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弯弯,风光旖旎。一支迎亲队伍在山路上缓缓地走着,大家吹唢喇的吹唢喇,颠花轿的颠花轿,不觉到了绿鹰寨地界。猛然间,峰回路转,巍峨的山峦退至两旁,腾出一条大道来。道路两旁稻浪翻滚,房舍井然,鸡鸣,狗跳,人欢,一片太平景象。
蓝天宇为之一振,一扫积郁在心的阴霾,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对于这桩亲事,他虽有微词,可作为族长的蓝孝德都阻止不了,他一个晚辈怎么可能拗得过爷爷的犟脾气?而且,真能如爷爷所说,通过这桩婚事,能使蓝陆两家冰释前嫌,共享太平的话,也不失为一桩美事。蓝天宇不再说什么,而是主动地找爷爷商量积极地替妹妹筹备嫁妆。今天,他又是作为娘家大舅子给新娘送亲来了。
“呜啦——呜啦——”吹鼓手刚喘了口气,又鼓着腮帮吹得更起劲了。
寨民们全都涌到大路上,排成两排长长的队伍夹道欢迎着新娘的到来。男人们都提了鞭炮站在路边噼里啪啦地放,女人则抓了大把大把的五彩米往花轿上撒……老人,孩子,你搂了我,我抱着你,互相拍打着,摇头晃脑激动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下可好了,绿鹰寨有救啦!”
“小寨主夫人是茶陵有名的淑女,名门之后……”
“是呀,陆家娶了个这么好的女人,有希望了……”
蓝天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睛湿润了。
婚礼如期举行,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唯一使人觉得蹊跷的是作为一寨之主的陆岳松只是在新郎新娘拜天地的时候一晃就消失了,就连接待蓝天宇这样的娘家人也是史管家一手操持。蓝天宇虽然年轻,对那些繁文缛节看得比较淡,但绝对容不得别人轻慢。尤其是婚事,假若陆家现在就瞧不起他那这个娘家舅爷,那么妹子将来如何在这里站得住脚?入席时,蓝天宇任男方点了鞭炮三请四催就是待在客房不动,急得史管家拉了小寨主“通”的一声跪了下来。
蓝天宇站了起来,拉着蓝天香的手说:“妹子,咱们走!陆家这样待我们,今后你在这里如何做人?”
蓝天香挣了一下,艾怨无助地望着自己的哥哥。
寨民们全都围了过来,齐刷刷地跪倒了一大片。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今天是陆岳松娶儿媳妇,又不是你们……”蓝天宇大声地喊道。
史秋明说:“寨主偶感风寒,身体欠安,不能侍奉贵客,史某率全寨山民给娘舅赔罪!”
“既然是小病,为什么不能见客?快去,把你们寨主请来!”
“这……”
“快说实话,你们寨主究竟怎么啦……”情至于此,蓝天宇已猜测出了八九分。
史秋明见再掩饰下去,只会把事态弄得更僵,来个竹筒倒豆,将陆岳松怎样摔倒,如何就医及怎样嘱咐自己替小寨主娶亲等事项一咕噜全说了出来,惊得蓝家兄妹目瞪口呆……
蓝天宇狠狠地盯了史秋明一眼,这个家伙太精明啦,竟做得这般滴水不漏。
“舅爷,你跟我来。”史秋明招了招手。
蓝天宇一怔,牵着妹子,跟着史管家曲里八拐,来到一处密室里。
陆岳松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一个女佣守在床边,见来了人,慌忙退在一边。
蓝天宇走近一瞧,只见他满面红光,看不出有什么大病,只是两眼呆滞,光线散漫,如一幅嵌在镜框里的画像。蓝天宇心头一寒,似被人猛地推到了冰窖里,浑身不住地哆嗦。
蓝天香极力咬着嘴唇才没哭出声来。
史秋明走到床边贴在病人的耳朵边大声地喊叫着:“你的儿子小陆矶娶亲了!儿子和儿媳妇看你来啦!”
陆矶也走了过来,轻轻地抚摸着父亲的脸,说:“爸,孩儿看你来啦……”
陆岳松静静地躺在床上,仿佛死了一般。
蓝天香擦了把泪,拉着小寨主的手,一起慢慢地跪了下去,说:“爸……”
史秋明的眼睛湿润了,激动地说:“这下可好啦,寨主的心愿了了……请舅爷原谅我们的无奈……不过,请舅爷放心,我们绝对没有怠慢你们的意思。真的,我们寨主和全体寨民都十分仰慕你妹妹的才华……如今,老寨主不行啦,你妹妹一过门就是寨主夫人,我们一切都会听她的……”
蓝天宇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入席吧……客人们都等急了……”
回到家里,蓝天宇将绿鹰寨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对母亲说了。
“唉,这可苦了你妹子……”蓝马氏鼻子一酸,眼泪噗噗地掉了下来,“这事不能让你爷爷知道,他这么大年纪,再也经不起折腾啦……”
蓝天宇轻轻地点了点头。
忽然,外面的过道上传来了“轰”的一声响,像是什么重物倒在地上,接着有人大声喊了起来:“不好啦!蓝老先生摔倒啦——”
蓝天宇赶紧跑过去一看,果然是爷爷,和几个伙计一起七手八脚将蓝老先生抬到了床上。
蓝马氏也颠着小脚跟了进来。
蓝老先生缓了过来,咳了几声,气喘吁吁地说:“……天香……这孩子……是我害了她……”
蓝马氏摇了摇头,泪眼婆娑地说:“快别这样想,一切都是命……”
蓝老先生这一病还真的把蓝天宇忙坏了,他既要照顾好生意,又要给爷爷抓药治病,忙得喘不过气来。
这天,蓝天宇去药铺抓药,意外碰上了林水丰。这两个年轻人有一年多没见,在这段时间里,林水丰也曾多次来过县城,但不敢公开去找蓝天宇。她知道“仁义”米行的老板出事了,蓝天宇放弃了学业,接替父亲的事业。那时节,她只能躲在暗处,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和那些顾工一起,整天赶着大车出入库房和洣水河之间,将一车车被虫啃得稀巴烂的破麻袋谷壳倒入滔滔的河水之中……那可是蓝家白花花的银子,是蓝天宇爷爷,爷爷的爷爷,一辈辈先人一点点积蓄起来的血汗钱……她生怕他像父亲一样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击倒……谢天谢地,蓝天宇终于挺过来了,“仁义”米行也慢慢恢复了元气……当她得知蓝天香嫁人了,爷爷生病了,家里正缺人手,便主动提出到蓝家帮忙。蓝天宇求之不得,说:“好,你来吧……家父刚去世不久,妹妹又出嫁了,母亲很孤寂。这时候你能来我们家真的太好了!一来可以多陪陪母亲,二则可以和我说说话,帮我减轻点精神压力。”
林水丰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眼圈又红了。
三天后,林水丰果然进了蓝家。从此,蓝家大院又有了笑声。这女孩虽然出身卑微,但父亲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母亲曾经在豪门做了几年丫环,熟悉大户人家的礼数;加之自己又读了几年学馆,品性好,手脚勤,悟性强,很快就适应了蓝家的生活。她白天替爷爷抓药熬药,打扫院子,上街买菜;晚上,陪太太聊聊天,然后回到住房看闲书,写小诗。母亲蓝马氏与林水丰很投缘。这位可怜的女人中年丧夫,本来就非常痛苦,加之女儿不顺心的婚事和公公突然生病,几乎到了快要崩溃的边缘,林水丰的到来往她那暮气沉沉的生命之湖中注入了一剂活水。林水丰人长得美,嘴又乖巧,只要没事就和蓝马氏待在一起,变着法子逗她开心。对于这些,蓝天宇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每天总要抽出点时间陪陪母亲,其目的就是为了看看林水丰。他一天没看见她就堵得慌,尽管店子里很忙,他总要挤出点时间在她身边转转。林水丰也总希望能和蓝天宇待在一起。蓝天宇一来,她就满脸生辉,同样是一句话说得分外有兴致,同样是一件事做得分外有滋味。有时忙,他们来不及说一句话就彼此分开了,各做各的事去了,但只要互相看上一眼,交换一个眼神就心满意足了!对于孩子们的事,蓝马氏了如指掌。平心而论,这女子无论是人貌还是品行与自己的儿子是般配的,只是林家的门第太低。蓝家五代近百年还没娶过平民女子,何况她的父亲还是个江湖艺人。但无论如何她是不会赶这个女孩走的,一方面,她不想伤儿子的心,另一方面,她也确实舍不得这个女孩。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觉,林水丰来到蓝家快一个月了。由于她的精心护理,爷爷很快恢复了健康。蓝家大院又有了欢笑声。这天又到了月底结账日子。上午,蓝天宇和账房爷忙了一个上午,一直郁积在心的那个结终于解开了,“仁义”米行因虫灾造成的亏损全部挽回来了,还略有一点赚头。蓝天宇的心一下子飞起来了。他决定放自己半天假,好好地轻松轻松。刚吃过中餐,他就跑到店子里安排了一下,急急地往母亲住的地方赶。
蓝马氏和林水丰正在谈论什么,两人都很开心,屋子里充满了咯咯的笑声。
蓝天宇走了进来,亲切地叫道:“娘,林姑娘。”
蓝马氏看了一眼蓝天宇,对林水丰说:“你看我这个儿子,从去年在店里主事以来,很少在我这里坐过,总是忙呀忙的。可自林姑娘来了以后,三天两头往我这儿跑。林姑娘,你可真替我做了件好事哩。”
蓝天宇剜了母亲一眼,说:“娘,你看你说些啥……你不满意我来,我以后不来就是啦……”
蓝马氏笑着说:“娘咋不满意你来呢?娘巴不得你天天来陪娘哩,只是别忘了店里的事……”
蓝天宇说:“忘不了,这个月的月结表出来啦。我们不仅扭转了以前的亏空,还略有盈利。”
“真的……”林水丰喊了一声,目光和蓝天宇的碰在一起,旋即又马上掉开,脸红红的,如满树桃花。
“我儿不错,比你爸爸强……”蓝马氏赞叹了一句,心里咯噔一下,一股酸楚涌了上来,默默地低着头,缄口不语。
蓝天宇是个细心人,已经觉察到母亲的情绪变化,说了句笑来逗母亲开心:“娘,我们这位林姑娘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蓝马氏立即调整了自己的心绪,笑着说:“哪能呢……林姑娘是个美人坯儿,乖巧伶俐,知书达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嘴边总有许多说不尽的新鲜事儿,常常逗得娘开心。要是她愿意,娘还想收她为干闺女哩……”
林水丰看了看蓝天宇,站了起来走到蓝马氏身前鞠了一躬,说:“女儿拜见干娘!”
蓝马氏连忙将林水丰扶了起来,说:“好好好……”
蓝天宇兴奋地搓着双手,说:“这下好了,我又多了一个妹妹!”
林水丰又偷偷地瞅了蓝天宇一眼,脸红得更厉害了。屋子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蓝马氏默默地看着儿子的脸,心想:“他比以前瘦多啦……”一股怜悯之情突然袭上心头,对身边的女孩说:“少爷难得有空,这会好不容易抽出身来,你就陪他走走吧……”
两个年轻人得到了蓝马氏的许可,如放飞天空的鸟儿,自由自在地飞着。他们沿着古城墙走着,到铁牛潭边下来,看了会铁牛,乘渡船过了江,来到对岸东门笔枝塔。两人一口气登上了塔顶,对着远处朦朦胧胧的茶陵城大声地呐喊。
“哦嗬嗬——”
“哦嗬嗬——”
喊声经久不息,在空旷的江面上一匝一匝地绕着,惊醒了一位赤条条躺在木排上晒太阳的放排汉。那汉子揉了揉睡意蒙眬的双眼,见是一对青年男女站在塔顶上喊,便来了精神,一个鲤鱼打挺飞身站了起来,也挥舞着手中的衣物大声地喊了起来。
“哦嗬嗬——”
“哦嗬嗬……”
塔顶上,林水丰猛然瞧见那全身赤裸的汉子,羞得满面通红,捂着脸,一转身,撞倒在蓝天宇的怀里。蓝天宇还来不及反应,林水丰就从他的怀里挣了出来,噔噔地跑了下来。
一路无话,不知不觉又回到了渡船上。蓝天宇说:“你刚才是怎么啦?”
林水丰剜了蓝天宇一眼,低头不语,双手不停地撩拨着冰凉的江水,洗濯那滚烫的脸颊。
船靠了岸,蓝天宇伸出手想扶林水丰一把。
林水丰诡谲地一笑,推开他的手,跳了下来,撒腿就跑。
蓝天宇却待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被眼前的这片沙滩吸引住了。那沙晶莹洁白,如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在太阳下泛着夺目的光;尤其是刚刚涨过一场水,把沙滩抚得平平的,上面没有一个脚窝印,踏上去,走几步的话,还真有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感觉。
“哎——!你到底走不走?”林水丰跑了一阵,停下来大声地喊着。
蓝天宇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幽思之中,对林水丰的呼喊充耳不闻。林水丰走了过来,说:“喂!你怎么啦?”蓝天宇把自己的感受和她说了。
林水丰也留意起眼前的这片沙滩来:这片沙滩确实很美,每颗沙粒洁白如雪,晶莹如玉,整片沙滩无边无垠,坦荡如砥……两人踏起沙来,“扑哧——”“扑哧——”沙滩上留下了两行深深浅浅的脚窝印……
沙滩的尽头是一片鹅卵石,蓝天宇捡了一颗向河面甩去,石子在河面跳起了欢快的舞蹈,一漾一漾地向对岸飘去,激起了一串串的水花。林水丰也照样效仿,可只听见“通”的一声水响,石子一下子就没入了水中。
“不行,你要找小一点,薄一点的石子,要这样……这样……不能用蛮力,要用阴劲……对,这样……”蓝天宇说着,手把手地教了一阵。
林水丰又试着丢了几颗,还是不行。
蓝天宇笑着说:“你呀!真是笨死啦!”
林水丰追着蓝天宇,两人打起了水仗,搞得全身湿漉漉的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闹够了,双双坐在沙滩上,解了发辫在那里晒太阳……
两个年轻人刚走出蓝家大院,女儿蓝天香就回了娘家。母女俩一见面就抱在一起痛哭。蓝天香是去年八月中秋后嫁到绿鹰寨的。半年来,女儿每隔一个月回一次娘家,每一次回来都要哭,说一些再也不回婆家的话,蓝马氏每次也是这样应承她,安慰她,做好吃好喝的让她吃让她喝。可往往住不了三天,女儿就要走,就要回绿鹰寨,因为她离不开那个家,离不开那个小不点丈夫。每逢这时,女儿就依在蓝马氏的身边,靠在她的膝盖上,说:“娘,你不会笑话我吧?”蓝马氏把女儿搂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抚摸着她的头发。“哪能呢,我的女儿乖,我的女儿懂事了……女儿长大啦,哪能在娘身边待一辈子……”边说边替女儿打点行装,让女儿大包小包地往婆家扛。就这样蓝天香带着这份沉甸甸的母爱,在绿鹰寨苦熬着,坚持着……一个月后,又跑了回来,偎在蓝马氏的怀里哭泣,如此循环往复。蓝马氏就是这样用自己这份博大精深的爱来滋润女儿的心田,释放、缓解她内心的压力,给这台刚刚走上艰难的人生之旅的新车加油打气,希望它顺利地闯过一道道险象环生的人生隘口……
傍晚,两个年轻人回来了,少不了又热闹一番。蓝天宇和妹妹说起母亲认林水丰为干女儿的事。蓝天香自然是拍手叫好。林水丰生得唇红齿白,面若桃花,气度不凡,蓝天香一眼就喜欢上了。两个女孩商量着结拜姊妹,一推算林水丰还长蓝天香两个月。蓝天香兴奋地跳了起来,说:“太好啦!我有一个哥哥,现在又有一个姐姐,今后谁也休想欺负我啦!”林水丰拉着蓝天香的手走到蓝马氏身边正要跪拜,蓝天香摆了摆手说:“等等,哥哥,你怎么不过来?”
“我……”蓝天宇一脸的迷惑。
蓝天香点了点头,说:“对,你也过来。我们不是仨兄妹吗?来,一起向母亲叩头。”
蓝天宇笑着走了过来,两女一男,蓝天宇打头,依次是林水丰、蓝天香,三人齐齐地在蓝马氏面前跪了下来,叩了三个响头,大声叫道:“娘——”
“哎——”蓝马氏喜笑颜开,满眼噙着泪花,连忙走了过来,将孩子们一一扶了起来。
林水丰和蓝天宇靠在一起,她默默地闭着双眼,回想起今天下午在东门笔枝塔上的那幕,不禁心怦怦地乱跳,脸又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
晚餐,蓝马氏特意吩咐厨房多做了几道菜,一家人热热闹闹围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餐桌上,大家有说有笑,唯独蓝老先生闷闷不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默默地看着孙女儿日渐消瘦的脸,一种负罪感突然袭上心头,举起的筷子没了分量,像羽毛一样从手中飘落下来,掉在地上。坐在旁边的蓝马氏轻轻地问了声:“爸……你是不是不舒服……”蓝老先生摇了摇头,笑着说:“没……我没事……”
林水丰站了起来,换了双干净筷子恭恭敬敬递到蓝老先生手里。
蓝老先生感激地看了一眼这位手脚麻利善解人意的姑娘。自从有了她的照顾,他的身体好多了,可心中的结却越理越乱……他又偷偷地瞧了眼孙女儿,心底一阵刀绞般地疼痛:这是一个新婚宴尔的青春少妇吗?这分明是一个幽禁了多年的旷妇怨女。尽管,孙女儿在席间也是有说有笑,但她的整个神情却在向这位古稀老人诉说另一番故事。她的眼圈儿黑黑的,眼珠儿没有一点光泽,仿佛是一口干枯了多年的井,眼角两鬓还爬上了蚯蚓般的皱纹。蓝老先生的心一阵战栗,开始怀疑起自己一手操持的这桩婚姻……难道为了一方的平静安宁就一定要牺牲一个青春少女的幸福吗?可怜的人儿,如一朵开得正旺的花朵,缺少蜂蝶的亲吻和采撷,结果白白枯萎了,凋谢了,有什么比这更可悲的呢?尽管古书上有不少大媳妇小丈夫的故事,而且许多小丈夫在大媳妇的匡扶下,最终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啦!但书归书,故事是故事,一旦真正落在实实在在的人头上,又是何等的残酷……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陆岳松已经中风,长年累月瘫在床上长眠不醒,蓝天香这孩子能撑得下去吗……
蓝马氏夹了一块粉蒸肉塞到女儿碗里,说:“香儿,这是你平素最爱吃的,你就多吃点吧。”
蓝天香看了满碗的菜,无从下筷,把那块粉蒸肉夹到蓝老先生的碗里,笑着说:“爷爷,你看,他们都欺负我……你就帮我一个忙吧,把这块粉蒸肉吃了吧……”
蓝老先生连忙点了点头说:“我吃……我吃……”泪水不争气地溢了出来。
蓝天香只在娘家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嚷着要回绿鹰寨。一家人大惑不解地望着她。
“不是说好了要歇三天吗……怎么才来一天就要走?”蓝马氏极力挽留着。
蓝天香摇了摇头,说:“不,我想回家……”
蓝马氏说:“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蓝天香说:“这里是我的家……可我更想那个家……”
蓝老先生微微点了点头,一直紧锁的双眉慢慢地舒展开了。
蓝天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娘,你们不会笑话我吧……在绿鹰寨,我天天想这里,想你们……想得心口发痛……可一到这里,我又想那里……想绿鹰寨……想我那淘气的小男人……”
“他待你怎么样,好吗……”蓝马氏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好着哩——”蓝天香的脸上突然泛起一朵红云,激情满怀地说。“真的,他是个很好的少年。他很聪明,学馆里的先生经常夸他,说他有过目不忘的天资,好好培养将来必定成大器。他是那么机智,又是那么愚顽。他捉弄严厉的先生,惩罚偷懒的长工,常常逗得大家捧腹大笑。他待我很好,他从小就没了娘,也没有姐妹……在他的心目中,我就是他的母亲,他的大姐姐。他什么事都依我,什么样事都听我的……他也真的管我叫姐姐。他一整天跟着我,和我形影不离,姐姐长姐姐短地叫个不停……晚上便像个嬉闹的毛猴在我的身上乱拱……只是因为小时候没有娘的娇惯,性格有点孤僻,却很少有一般大户少爷的纨绔气,只要我们好好地规劝他,好好地培养他,就一定会成为一位恭顺礼贤的好男人……可他现在还是那么小,还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他常常去钻那些山洞,一个人到池塘里去洗澡……我放心不下他……”
“孩子,谢谢你,难得你能这么想……”蓝老先生走了过去,紧紧地抓住孙女儿的手。
蓝天香猛地扑在爷爷的怀里,说:“爷爷,谢谢你给我找了个这样好的婆家……那里的寨民好,他们对我敬若神明,无论我走到哪里,他们都毕恭毕敬地叫我少夫人女寨主。在他们心目中,我就是绿鹰寨的未来和希望……我也喜欢老寨主,尽管他没和我说过一句话,但我知道他是一位坐得稳行得正受人尊敬的老人。我打心眼里敬佩他,一有空就去看他,和他说话,给他喂参糊汤……还有那个老管家,什么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他特别地看重我,大事小事都和我商量,树立我的威望……”
蓝老先生一手揽着孙女儿,一手捋着白花花的胡须,爽朗地笑了,心想:“蓝天香这孩子真的是长大啦!”然后左瞧瞧右看看,说:“嗯,不错,是我蓝芝澧的孙女儿……”
一家人全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