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晴文事件”的硝烟散了,方云天和苏杏儿双双考取了南京大学。陆军家庭出身不好,受到牵连,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被招工到供销部门当了一员营业员。梁碧玉虽然考取了大学,但由于家里困难,无法供其完成学业,方云天央求父亲将她安排在公安局当了一名打字员。黄蓉和陆子轩的私情本来已风平浪静,她丈夫结婚多年,没有生育,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默地接收了那个男孩。可黄蓉宣判会上这么一闹,他面子上挂不住,提出了离婚。离婚后,杨梅坪林场跟着作出了清除破鞋黄蓉的决定。她带着五岁的儿子,回到黄龙坳,哥哥嫂嫂嫌弃她,说她给娘家丢脸,根本不愿收留她们娘俩。万般无奈,只好住进了磨盘山的众家祠。
春插刚过不久,田里的禾苗经过两次中耕,返青后,正在拔节疯长。就在这时,传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伟大领袖毛主席来到了茶陵,一时间,人们奔走相告,相互传递着这个特大喜讯。
毛泽东一生来过茶陵两次,这是茶陵人民的最大荣耀。井冈山革命斗争时期,为了挽救年幼的红军,毛泽东不顾草鞋打烂了脚的疼痛,从井冈山跑到洣水河边。由于国民党军在攻城,他没有贸然进城,而是在铁牛潭对面中瑶村住了一宿,度过了他34岁生日。时隔38年后的今天,毛泽东重上井冈山,特意绕道茶陵,在茶陵县委大院住了一晚,吃了一餐便餐,与茶陵县委的同志留了一张合影。多少年后,这幢大院就因为毛主席住过,蓬荜生辉,院子里所有楼房在城市钢筋水泥化进程中一直保持着红砖木质结构。毛主席住过的那间房子,被当作纪念陈列室。院子进门的广场上,立了一座毛泽东铜像,老百姓经常在铜像边烧香叩头,居然有求必应。县委怕影响不好,将铜像搬到了楼里的陈列室。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这幢伟人住过的“红楼”,一直成为历届县委书记办公生活起居的地方。如今,这“红楼”,这个大院,被当作廉政的典型,通过中央电视台的宣传报道,真正是做到了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久有凌云志,
重上井冈山,
千里来寻故地,
旧貌变新颜。
到处莺歌燕舞,
更有潺潺流水,
高路入云端。
过了黄洋界,
险处不须看。
风雷动,
旌旗奋,
是人寰。
三十八年看过去,
弹指一挥间。
可上九天揽月,
可下五洋捉鳖,
谈笑凯歌还。
世上无难事,
只要肯登攀。
1965年的春天,是最美的春天,年逾古稀的毛泽东,来到南方巡视。先是到武汉,住在武昌东湖宾馆,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张平化连忙赶过去聆听指示。
“你最近有没时间,能不能陪我上一趟井冈山?”毛泽东说。
“好呀!”张平化一口答应,回到长沙开始着手准备。
4月29日,毛泽东从武汉来到长沙,在九所住了20多天,才开始动身上井冈山。5月21日上午,毛泽东乘坐吉姆车从长沙出发,途经株洲、醴陵、攸县,下午3时40分抵达茶陵,在生活秘书汪东兴的陪同下,进入茶陵县委大院,步入了“红楼”,住在早已安排好的25号房间。晚上6时就餐,菜谱很简单,就两条一斤多重的鲤鱼,其余的全是蔬菜。晚饭后,毛泽东从室内踱出来,在院子里散步。
落日的余晖,把这座千年古城妆扮得分外亮丽,远处的云阳山高高耸立,像一幅清晰的剪贴画,多情的洣水唱着欢乐的曲儿,奔腾不息地流着。
毛泽东的兴致很好,坐在“红楼”边的藤椅上,照了张相。
陪同在一边的张平化,悄悄地走到主席身边说:“茶陵县委的同志,想见见主席,看能不能和你照张相?”
毛泽东说:“好!这是我建国后,第一次在县城住宿!看来,我和茶陵还真有缘。三十八年前,我们在茶陵建立的‘工农兵政府’就是共和国的雏形,茶陵人民为中国革命作出了伟大的贡献,也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当年我来茶陵,形势很危急,敌人占了城,部队去向不明,我那个急呀……现在就不一样了,我得好好见见茶陵的同志们……”
“那我安排一下,明天早饭后,你和大家照张相,然后再出发。”张平化请示说。
“嗯。”毛泽东点了点头。
回到住房,毛泽东对汪东兴说:“你去弄套《茶陵县志》来,我晚上翻翻。”
汪东兴找到负责接待的县委副书记苏黎明。
苏黎明有点为难地说:“茶陵未修县志,这个县以前叫州……目前档案馆只有清同治九年的《茶陵州志》。”
“州志也好,县志也罢,你尽管弄来。主席有个夜晚看书的习惯,没有书,睡不了觉。”汪东兴说。
“好。”苏黎明答应着,亲自跑到档案馆,将一套8册厚厚的线装本《茶陵州志》,扛进了“红楼”。
晚上,25号住房,灯火通明,毛泽东将八本《州志》翻了一遍,有关民俗、人物、大事等文章,还细细地研读,直到凌晨三点才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餐时,毛泽东对张平化说:“过去,我只知道,茶陵有个铁牛,茶陵人有股子倔劲,会读书,能打仗!昨晚读了《茶陵州志》,才真正了解这块土地,原来有这么深厚的文化底蕴……这是一方热土,一座全国少见的文化名城。”
上午8时,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茶陵县委副部长以上的领导13人,早在“红楼”前排好了队,等待毛主席接见。毛泽东一出现在门口,大家就热烈地鼓掌。毛泽东微笑着挥手向大家致意,然后在汪东兴和张平化的陪同下,在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随同而来的新华社记者,拍下了这一历史性的珍贵镜头。
合影后,毛泽东亲切地和大家握手道别:“时间关系,我们还得赶路,就不和大家多说了,今后,我还会来看大家的。”
不一会,车队缓缓驰离“红楼”,离开县委大院,走出茶陵大街,向江西永新进发。当吉姆车驰上洣水河上的刚通车不久的“湘赣大桥”时,毛泽东问身边的张平化:“这桥叫什么名字?”
“湘赣大桥。”张平化随声应道。
“还是叫‘茶陵大桥’好些,茶陵人民应该有自己的大桥!”毛泽东说。
张平化陪毛泽东从井冈山下来后,将主席的话告诉了茶陵县委,从此,“湘赣大桥”更名为“茶陵大桥”,一直沿用至今。
毛主席第二次专程来茶陵,给了这片红土地上的人民极大的鼓舞。县委决定趁这股东风,在县委礼堂立即召开三级干部会议,掀起了发展生产的大高潮。会后各地掀起了大办猪场,大积土杂肥,大开花果山的热潮。云阳人民公社决定在磨盘山开挖梯土,建造“花果山”。全公社1000多名社员和几十个机关干部和中学教师,全部云集在这里。山头上红旗招展,人声如潮。广播架到了山头的松树上,动员声、音乐声、表扬声通过喇叭阵阵传来。大家挥舞着银锄,干得十分起劲。可开好了梯土,挖好了栽种果树的洞穴之后,没买到果树苗。原先植被好好的山坡变成光秃秃的,山洪一冲,泥石流泛滥成灾,良田冲毁不少,加之干旱,云阳公社普遍大面积减产。有了前几年饿死人的教训,国家开仓放粮,利用救济粮返销粮,帮助大家渡过饥荒。但社员们前几年饿怕了,瞒产谎报,有些大队生产队,没有减产甚至增产了也说减产了,以此来少交公粮,骗取政府给予的返销粮。县里抽调人员,组成工作组来到云阳山,配合“社教”和“四清”运动,一个个生产队摸清,究竟是增产了,还是欠收,再分配统购统销指标。
陆军刚参加工作不久就被抽调工作组,打了个背包,兴奋地跑到县委礼堂报到,进行为期一个礼拜的集训。集训中,先学习了中央关于开展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双十条》,再听了一天刘少奇夫人王光美的录音报告。然后,坐车跑到谭征林副总理在湘潭县的社教工作点红星公社响水大队,进行实地考察。回到茶陵后,和黄德新、潘东一个组分到云阳公社,黄德新任组长。
云阳公社一共有十五个大队,三个林场,其他大队工作都好做,就蓝豹岭大队比较复杂,大队书记豁嘴立场不坚定,娶了个地主分子当老婆,在农村信用社任出纳期间还挪用的不少公款,这会又瞒报产量,私分了不少公粮。工作组把其他大队的问题解决后,全部进驻蓝豹岭,明察暗访,可社员们铁板一块,说豁嘴是个好书记,他的老婆也是个好女人,抗战胜利后,就在散财,把田分给穷人们种,不收一粒租子。私分公粮的事,更是子无虚有。至于说挪用公款,那是他读小学的儿子蓝土改做的好事。他偷了父亲锁钱的钥匙,拿出了一些钱请他的同学代他做作业,做家务,致使财务上出现了一些亏空。况且人家正在变卖家产,积极退赔,像这样的土改老干部,要想尽一切办法挽救,怎么能一棍子打死呢?于是工作组作出决定,只要把今年的粮食产量搞清楚,按实际情况完成国家的统购统销任务,把挪用的窟窿补上,其他的事情既往不咎。
豁嘴一听,赶紧把九个生产队长和会计叫到大队部,说:“工作组来了,其他大队都清好了,就我们一个大队,希望大家积极配合工作组,搞好‘四清’。大伙开开心心地做‘四清’干部,千万别背上‘四不清’的包袱。好,下面由工作组黄组长讲话,大家欢迎!”
黄德新说:“大家的心情,我理解。不就是多分了几粒粮食嘛,这没错,都是60年饥荒闹的。不过,我们也得替国家考虑考虑,俗话说:‘人无打算一世穷。’我们这个国家太大了,人口太多,不好好‘计划计划’怎么行?这就需要我们基层反映出最真实的情况,过去,虚报产量,搞浮夸,放卫星,不对!现在瞒产少报,也不对!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呀?”
会场上鸦雀无声,大家一个个低着头,一言不发。
黄德新挥了下手,把陆军叫到身边说:“大家还在担心,你把有关政策向大家解释清楚,打消大家的顾虑。”
陆军点了点头,开始念文件。会场上,交头接耳,一片嗡嗡声。豁嘴连咳了两声,才又安静下来。
念完文件,陆军站了起来,解释说:“文件规定最低口粮不少于400斤,这是指统销地区和部分减产返销的村落。产粮统购区,只要完成了国家的征购任务,可以多分一点,而且增产不增购,保证大家都能吃饱。所以,还是请大家把产量的真实数据和分粮报表交上来。”
“大伙都听明白了吗?”豁嘴问了一声。
“听明白了!”稀稀拉拉几个人的声音。
“那就赶紧交报表吧。”豁嘴说完,起身到外面去了。
会计们将报表交上来了,陆军游览了一下,各生产队都是减产,没有哪个队私分公粮。这显然与工作组掌握的情况不相符,蓝豹岭位于河西,黄龙坳磨盘山建造“花果山”引发的地质灾害根本就没有波及到这里,灌溉条件又好,旱灾也没受到什么损失,因此,蓝豹岭大部分生产队不是减产,而是增产了。这会等于是白开了,黄德新挥了挥手,让大伙散了。
“怎么样?”豁嘴走了进来。
“一无所获。”黄德新摇了摇头。
“这些家伙像泥鳅一样滑,我找他们磨了半天,也套不出一句真话来。”豁嘴说。
黄德新说:“要不,我们干脆来硬的!”
豁嘴问:“怎么个硬法?”
黄德新说:“找几个农户,搞突击,去搜,将家里存的粮食全部过秤,不是真相大白了吗?”
站在一旁,几乎一言不发的潘东说:“不好吧,这样做违犯政策。”
黄德新白了潘东一眼,没有说话。
“要不这样,晚上,我和小陆去再问问,也许能问出点啥。”豁嘴说。
“好吧。”黄德新点了点头。
晚上,豁嘴和陆军两人带着手电来到第三生产队长蓝富民家。蓝富民是多年的老党员,他说:“我以党性原则担保,没有多分一斤粮食给社员,如果多分了,甘愿接受处分。”
陆军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豁嘴拉了拉他的衣角说:“我们去其他生产队问问。”
出了门,豁嘴领着陆军来到会计蓝运生家。
会计见支书带着工作组来了,连忙叫老婆烧茶招待客人。
不一会,茶上来了。会计老婆摞了几个大碗,每个碗里放上生姜芝麻黑豆,用滚开水一泡,香飘四溢。
陆军端起碗,呡了一口,说:“哟,好香哟!”
会计挥了下手,他老婆退走了。
豁嘴喝完茶,对会计说:“运生,你们队长要你将私分给社员的粮食数拿给我们看看,核实一下。”
会计摇了摇头:“我们三队哪里敢私分粮食,真的是减了产。”
豁嘴说:“你就别哄鬼了!你们队长都说啦,你们每个人私分100斤谷子,全队一共私分粮食给社员的16600斤,各家各户都签了字盖了章,这还有假?”
“他真的什么都告诉你了?”会计问。
“要不,我们一起去队长家问问?”豁嘴说。
“啊……不不不……”会计连连摇头,打开柜子,将私分粮食的明细数拿给陆军。
陆军接过一看,果真是16600斤,一两不少。
从会计家出来,陆军问豁嘴:“你怎么掌握得这样准?”
豁嘴说:“我利用别的生产队的亲戚,相互问了,摸了摸底,各个生产队都私分了。三队,每人多分了一百斤,166个人口,不就是16600斤?”
这个晚上,豁嘴带着陆军连续走了五个生产队,用同样的方法,从各生产队会计手里,套出了瞒产私分的证据。第二天,重新开会,其他几个生产队,见大部分生产队都将瞒产私分的事交待清了,再瞒也没什么意义,也索性说了真话。这事处理得很圆满,根据政策蓝豹岭大队并没有额外多交统购粮,那些私分的粮食,仍然作为增产的奖励粮,返回到了社员家里,大家只不过是虚惊了一场。
不久,云阳公社“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总结大会在蓝豹岭召开。豁嘴为了偿还信用社挪用的公款,变卖了家里的猪、鸡和所有值钱的东西,后来又找亲朋借,可还差十几块钱。
退赔那天,天气寒冷,全大队全体党员、队长、贫下中农、工作队员几十人围在炭盆火边取暖,可临到开会时,豁嘴不见了。
黄德新低声对陆军说:“你去找找,快把他叫来。”
陆军屋前屋后找遍了,没豁嘴的影儿,无意往茅厕里瞅了一眼,见他在厕所里脱衣服。
“你这是干什么?大家在等你开会!”陆军说。
豁嘴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说:“退赔的钱,还差十几块,实在没有办法兑现。这身毛线衣裤,是合作化那年,县里奖给我的纪念品。我把它脱了,还能抵几个钱!”
陆军说:“这么冷的天,你把它脱了,还不冻坏身子。”
豁嘴摇了摇头说:“不行,我不能‘四不清’,否则,这支书就没法当了!”
“你还差多少钱?”陆军问。
“十八块……”豁嘴说。
“这样吧,我上个月领的工资还没用。这十八钱,我就先帮你垫上。”陆军说。
“那就太谢谢你啦……”豁嘴连连向陆军叩头。
回到会场,陆军将刚才的情况向黄德新汇报了。
黄德新说:“蓝书记,你这18元钱就算了。根据中央‘二十三条’精神,你态度这样好,平常工作又积极。要不是你,蓝豹岭的粮食产量根本就无法查清!”
豁嘴说:“不,一码归一码,我先写个欠条,年底分红时,我保证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