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竹板,迈大步,
红军战士不怕苦,
分田分地翻了身,
打起仗来像老虎。
红军战士不怕苦,
流血流汗不落伍;
红军都是英雄汉,
三千越甲可吞吴。
就在黄皓带领茶陵独立团一步一步,把378团引向伏击圈时,湘东独立师,从凤凰岭和石背岭向狮子摇岭猛插过去,迂回到古塘基一带,截断了敌人的后路。艾艾和匡政,站在路边的山坡上,麻利地敲打“快板”,大声地说着昨天晚上刚编写的“莲花落”,给大伙鼓劲。匡政调到了红八军宣传科担任宣传队长,艾艾则刚从县苏维埃抽调到部队,配合宣传队做宣传鼓动工作。
英雄汉,豪气壮,
一个更比一个强;
行军赛过飞毛腿,
打仗超过武松郎。
武松郎,独闯景阳冈,
一口气喝完八大碗,
醉把老虎当哥们,
搂着猛兽来练拳!
练练拳,红军战士家常饭,
革命路上不平坦;
你追我赶加巴油呀,
堵敌退路打胜仗!
战士们听了,脸带笑容,一个个伸出大拇指,彼此示意,接着像听了统一的号令一样,信心十足地跑了起来……而此时的378团,死到临头了,还一个个蒙在鼓里。他们一心只认为骚扰自己的是县内的地方武装,根本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他们既不侦察,也不派出侧翼警戒部队,一味盲目地追击。当他们的前锋到达沙子岭阵地——黑家屋东面的小高地时,红军主力的穿插部队进入了五佛桥、马家屋和黑家屋以南地区,完全截断了他们的退路,将他们包围起来了。
黄皓并没有随战士们去休息,而是猫着腰来到了独立师黄牯的指挥所。
“都来了?”黄牯问。
“来了!”黄皓说。
黄牯说:“好,你们的任务完成了,好好休息,等待捡枪支,抓俘虏吧!”
黄皓说:“只是不知道,这是游击战,还是运动战……”
黄牯说:“管他游击战,运动战,能消灭敌人,就是最好的战法!”
黄皓暗暗地点了点头。
“师长,他们上来了……”负责观察的参谋长轻轻地提醒了一句。两人赶紧往山下望去,山坡上黑压压一大片,那些家伙追了一阵,以为独立团真的怕了,骄傲起来,加上一路追得辛苦,现在又是爬山,一个个把枪挂在脖子上,两眼望着脚尖,只顾赶路……
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突然一声“打!”埋伏在四周的战士,早就憋足了劲,如一群下山的猛虎,将一排排手榴弹扔了出去。378团被炸懵了,当即就倒下一大片,待他们回过神来,端起枪寻找目标时,又被步枪机枪撂倒了一大群。
“冲!”黄牯一声令下,身先士卒,跃出战壕,向山下冲去。
战士纷纷跳出战壕,端着刺刀,纷纷向前冲。一时间,喊声,杀声,枪炮声,刀枪等金属的撞击声,响成一片。
“完了……”独臂神轻轻地喊了一句,赶紧收拢溃败下来的士兵,压住阵脚,大声地喊站牌道,“主力一营和特务连顶住正面的赤匪,其他两个营迅速抢占了身后的狮子摇岭和黑家屋南山……交替掩护,退回碉堡……”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副官,顿时傻了眼,伸了下舌头,滚到一边去了,任独臂神吆三喝四。
独臂神还是很能打仗的,仅仅十几分钟就稳住了阵脚,把红军潮水般的攻势化解在一面不到十米的土坡前,然后依靠刚刚占领的狮子摇岭和黑家屋南山交替掩护,企图一步步地再退回碉堡去……可是已经迟了,当他们撤到五佛桥、马家屋时,就遭到了红军主力穿插部队的猛烈阻击,很快又退了回来。独臂神暗暗叫苦:“这回玩完了……”“天要灭曹”,自己也是无力回天。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了,命令手下,抢占了狮子摇岭以西高地,一方面派出人手出去向63师师长报信,请求增援。他万万没想到,他派出的人马,一个也没走出去,全都当了红军的俘虏……
午饭过后,总攻开始,湘东独立师和茶陵独立团在黄牯的统一指挥下,首先从正面向378团发起猛烈的进攻,紧接着像猛虎扑向羊群一样,直捣狮子摇岭。战斗异常激烈,每块稻田和山坡,每条水沟,每座房屋反复争夺。战士们打得非常勇猛顽强,哪里有枪声,就往哪里冲;哪里有人,就往哪里追。通过反复激烈的争夺,消灭了狮子摇岭守军,攻占了狮子摇岭及其以西一带高地。378团在失掉了这些高地以后,顿时乱了方寸,慌乱中四处逃散……
“缴枪不杀!”
“红军优待俘虏!”
猛烈的枪炮声中,夹杂着红军战士的大声喊话。
眼看败局已定,独臂神在特务连的保护下,拚命突围。红军的火力太猛,特务连被截作两断。冲在最前的特务连长罗森突了出去,可跟在后面的士兵一个个被机枪点了名,独臂神和副连长等七八十人被堵在一座破庙里。
茶陵独立团打了个大胜仗,战士们果然如团长黄皓所说,一人捡了一支好枪。大家重新集结,准备向溃散的敌兵追去。
蓝耀武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说:“报告团长,据老乡们说,有一拨敌人逃到了古塘基墟场旁边的村子里,躲进了那座古庙里……”
黄皓连忙将几个连长叫到一起,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布置一番,悄悄地将村子包围起来,迅速地向古庙摸去。当大伙慢慢接近那座古庙时,那些龟缩在古庙的国民党兵一个个高举着步枪,走了出来,把枪靠在墙头,再站队报数:“一,二,三,四……八十六,八十七……”
黄皓暗暗地数了数,不错,那些举手交枪的士兵一共是八十七,最后走出的是独臂神……
独臂神沮丧地低着头,没想到自己英雄一世,竟然在阴沟里翻了船,带了一个连的人马倒被一个丫头片子和一位小红军战士俘虏了……
战斗打响后,艾艾和匡政抬了一副担架,两人一起在战场上抢救伤员。当他们连续抬下了两位重伤员,重返战场时,突然发现有一个连敌人窜进了村里的古庙。两人想起前不久前在列宁学校上过的军事课,现炒现卖,设计拖住他们,等待部队来围歼。于是两人悄悄地藏了起来,捏着鼻子,一唱一和地唱起了“空城计”……
“报告营长,前面古庙里发现一个连的逃兵!”
“一连长!”
“到!”
“命令你连从左边的山坡上绕过去,占领庙后的制高点,防止他们向后山逃跑!”
“是!”
“二连长!”
“到!”
“命令你连从右边的小溪淌过去,占领庙侧边的小山包,防止他们向右边山林逃跑!”
“是!”
“三连长!”
“到!”
“命令你连守住古庙正边的民房,不许放跑一个敌人!等一连、二连到达指定位置,再一齐发起冲锋,一定要全歼这股他们!”
“是!”
“好,各连立即出发!等你们到达指定位置后,我们先向他们喊话,劝他们放下武器投降。他们不投降的话,就彻底干净地消灭,一个也不留!好,出发!”
紧接着两个人在原地踏步乱跑起来,有意把石子砖头碎瓦弄得稀里哗啦地响。然后悄悄地爬到了古庙对面民房的屋顶上,等过一段时间开始向庙里的逃兵喊话。
“白军兄弟们,你们被包围了!赶快投降吧,只要你们放下武器,红军不但不杀你们,还发路费,送你们回家!”
独臂神和特务连本来就无心恋战,经这么一诈,以为真的来了一营红军,那些士兵一个个躲在墙角旮旯里大气都不敢出。
副连长悄悄地对独臂神说:“红军只有三个连,南边还有个缺口,我们从南边突出去!”
“不行!”独臂神摇了摇头,“红军营长不可能犯这么明显的错误,他故意大声说给我们听,肯定是设下的陷阱。”
连长说:“可这是唯一的机会,我们还不冲出去,就真的走不了啦!这样吧,我先去侦察一下,如果真的没埋伏,我就学一声鸟叫,你带着兄弟们就赶快冲过去。”
“行!”独臂神点了点头。
艾艾和匡政喊完话后,立即从房顶跳了下来,跑到南边的巷子里,躲藏起来。刚才布迷魂阵时,她有意留下个缺口,守在这,那些逃命的兵肯定往这里钻,只要他们一露头,她就开枪。只要枪一响,这些逃兵必然缩回去,而黄团长和红军一听见枪响,很快就会赶来。这样这些逃兵就成了瓮中之鳖……
那位副连长悄悄地摸了过来,匡政端起枪正要搂火,艾艾一把按住他低声说:“等等……这家伙好像是来搞侦察的,我们想办法先活捉他,再让他去劝降那些士兵……”
匡政点了点头,躲在一旁严阵以待,待那家伙走近时,用枪托突然猛砸下去,把人砸昏了。随后,把他的衣服扒了,将他的伤口包扎好。接下来两人作了一下分工,由匡政拿着副连长的衣服和缴获的驳壳枪,继续去劝降那些士兵;艾艾则留在屋子里帮副连长疗伤,做他的工作,希望他带领那些士兵弃暗投明归顺红军。如果这一招顺利的话,就大功告成了。
“白军兄弟们,你们逃不了啦!赶快投降吧,你们的副连长已经当了我们的俘虏……”匡政大大方方地从巷子里走了出来,左手挥舞着连长的军服,右手挥舞着缴获的驳壳枪,大声地喊着,“这是你们连长的军服,这是他的枪……不过你们放心,他只受了点轻伤,正在医疗所接受红军女医生的治疗……”不知是不是有意,他说到“女医生”时,语气特别庄重。
古庙乱糟糟一团,匡政的话无异于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大家悄悄地议论连长跑了,副连长被他们俘虏了,我们这些大头兵逞什么强,赶快投降吧!
独臂神狠狠地瞪了大家一眼,用眼神示意旁边的老兵答话。老兵站起来说:“长官,你能不能让我们见一下我们的副连长……如果副连长真的没事,我们就投降……”
“我在这里!”那个副连长走了出来,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因为他的身后伫立着一位天仙般的少女。
原来这位副连长也是出身穷苦人家,见这位美丽的女红军战士这么悉心地照顾自己,被感动了,提出主动站出来劝降兄弟们投降。“弟兄们,我们归顺红军吧,我算看明白了,只有红军才把我们当人看……”
独臂神还在犹豫,老兵示了下眼色,旁边的几个兵扑过去,缴了他的枪,把他抓了起来。
“对不起,蓝团长,还是活命要紧……”老兵苦笑了一下。
“你以为这仗,我愿意打,我他妈的也是被逼的……”独臂神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好,你下命令吧,我们听你的……”老兵挥了下手,几个士兵把独臂神放了。
独臂神站了起来大声地喊着:“对面的红军朋友听着,我是独臂神,和你们黄师长是朋友……我一向没为难过红军,这回被形势所迫,冒犯了贵军,实属无奈,还请贵军高抬贵手,放兄弟们一条生路……”
艾艾缩了回去,变换着腔调说:“原来是蓝团长呀,你的情况我们都清楚,都是茶陵人,乡里乡亲的……只要你们交枪投降,我们保证不杀你,也不会为难大家……”
“我们投降,我们交枪……”士兵们大声嚷着,把枪丢了出来。
黄牯得到独臂神被俘的消息,很是吃了一惊……这些年他虽然跟着国民党军队天天在围剿,可并没有与红军发生实质性冲突,和政委商量,打算网开一面。
黄牯说:“独臂神虽然出身豪门,也是在苦水里泡大的,七岁就被蓝孝德砍了一条胳膊,后来混迹在土匪堆里才长大成人……从山上下来后,当了几年的保安团长,手头上却没有沾多少血债,这回也是不得已……陈光赞给他封了这个团长,等于把他挺到了壁上……不过,我们放他也是有条件的,让他给我们搞点药品和子弹,帮我们采购一些兵工厂需要的钢材、火药、硝。”
政委点了点头。
黄牯对身边的通信员说:“去,把独臂神押过来。”
“是!”通信员领命而去。
不一会,门外响起了“报告”声,黄牯回了声“进来吧”,两个战士押着独臂神走了进来。
黄牯挥了挥手,战士退了下去。
屋里就剩下黄牯和独臂神两个人,黄牯说了声“来,坐”,站起身给独臂神倒水,双手递到他身边。
“蓝团长,请喝水!”
独臂神接过黄牯递过来的水,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说:“败军之将,为何如此款待?”
黄牯笑着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行伍之人,天天在枪林中滚爬,谁敢保证没有个闪失……关羽当年也还有个走麦城的时候……”
“好!你这话中听!”独臂神兴奋地站了起来,“说真的,红军也好,白军也罢,那些当官的我也见多了,真正让我佩服的就只有你黄师长!早几年,在武功山,要不是为了报一已私仇,我蓝孝贤就跟定你啦……”
“现在也不为晚呀?”黄牯说。
“不行!”独臂神摇了摇头,“俗话说:‘好女不嫁二夫,好臣不事二主’……我不能今天跟着这个,明天又跟着那个,让后人戳脊梁骨……”
黄牯说:“这么,我们又失之交臂了……”
独臂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说:“你们共产党样样好,就是一点不好!”
黄牯问:“哪一点不好?”
独臂神说:“不分青红皂白,把所有富人的东西田地房产夺了过来,分给穷人……”
黄牯说:“这些东西原本就是穷人的!”
独臂神说:“不见得吧……你知道,那些穷人是怎么变穷的吗?”
黄牯说:“还不是没有土地,被地主剥削变穷的?”
独臂神说:“才不是这样呢,他们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因为懒惰变穷的,另外一部分则是因为赌博和吸鸦片,变穷的……”
黄牯语塞了。
“你知道当下流传的一句民谣吗?”独臂神问。
“什么民谣?”黄牯说。
独臂神念了起来:“爹娘疼晚崽,共产党疼懒时鬼!”
“有这事,”黄牯摇了摇头,慢慢地念叨着,“爹娘疼晚崽,共产党疼懒时鬼……”
独臂神说:“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走啦……”
“等等!”黄牯叫了声。
独臂神刚刚迈出的腿又收了回来。
“我们做笔买卖,如何?”
“什么买卖?”
“我们放了你,你给我们搞点药品和子弹,帮我们采购一些兵工厂需要的钢材、火药、硝。”
“就这些?”
“就这些。”
“这……”独臂神搔了搔脑壳说,“你让我想想……”
黄牯说:“我相信,这点事,对于你独臂神来说,应该是可以办得到的。”
“不行!”独臂神摇了摇头,“你们这么放我出去,莫说搞什么药品和子弹,一回到那边,他们就会把我毙了!”
黄牯笑着说:“这个你放心,我们会安排好,让陈光赞和谭仲云以为你是越狱逃出来的。”
独臂神点了点头,半晌冒出了一句话:“你们凭什么相信我……你们就不怕我走后赖账吗?”
“哈哈哈——”黄牯爽朗地笑了起来,“你独臂神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决不会赖账的。你从武功山下来的这些年,做的一桩桩事,我们都有账……你把蓝豹岭的产业全部变卖了,在城里的西门边修了座三总桥,城里老百姓都要取名为‘三贤桥’,你硬是没有同意。还有这些年,你和我们红军交战都是退避三舍,我们也不是聋子和瞎子……”
独臂神摆了摆手说:“……别说啦,你们什么时候放我走……”
“事不宜迟,就今天夜晚吧……”黄牯附在独臂神的耳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叮嘱了一番。
独臂神默默地点了点头。
夜,月光如水,红军关押俘虏的临时监狱。一个背着枪的战士在屋外来回不停地走着。突然,从关押独臂神的牢房里发出紧急呼救:“救命呀!蛇!蛇!蛇……”
“嚷什么,嚷什么……”那战士收了枪,掏出钥匙开了门。
独臂神猛扑过去,一下子把战士砸昏了,捡了枪跑了出去。
不一会,黄牯陪着值星官来查哨,看见牢门开了,走进屋,见状一惊,大喊:“独臂神跑了,快追!”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砰砰”的枪声,山岗上,树林里,到处是晃来晃去的火把。
“独臂神跑了!快追呀——”
秋夜空旷,山谷回音。
独臂神淌过一条小溪,翻过一座高山,望着远处星星般的火把,紧握双拳,向半空打了一阵拱手,说:“黄师长,独臂神在此谢了!我独臂神决不食言,你要的药品和子弹,本人一定在预定的期限内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