗森遵照独臂神的指示,第二天又跑了趟蓝豹岭找到蓝孝德。

  蓝孝德像狗一样蜷缩在柴屋的茅草堆里,他的妻子蓝黄氏陪在一边默默地流泪。

  罗森大声地训斥着蓝孝德,说:“我们团座好心地把三十亩好地和一幢西院送给你,你怎么能拿了去赌呢?”

  “我……”蓝孝德羞愧地低着头。

  蓝黄氏抹了把眼泪说:“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罗森说:“太太不用流泪,我们团座看在兄弟的情分上,已将地和房屋替你们赎了回来。不过太太得劝老爷,不能再赌啦!如果再输掉的话,我们团座就不会再替你们赎了。”

  蓝黄氏狠狠地瞪了蓝孝德一眼。

  蓝孝德战战兢兢地说:“不赌了,不赌了……”

  罗森掏出地契,一晃。蓝孝德赶紧扑了过去,嘴里轻轻地叫了声:“……我的地……”罗森又把地契收了回去,说:“慢!你现在这个样子,完全是条狗,什么仁义道德,全部斯文扫地啦!你说你还占着族长的位置合适吗?”

  蓝孝德说:“我让给你们团长。”

  罗森说:“这还差不多。不过,我在这里把话挑明,这是第二次送地送房给你,你总得给我留点什么,我好回去向我们团座交代。”

  蓝孝德说:“我给你写个收据。”

  罗森说:“你的收据顶个屁!”

  蓝孝德说:“那你要什么?”

  “你给我留节手指头!”

  “这……”蓝孝德脸有难色。

  罗森冷笑道:“你要了我们团座一条胳膊,我们团座只要你一个手指头,这不过分吧?”

  蓝孝德默默地低着头,眉额上滚下几粒豆大的汗珠。

  罗森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扔在桌子上,说:“大老爷,认命吧,时间不早啦,我还得回去复命。”

  “报应哟……”蓝黄氏掩了面,轻轻地啜泣着。

  罗森收了地契说:“既然大老爷舍不得一节手指头,那我也只好将地契带回了。”

  “且慢!”蓝孝德站了起来,拿起刀,一咬牙,将一节手指头削了下来。

  罗森将那节断指包了,扬长而去。

  蓝孝德紧紧地抓紧住地契,“哈哈”一笑,猛然倒了下来,鲜血汩汩地流了一地。

  蓝黄氏扑在蓝孝德身上,呜咽地哭喊着:“老爷,你这是何苦呢……”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蓝孝德痛定思痛,真的再没有去赌。他用三十亩地和西院的房产作抵押,在钱庄贷了一笔款,一连做了几桩好生意。正当他做着东山再起的美梦时,几个蒙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你们想干什么?”蓝孝德一惊。

  蒙面人并不答话,冲过去,一拳就把蓝孝德打昏,用麻袋一套,扛上肩,飞也似的跑出村落,来到杂草丛生的荒郊……

  夜越来越暗,荒无人烟的郊外显得特别的凄凉,一堆堆白骨在冰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寒光。

  蒙面人停了下来,将麻袋狠狠地掼在地上。麻袋在地上滚了几滚,扎着的口子开了。

  蓝孝德慢慢地从里面钻了出来,一瞅见遍地的骷髅,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脑袋鸡啄米似的叩着:“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哈哈哈——”蒙面人揭了面纱,大声笑了起来。

  蓝孝德一阵哆嗦,望着满脸杀气的罗森缩作一团:“是你们……”

  罗森笑了一阵,打住了说:“那么,你以为还有谁呢?‘冤有头,债有主’。你以为我们团座真的会发善心,几次三番地给你送地送房。他只不过是想和你玩玩。如今玩够了,你就得死!”

  蓝孝德瘫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你们杀了我吧……”

  “杀了你?我们团座不会这么便宜了你,你看见了身边的坑吗?”

  “你们要活埋我?”

  “我们不活埋你,等下野狗和狼会帮我们来收拾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茶陵城郊外的乱葬岗。那些饿死病死的小孩子,那些死了没钱卖棺材的穷人,草席一卷往这里一扔,养活了多少野狗恶狼?我们等下把你的手脚捆了扔进坑里。这坑不深,也不浅,一般的狼在坑外根本吃不着你。不过,那些饿红了眼的家伙会不会跳进坑里,就不知道。如果,你今夜侥幸不死,明天我们团座会和你叙叙兄弟之情。”

  蓝孝德面如土灰,哆哆嗦嗦地说:“求求你们杀了我吧……”

  罗森一挥手,几个手下,三下五除二,将蓝孝德捆得严严实实,推到一个一人多深的土坑里。

  蓝孝德跌了个狗吃屎。他翻了个滚,吐了吐满嘴的泥沙,大声地喊着:“你们不能走……你们不能走……”

  罗森鼻孔一哼,带着几个喽啰扬长而去。

  蓝孝德猛地往坑壁上一撞,晕了过去。

  这天夜里,蓝孝德被寂寞和恐惧折磨得歇斯底里般地吼叫,如同一只绝望中的狼孤注一掷的仰天长嗥,这叫声似掷下了几十枚重磅炸弹,巨大的气浪携着滚滚烟尘冲击着十里之遥的犀城,把人们窗棂格上抹了桐油的窗纸震得砰砰响。叫声果然引来了狼,——嗜人血啃人骨的真狼,不止一条,是一群,一共有十二条。这群穷凶极恶饥肠辘辘的狼一见坑里半死不活的蓝孝德,就兴奋不已,嘴碰着嘴,传递着快乐的喜讯。它们在蓝孝德头顶飞快地旋转着,隔三岔五地将脖子伸进坑里,偶尔用舌头舔一舔他的头。却只能到此为止,没有哪一条狼敢贸然跳下去。狼的本性狡诈多疑,它们生怕这是一个陷阱。于是又都纷纷退了回来,蹲在坑沿边,你碰碰我,我望望你,仰天长嗥。

  蓝孝德吓得不知昏死了多少回,后来他索性豁出去,站了起来和狼一起嗥叫。

  这下倒把狼们吓住了,好像听了谁的命令似的,一下子跑散。过了一会,见坑里的人没有什么动作,又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并不时伸出爪子撩拨着坑里人的头发。

  蓝孝德又吼了几声。

  狼们又退了几步,不过,这帮家伙这回胆大了并没走多远,很快转了回来,撒开蹄往坑里填土。

  “这群家伙在玩乌鸦喝水的游戏……”蓝孝德记得小时候私塾先生讲过这么一个寓言故事。一只乌鸦口渴了,到处找水喝。它好不容易找到一只瓶子,瓶子里只有半瓶水,怎么也喝不着。后来,它想了一个办法,赶紧飞出去叨小石头,把小石头一颗颗地放进瓶子里。小石头放满了,水位升高了,乌鸦也就喝着水啦。

  蓝孝德抖了抖满身的泥土,冲着那些狼又喊了一句。可那些狼根本不理睬他,往坑里填土的速度反而更快了。看来今晚是必死无疑啦,不过就是被活埋了,也不能让狼吃掉。蓝孝德彻底放弃了反抗,一声不吭地蹲在坑底,任流沙一样泥土把自己掩埋。

  “砰砰——”两声清脆的枪声划破黎明的夜空,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狼们一惊,愣了会神,人样立着对天长嗥,四散逃走了。

  蓝孝德抖了抖了身上的土,将头从泥土堆里拱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由于被捆住了,狼填土时又是蹲着,现在怎么挣扎也站不起来,只能露出一个脑袋,而整个身子却被土埋住了。

  独臂神骑着快马跑了过来,后面跟着他的副官罗森。

  “哈哈哈,真是精彩,好一场精彩绝伦的人狼之战,要不是亲眼所见,有谁会相信呢?”独臂神从马上跳了下来,走到土坑边,蹲了下来,用马鞭拨弄着蓝孝德的下巴挑逗着,“怎么样,老兄,与狼共舞,这滋味蛮不错吧?”

  “噗——”蓝孝德猛地啐了独臂神一口。

  独臂神掏出手帕抹了把满脸的泥沙和血污,冷冷地一笑:“嗯,很好,像个爷们!不过,老兄,你怎么也没有想到,你也会有今天?”

  蓝孝德把脸转了过去,显示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老兄,别生气,这对你是很不利的,”独臂神笑了笑,把马鞭搁在地上,蹲了下来,“你的身上压了几千几万斤土,一动怒,血压就会升高的,到时候鲜血就会从脑门心喷出来,这可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真的别生气,小弟只不过是想和你谈谈,好好谈谈,因为我们兄弟俩从来就没有机会坐在一起好好谈过,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为了有这么一个机会,我苦苦等了十八年。老兄,你知道,当年你砍下我这只胳膊的时候,我是怎样想的吗?你知道,当你霸占了蓝家全部家产,把我们母子俩赶到西院的时候,我是怎样想的吗?你知道,当你把我塞进黑洞洞的棺材,和死人睡在一起的时候,我是怎样想的吗……”

  “别说啦,你就杀了我吧……”蓝孝德气喘吁吁地说。

  “杀了你,哼!你以为还用得着我动手吗?告诉你,刚才这群狼还没走,就藏在附近的草丛里,只要我们一走开,它们就会扑过来,咬断你的脖子,吸干你的血,然后再把你的身子从土坑里扒出来,叨出你的五脏六腑,再慢慢地啖食你的肉,啃碎你的骨头……就是那帮家伙现在不来,你也得给憋死,你这样救不了自己,这荒郊野岭也没有人能救你。等到晚上,这帮家伙照样会把你扒出来,撕得四分五裂……”

  “我当初怎么就没有一刀把你给劈死,只要了你一条胳膊……”蓝孝德喊了一句,脸憋得通红。

  独臂神冷冷地笑着:“这就是天意……”

  “我后悔把你塞进棺材时,没先掐死你……”

  独臂神说:“天意!天意,你知道吗?你不是不想杀我,也不是没有杀我,而是没能杀死我,因为我命大。那么,今天我也给你一次机会,看看苍天会不会饶恕你。你在这耐心地等着,看有没有人来救你。如果你命不该绝的话,我就放了你,而且把蓝家的全部家产都送给你。”

  天已经大亮了,一抹朝霞红彤彤的像一匹舞动红丝绸,横挂在东边的天际,把草尖上的露珠也映红了。

  独臂神与罗森示了一个眼神,站了起来,把手指伸进嘴里打了个响哨,两匹低头吃草的马迅速靠了过来。

  两人飞身上马,扬长而去。

  午后,独臂神再次来到这片荒郊,这里只剩下一个浅浅的坑和一件扯得稀烂的汗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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