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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平2023-06-28 09:304,342

  

  茶陵城,“夜上海”茶楼,灯红酒绿,莺歌燕舞,那些达官贵人们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热闹非凡。一位白衣女郎在台上嗲声嗲气地唱着风靡一时歌儿《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枝繁叶茂满天涯,

  又香又甜人人夸。

  我有心摘一朵,

  送给别人家——

  茉莉花呀,茉莉花……

  蓝天宇着一身便装,坐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默默地喝茶。他不时地抬起手腕看看表,向门口张望一下。他有点坐不住了,心里堵得慌。他万万没想到形势会发展得这么快,快得自己赶不上趟。那天蓝孝德的老婆蓝黄氏和宋管家带着厚礼,两人一起跪在自己面前,请求自己一定救这位本家族长时,他答应了。可是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反对自己,陆矶和黄牯自不用说,就连最崇拜自己的那些学生娃也一个个站到了对立面,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孤家寡人。更令人担忧的是从上层吹来了一股风,怪怪的,很不和谐,他有一种预感,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这几天,他已经接到了上峰的命令,要他和他的部队马上离开茶陵,到江浙一带和主力会合。他约了个时间,想和黄牯、陆矶他们谈谈,好好地沟通沟通……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枝繁叶茂满天涯,

  又香又甜人人夸。

  蓝天宇瞟了眼舞池,那些男男女女贴得很紧,依然在那里醉生梦死地转悠着。白衣歌女仍然是红口白牙,在场子上咿咿呀呀地唱。

  一位茶保走了过来,附在他的耳边说了句:“先生,你要等的人来啦。”

  蓝天宇回过神来,瞅了瞅陆矶,又看了看黄牯说:“你们两个都来啦?正好,我们可以坐下来认真地聊聊。”

  两个在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茶保送了两杯茶,又给蓝天宇添了水,说了句:“各位慢用。”车转身走了。

  陆矶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呡了一口说:“对不起,我刚要出来,遇到了几拨农民代表。”

  蓝天宇说:“没关系,我知道你忙。”

  黄牯看了蓝天宇一眼,说:“蓝团长,据说你们要走?”

  蓝天宇点了点头,说:“是的,等县里的农民自卫军成立就走。不过,你放心,我答应给你们的五十条枪一根也不会少!”

  黄牯说:“那太谢谢你啦!”

  蓝天宇摇了摇头,笑着说:“谢什么,我也是茶陵人嘛!为茶陵的革命做点贡献也是应该的嘛!”

  陆矶说:“嫂子也走吗?”

  “竹梅走不了,她已经怀孕了。”蓝天宇望了望黄牯,笑着说,“我走后,请你和水丰搬到我们家里去住,帮我照看一下内人。”

  黄牯点了点头说:“这个没问题……水丰和你太太很投缘……”

  “哥……”陆矶抬起头叫了一声,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蓝天宇微微地颤了一下,他的心一下子穿越时空,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那个宁静甜蜜得如梦一般的山寨……在那里有他的初恋和倔强的女寨主……

  “哥……”陆矶又叫了一声。

  蓝天宇眨了眨眼,那梦像雾一点一点地散了。

  “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陆矶说。

  蓝天宇直视陆矶的眼睛,意思是说:“你说吧!”

  “我最近听到一个传闻,说云阳山的丛林里有两个野人……”

  蓝天宇摆了摆手,打断了陆矶的话:“别说啦,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啦!我也听说啦,不可能!女寨主不可能还活在世上,那打击对她太大啦,已经超过了承受的极限。换句话说,就算是她,你打算怎么办?你还爱她吗?你们还能走到一起吗?”

  陆矶支支吾吾地说:“我……”

  “我劝你还是放弃这个念头。如果真是她的话,我们也不要打扰她。我们不去找她,她也许会过得好好的。如果我们贸然去找她,会打破那种平衡,反倒会害了她的……她已经跳出了这个社会,成了一个自然人,我们再把她重新拉入她摒弃的社会,这样对她太残酷了,也太不公平……别这样,也不要有什么内疚感。各人有各人的命,谁摊上了只有自己默默地承受,别无他法。”蓝天宇摇了摇头,劝慰陆矶,“好了,不说了,还是说说眼前的那一摊子事吧?你们俩都在,说说,你们到底打算怎样处置蓝孝德?”

  陆矶说:“交给法庭审判,执行枪决!”

  蓝天宇说:“能不能不杀?”

  两人都摇了摇头。

  “我还是那句话,蓝孝德不能杀!”蓝天宇思考了半晌崩出了一句话。

  “为什么?”陆矶问。

  蓝天宇说:“蓝孝德是罪该万死,死不足惜。可是杀了他,对二位的影响不好,对两党的合作不利。”

  黄牯不解地问:“此话怎讲?”

  蓝天宇说:“茶陵人谁不知道,蓝豹岭和绿鹰寨是世代的宿怨,而与黄龙坳也因为众家祠的事有很深的过节。大家会说你们俩是泄私愤,公报私仇!”

  黄牯说:“不是我们一定要杀他,而是他犯了死罪,确实该杀。如果是我们要杀他的话,在云阳镇早就杀了,有必要送到县里来吗?既然交到了县里,当然要听县里的。我问过特别法庭的同志,蓝孝德确属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说过几天就宣判,宣判后再由农民自卫军押回云阳镇处决。”

  蓝天宇说:“蓝孝德真的不能杀,他是我们蓝豹岭的族长……就算卖我一个面子,你们暂且记下他一条性命,判他十年八年,把他下在大狱里,量他也翻不了天。”

  “这……”陆矶觉得有些为难。

  黄牯给陆矶使了个眼色说:“好,蓝团长,既然你把话说到这样一个份上,我们就听你的……”

  临别时,蓝天宇紧紧地抓住两位的手说:“我这次走了,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聚。我最近听到了一点风声,好像对你们不利,希望你们以后多注意点。实在不行,来部队找我……”

  时局真的不幸被蓝天宇言中,他走后不到半年,中国社会的政治格局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北伐军打到上海后,这支高度集权的部队开始掉转枪口屠杀和他并肩作战的共产党人。不久,武汉的汪精卫和长沙的许克祥前脚跟后脚地一起也开始清共,一时间,血流成河,哀鸿遍野。为了惩办国民党顽固分子的倒行逆施,中共湖南省委、省工委、省农委组织了长沙近郊浏阳、醴陵、株洲十万农军攻长沙。茶陵偏居湘东一隅,离省城较远,不能迅速派兵参战,支援了许多财力物力。

  五月底,正当各路人马云集长沙,准备讨逆之时。茶陵县特别支部决定举行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声援攻打长沙的农军。是日,工人纠察队、农民自卫军、工会、农会、学生联合会以及城内居民和附近农村的山民两万多人云集八总街教操坪。游行由农民自卫军总指挥黄牯统一指挥,一路上群情激昂,高举着“反帝讨蒋”大旗,雄赳赳地在大街上走过……

  梭镖亮堂堂,

  擒贼先擒王,

  打倒蒋介石,

  活捉许克祥!

  游行队伍经过北门洞,城隍庙,衙门前,然后在东门塔对面的沙洲上集合。黑压压的人群布满整个沙洲,如果全部站到洣水河里去的话,完全可以把河流截住。县农民自卫军总指挥黄牯,登上临时搭建的台子说:“邻近的攸县有一个叫罗定的纠集了一伙流氓地痞,用土豪凑来的钱买了不少枪支,自称湘东保安司令,在醴陵攸县一带大肆屠杀农会骨干,并扬言要杀到茶陵来。我们与其在这里等他来杀,不如主动出击把他消灭。因此,我们决定听从上级的调遣,联合附近几个县的农军去消灭他。大家说,有没有信心?”

  “有!”沙洲上齐声喊道,如漫漫长冬里滚过的第一阵炸雷。

  翌日,八百多茶陵健儿,集聚在黄牯的麾下,浩浩荡荡地杀向攸县。罗定寡不敌众,如丧家之犬,逃到了湘西,投在熊震的卵翼下。黄牯凯旋而归,正当茶陵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时,时局逆转。由于最高决策者的错误,坐失了良机,长沙会战流产,一万多共产党人惨遭杀害。罗定也从湘西窜了出来,拜倒在何健膝下,带了一千多人枪,气势汹汹地向这里杀来,扬言说:“石头要过刀!”

  时局变得异常紧张,空气中已能隐隐约约地闻到一股血腥味和火药味。街头上冷冷清清,没几个行人,大部分店铺根本就不敢开门营业。只见从邮电局通往县府路上,有个身影在急急地跑着,那便是特别支部书记陆矶。他的手里捏着刚从省城发来的电报。电报是明文发的,用的是暗语。上面短短十三字,像泰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一边跑,一边在琢磨着电报上的内容:“长沙虎拉列盛行,火速回长打针!”“虎拉列”是“霍乱症”的意思,省城正在闹“霍乱症”,说明形势的确严峻,可究竟出了什么大事,目前还不清楚。因此,他必须召集特支成员一起商量对策。

  陆矶气喘吁吁地跑到县府,把电报交给黄牯,迅速召集大家开会。

  会场的气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过,来到会场的人瞅一眼电报,脸色就大变。很快那张薄薄的纸在大家手里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陆矶的手里。他招了招手,把大家聚拢起来说:“大家说说,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嗡——”屋子里像一口炸开了的锅,人们纷纷议论起来。

  黄牯站起来首先发言:“有可能省委已经遭到破坏……现在的形势对我们很不利,国民党是铁了心想把我们斩尽杀绝,汪精卫、许克祥、何健他们提出了‘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走一人’的口号。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大家纷纷点头,同意黄牯的观点。

  陆矶低着头沉思了一会,说:“大家分析得很对,看来中国革命的形势不得不暂时转入低潮……为了保存革命的火种,作艰苦卓绝的长期斗争,我们听从上级命令,立即转移,分散隐蔽……”

  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大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住地摇了摇头,谁也说不出话来。有谁曾料想到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这么快就烟飞灰灭?

  “唉——”不知是谁轻轻地叹了一声息,这叹息像流行感冒,瞬息间在屋子里漫延开了。一时间,哀叹声,啜泣声,响成一片;蓝天月和几个女同志捂着脸大声地哭了起来。

  黄牯唰地站了起来,说:“我看我们哪也不去,就留在茶陵和他们干!”

  陆矶说:“不行!我们才一百多条枪,大部分都是没经过训练的农民,怎么抵得挡住那些正规部队的进攻。我看还是撤吧,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样吧,大家看有没有什么亲戚呀同学什么的,越远越好,暂时去避一避,躲过这一阵风再说……我就不相信没有我们出头的那一天!”

  黄牯向大家提了一个建议,说:“现在最安全的地方是军队,大家如果有亲戚朋友在部队当官的话,可以到那里避一避。这样不仅可以保护自己,也还可以做做部队的工作,把那些军官士兵争取到我们这一边来。”

  陆矶说:“这是个好主意,蓝天宇临走前留过话,说我们一旦遇到什么紧急情况可以去找他。我看我们可以安排几个同志去!”

  大家讨论了一阵,终于有了个大概眉目。陆矶、黄皓、蓝天月去找蓝天宇,汇文中学的几学生跟着校董陈明君去南洋教书,其他人的分散到附近的亲戚家躲藏起来……

  黄牯怎么也不肯走,他说:“农军有八千多人马,一百条好枪。狗娘养的国民党,我们不会这么轻易把这胜利果实送给他们的!”

  陆矶一手紧紧地握住黄牯的手,反复叮嘱:“你先在这里撑撑看,实在不行,我派人来接你。”

  黄牯摇了摇头,笑着说:“你们就放心地走吧,我们大不了回云阳镇黄龙坳去,那山沟坎坎是我们的天下,他们奈何不了咱们的。”

  大家转移后,黄牯从工人纠察队和农民自卫军中挑选了三百多人,组成了一支精干的队伍,开到洪山庙把集关。

  黄牯带领茶陵农军守在云阳镇洪山庙关口,等待罗屠夫的到来。这里依山傍水,是攸县通往茶陵的唯一通道,地势非常险要。可农军在这里守了三天三夜,攸县方向没有一点动静。农忙时节,种田人离家久了,都嚷着要回家。可就在他们撤离洪山庙的第二天,罗定率领一千多人马凶猛地杀了过来。黄牯带领农军仓促应战,抵挡不住,只好撤往云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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