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莺飞草长。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林水丰不觉来到蓝家大院几年啦!这些日子里,她学了不少知识,也长了不少见识。尤其是清朝皇帝退位后,各种新思想新理想冲击着这位少女的灵魂,使她激动不已。对蓝天宇,她从来就是言听计从,爱和崇拜像一对孪生姐妹在少女的心田里,一起孕育,一起分娩,而今长成了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任谁也无法拔掉……她时常回想起上次跟着蓝天宇在绿鹰寨的那段经历……
在湘赣边界有轮番请“生亲”的习俗,谁家娶了媳妇,娘家人来了都要轮番宴请,兄弟来了叫请“舅爷”,父母来了叫请“姥爷”请“外婆”。程序是这样安排的,娘家人来的当天由主人家开席,将亲朋好友左邻右舍都请来,满满开几席,席间开始排餐,谁先谁后,这要看与主人的亲疏或在村寨里的威望地位。如果“生亲”呆的时间短,而请的人又多就得打“重餐”……
那段时间里,林水丰是最幸福的……每天天刚蒙蒙亮,她就起来了,梳妆打扮一番,急急地赶紧到厨房,帮助女佣们做早点。天宇整天在外做“生亲”,表面上风光,一天可以吃十多餐甚至几十餐,可真正落肚的没几粒饭菜。因此,主家必须在早晨搞点小灶垫点底,晚上回来后还得吃点夜宵,否则客人会饿得发昏。当然,陆府有的是人手,还轮不到一个做客的女孩来张罗。林水丰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增加和心上人接触的机会,延长两人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亲手端着可口的早点,送到心上人手里,看着他津津有味地吃,那是一种多么大的享受呀……渐渐地和女佣们混熟了,给她们打下手,添把柴火,捏个馄饨,撒点调料。每当这时,她的心里就美美的甜甜的,又似乎夹杂点辛酸味……她常常默默地痴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让他吃上一顿完完全全由我做的饭菜呢……”早点过后,蓝天宇就被寨民们请走了,从这时起林水丰开始了一天的企盼……晚上是最幸福的时刻,远处的狗子刚一吠,林水丰就牵着女寨主的手站在院外的枣树下翘首张望……黑黝黝的山林中几点灯火明明灭灭地晃动着,狗的叫声也由远渐近,那灯也渐渐明朗,待狗子们的叫喊声如蛙潮般连成一片时,等待了一天的心上人如梦幻般地出现在眼前……
“哥,回来啦!”女寨主拉着林水丰迎了上去。
“哎……”蓝天宇甜甜地笑着,两眼直盯着林水丰。
“我去看厨房的夜宵好了没……”林水丰脸颊一热,飞也似的跑开了。
不一会,热气腾腾的夜宵端上来了。大家又一起饮酒论诗。聊着聊着,林水丰趁女寨主没注意将一方写有诗句的红罗手绢儿塞到蓝天宇手里,借口身体不适,提前去了客房……
桂殿焚香酒半醒,
露华如水点银屏;
含情欲诉心中事,
羞见牵牛织女星。
此诗系明朝闽中才子林鸿所作,相传他的妻子张红桥是一位才女,出阁前名气很大,曾以“欲得才如李太白者”为择婿标准。一时间,文人墨客纷纷应征,都未被选中,而林独以此诗获取了她的芳心,成为当时文坛上的一则佳话。林水丰平日研习诗文,对同宗老祖的这首诗情有独钟,想不到这时还真派上了用场。
第二天,林水丰照例起了个大早,尽管一夜未睡,可还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两眼放着异样的光亮,脸儿红红的,像一只熟透了的大蜜桃。早点过后,蓝天宇趁女佣收拾碗碟的空隙,塞给她一方白绢。林水丰惊恐万分,揣在怀里如同搂了一只不安分的野猫子,挠得心痒痒的,逃到客房,拴了门闩,才打开来看……
不写新词不写诗,
一方素白寄心痴;
心痴接了颠倒看,
横也丝来竖也丝。
“我的好哥哥,只要你有这份情意,妹妹我做牛做马服侍你也心甘情愿……”林水丰紧紧地将白绢攥在手里,贴在心窝上,满眼的泪像断线的珠子似的落了下来。她熟悉这首民谣,写的是两个相爱的人借物传情,意思很明了,尤其是最后一句的两个“丝”字,谐音“思念”之义,将一对恋人的相思之情表达得准确无遗。这一天林水丰做什么都特别有劲,有滋味……可幸福的时光总是太短,仅仅五天,自己和心上人单独在一起相处就更短,加起来还不足一天,但她决定把一天当作一生来珍藏。她想,要是有谁说拿一生来换她这五天,她会断然回绝的……谁知好景不长,出了个意想不到的事故。
陆家是大户,又是寨主,请的人自然多。蓝天香和史管家商量择其重要的走一走,可一般寨民不同意。他们几家,十几家商量一起出钱,集体宴请。蓝天宇是个最碍情面不过的人,见山民们如此好客也就应允了。谁知这个缺口一开根本堵不住,山民们都嚷着要请,家境稍微好一点的就坚持要单独请。这样一来,蓝天宇每天至少要跑二三十家,最多一天竟要走五十多家。山里人本来就好客,又处于非常时期,大家都把振兴山寨的希望寄托在女寨主身上,宴请蓝天宇这个从城里来的“舅爷”就显得格外隆重。人们慷慨解囊,倾其所有,许多人为了桌面上的一时风光花掉了一年的积蓄,甚至不惜去借贷。其中有个叫石鲁的猎户,大病初愈,家里一贫如洗,可这顿饭又不得不请,拖着虚弱的身子到林子里去碰碰运气,谁知碰上了熊瞎子搭去了半边脸……
蓝天宇再也待不下去啦,第二天就回了城。
蓝天宇一走,林水丰就空落落的。她的灵魂也随他而去,留下来的只是一具空壳壳……她常常一个人站在院外的枣树下,望着牛头山那条土灰色的路发呆,直到女寨主打发人叫她,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拢了拢秀发,调整下心态,绽开出一脸的愉悦来,接下来陪女寨主分派公务,料理家事,故作开心地谈天说地,讲古论今。可一俟女寨主离开就笼上一脸的惆怅,两眼茫茫然如一只找不到归宿的鸟在空中乱转,那双脚神使鬼差地又走到这棵枣树下……晚上就更难熬,女寨主要去陪少爷,女佣们一则要忙家务,二则没有共同的话题,林水丰只好一个人待在空房里读书。她捧着王实甫的《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左翻右翻入不了一句词,满脑子全是蓝天宇的影子,一会儿是铁牛潭的舍身相救,一会儿是云阳山的匆匆一瞥,一会儿是洣水河边的倾心长谈……
蓝天宇走时,林水丰根本不好提出跟他回去。临走之时,又不能像其他女孩一样大大方方地去送他。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尊卑有别,森严的门阀等第将一棵爱情之树倒栽在贫瘠的悬崖峭壁上,畸形地生长着……
秋后不久,老汉赶了大车来接林水丰,说蓝天宇去乡下收粮食去了,太太一个人在家怪寂寞,希望她立即回去。林水丰听了,立马收拾行李,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来,飞回县城,飞到心爱的人身边……终于爬上了牛头山,铁瓦亭已遥遥在望,蓝天香指着远处高高的坟堆说:“那就是绿鹰寨的祖先——那个盐汉的坟……”
林水丰点了点头。
蓝天香喃喃自语地说:“其实绿鹰寨和蓝豹岭本来就是一家,这么些年来的争争斗斗,也真没意思……我理解爷爷的苦衷,他希望我的到来能改变这一局面……我是嫁到这里的第二个女人……”
“第一个女人是谁?”
“盐汉的女人……”
回到城里时,蓝天宇正站在米店的门口张望,他也十分想念林水丰,一见面,兴奋得又说又笑。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安静平和,蓝天宇有条不紊地操值着米店,爷爷看看书,写写字,林水丰每天就是买菜做饭陪蓝马氏说话聊天。
这天林水丰从菜场买菜回来,老远就听见蓝天香的哭声,不由得停下脚步,偷听了几句。原来她又跑到娘家诉苦来了……这个女人以前的苦衷,只是丈夫的年幼无知,懵懂不谙世事,搞得自己寂寞难耐,整天长吁短叹。谁知小丈夫一夜之间猛然长大,和自己有了肌肤之亲后,没有节制,把本来就弱小的身子一下子淘空了,以致有了性命之虞。
蓝马氏听了女儿的话,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这可如何是好……以前怪他懵然无知,不晓得夫妻间是怎么一回事,好不容易开了窍,又变成这样……男欢女爱,最应有度,否则遗患无穷。那些皇帝什么没得吃,为什么没几个长寿的……说白啦,还不是在女色上损了身子……你那个小丈夫本来就是一根嫩黄瓜,如果还这样下去,就是命保住了,那男人的虎狼之气也就散了……你就得守一辈子活寡……”
蓝天香摇了摇头说:“我什么办法都想过啦,就差没有在裤带上把锁……”
“这可如何是好……”蓝马氏看了看女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一时怎么也想不出个法子来,四只眼睛,泪眼对泪眼,大颗大颗的泪珠儿扑哧扑哧地滚落下来,嘤嘤地说,“上次回来,听你说小寨主长大啦,我长长地嘘了口气……怎么会是这样呢,难道我们娘俩的命就这般苦……”
蓝天香喃喃地说:“都怪我……其实他还是个孩子……”
母女俩说一会,哭一会;哭一会,又说一会,终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来,不觉天色已晚。蓝天香在娘家歇了下来。
晚上,蓝天香一个人躺在床上,前前后后将这桩事梳理了一遍,想找个解决的办法。她知道,这种事不能对爷爷说,也无法向哥哥启齿,母亲又想不出一个好主意。现在,唯一能找到解决问题方法的人就是她自己,俗语说:“解铃还是系铃人”。她仔细地回忆了自己和小寨主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回想起那石破天惊的第一夜和两人缠缠绵绵的一举一动,不觉又心悸神迷……那天夜里,在老寨主藏书阁的密室里,两个年轻的生命突然掉入了原始的混沌之中,不能自拔。谁也不知道两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她只是觉得好……她突然领悟了老祖宗为什么要造成这样一个“好”字,原来“好”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拥着自己相爱的男人便“好”,或者说男男女女相拥在一起就“好”。她想起了在民间流传的一首诗:“人在人上,肉在肉中,阴阳结合,其乐无穷。”这诗虽然粗俗了些,却道出了一个最朴素的真理。难怪那些“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真龙天子为情所惑,最终会走出金銮宝殿遁入空门;而那些迁客骚人和士子们总要发出几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感慨。她一下子全部理解了,古书里有关男女之事的成语和典故,什么“红颜祸水”“貌若倾城”,什么“仙女下凡”“人神交合”。无论是人,还是神,只要身陷其中,都逃不脱宿命的轮回。那些贪恋女色的君主们不是失去了江山社稷,就是了却了“卿卿性命”;而那些一向与人为善的神仙精灵们虽得到了一时的幸福,最终被押回了天庭或打入了冷宫。她不能重蹈这样的覆辙……然而她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就像一辆失去了控制的战车,眼睁睁地看着它向深谷中滑下去……
无论男女,一旦戳破了两性间的秘密,品尝了那颗“禁果”,就有点难以自制。小寨主贪婪地品尝着自己的女人,像咀嚼一枚熟透了的大蜜桃儿。他们不分昼夜地厮守在一起,看书,谈话,做爱。有时他们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只是静静地赤裸裸地躺着,默默地相互守望着……小寨主专心致志地阅读着自己的女人,他觉得这是一部充满着永恒的诱惑使人永远不会放下的“宝典”,比自己任何时候阅读过的书籍都要珍贵。他用心地翻阅着每一页,咀嚼着其中的每一个句子,每一个字眼,几缕春风在心中荡漾开来,既而下起了一阵小雨,那雨绵绵长长,淅淅沥沥,没完没了。他感觉有点凉,而且越来越冷,浑身不住地打战。他四周环顾了一遭,想找个避风雨的地方。天地苍苍,四野茫茫,没有一户人家,没有一个崖穴,一棵树,一株草……他别无选择,只有跑,拚命地跑,不停地跑。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猛,闪电一会把脚下照的锃亮,一下又把人推到漆黑混沌的深渊,雷好比接二连三引爆的炸弹噼哩轰隆全在他的头顶上开花了。突然,风停了,雨住了,雷也乏了,天地间变得出奇的静,静得可怕。不一会,茫茫天宇又飘起雪花来,那雪很大,飘飘洒洒,纷纷扬扬,扯天扯地地下着。陆矶还在跑,他不能停下来,仿佛自己来到这世上就为了一件事,那就是“跑”,“跑”就是他生命意思的全部所在。他不能停下来,也不会停下来,一旦停下来,他的生命也就终结了……他跑呀跑,风从他的身边刮过,云从他的身边飘过,大团大团的雪花像包饺子似的裹着他,冻着他……他成了一个硕大无比的冰坨儿,脚再也迈不开步儿,索性蜷作一个大冰球滚了起来……大冰球越滚越快,越滚越快,最后终于滚下了万丈深渊炸裂在尘埃之中……
陆矶病倒了,而且是在做那种男女之事当场晕倒的。这如一个霹雳炸在蓝天香的头上,她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永远忘不了老中医看她时的那种眼神,她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坏最坏的荡妇,她怎么也不能原谅自己……
老中医给小寨主把了一阵脉,躲躲闪闪地瞟了她几眼,支支吾吾地说:“怎么会是这样呢……怎么会是这样呢……小寨主的脉象很虚,肾气亏损严重,像是房事过度,可是小寨主还这么小……”
蓝天香脸色惨白,头低到裤裆下去了。
老中医见状,又连忙安慰她说:“幸亏发现得早,否则,后果不可设想……现在没事,吃几服药,调理调理就会好的……”
几天后,小寨主的身子果然恢复了。蓝天香把那天老中医的话,对小寨主说了,和他约法三章,“十天稀一回”,可这根本不管用。陆矶每天都不放过她,甚至白天“稀”了,晚上还要。蓝天香没有办法,只好又在老寨主的藏书阁找了本《素女经》读给他听:
素女:“人有强弱,年有老壮,各随其力,不欲强快,强快即有所损……”
蓝天香还要念下去,小丈夫一把扑了过来,夺了书往地上一摔,大声嚷着:“不要读!不要读!”一边就扯女人的衣衫儿。蓝天香心若止水,躺在床上,任小寨主在自己的身上倒腾来倒腾去。要知道无论多么美妙的事,一旦心里有了压力,不能全身心地投入,做起来也是索然无味。陆矶乐此不疲,兴味盎然,学着“荤书”中的招数,变化出不同的姿势。直到又一次炸裂,才伏在女人赤裸的胸部上沉沉地睡去。蓝天香摸了把泪痕满面的脸,轻轻地从小丈夫的脑袋下抽出身子,坐在床沿上,发了一夜呆……
第二天,陆家大院燃起了一堆熊熊烈火,蓝天香将那些“荤书”全部付之一烛。夜里,她打了一碗水放在床铺中间,规定谁碰倒这碗水就必须接受严厉的惩罚,晚上一夜不能睡。这样一来,陆矶一下子规矩多了。可是过去的那些灵气,也瞬息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了,整天傻乎乎的,书也背不出,字也写不好。蓝天香这才觉得事态的严重性,赶紧跑到娘家讨主意来了……
蓝天香辗转翻覆,一夜未眠。
起风了,那阵阵清风像许多只暖烘烘的手,轻轻地拍打着窗棂,发出噗噗的响声。城外的洣水河正淙淙地流着,一些早起的菜农挑了菜来赶早市,正在大声地喊渡船。艄公爷嘟囔一声,揉了揉睡意蒙眬的眼睛,嘴里骂咧咧地,手却在拔篙。不一会,船像箭一样地向对岸射去。
蓝天香打了个激灵,翻身而起,一个大胆的决定在心中形成了……她开了门,几缕金灿灿的曙光照在大街上,让人产生了莫名的兴奋。她穿过大街,爬上古城墙,极目远眺,一轮红日正从东边的云层里钻了出来,一时间,万道金光铺洒开来,河面上波光粼粼,那些个山丘村落连同脚下的古城全部罩在一片氤氲之中……
一回到绿鹰寨,蓝天香就把小寨主叫到身边,决定好好和他谈一谈。
陆矶几天不见自己的女人,一时思念得不行。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蓝天香,看得她心底发颤……她咬咬牙,指了指身边的凳子示意他坐下。陆矶装作没看见,他低着头,两眼望着自己的脚尖儿,一步一步缓缓地移动脚步,猛地一窜,猴在女人的怀里,一双手紧紧地捉住女人的奶子说:“好姐姐,你让我想得好苦哟……”
蓝天香一把将他推开,厉言正色地说:“坐好!我有话要对你说!”
“不!我要!这回我够听话的啦,我已经忍了整整十天啦!我再也不能等了……好姐姐,你就答应我吧……你就可怜可怜我吧……你看我有多难受……”陆矶又扑了过来,猴在女人怀中,一只手从女人的颈脖伸了下去,一下子就抓住了那只颤巍巍的奶子,另一只手则开始解女人的衣扣。
“啪——!”蓝天香狠狠地击了小丈夫一记耳光,破口大骂:“混账的东西,你不要命了,是吗?你的病才好了几天?大夫的话难道你就真的一句也没听进耳吗?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我想想,为陆府想想,为绿鹰寨想想……老寨主走了,如果你也成了废物,那陆家……绿鹰寨还有什么指望……”
陆矶摸了摸火辣辣的脸,蜷缩作一团,惊恐万分地望着自己的女人,想不到她会发这么大的火。
蓝天香大声地骂着,脸涨得通红,胸脯急剧地起伏:“世上哪里有你这样混账的男人,整日里守着婆娘……时时想着男女之事,天天风花雪月,坠入温柔之乡长眠不醒……你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儿?你成了一个面黄肌瘦未老先衰的小老头啦!晚上,你读不了几句书就哈欠连天;白天,你也是浑浑噩噩,迷迷糊糊,先生说你的学业大不如以前啦!你的诗,你的文,没有一点灵气,成了一堆没有生命的文字垃圾……难道你就自甘堕落成为一个粗俗无知的懵懂儿吗?你辜负了我的一片心,辜负了全寨人的一片心,辜负了老寨主的一片心……老寨主如果九泉下有知的话,他也会爬起来扇你的耳光的……”骂着骂着,哭了起来。一时间,翻江倒海,泪水涟涟。
陆矶见女人哭了,更没了主张,耷拉着脑袋,怯生生地说:“好姐姐,你就别哭泣啦!我以后,听你的话就是啦,你说咋就咋……”
“可是你今天说得好好的,过几天又是‘原芋崽’……”
“不会的,我一定改!”
“好!既然话已说到这份上啦,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打算送你到省府去念书……”蓝天香将心中的计划和盘托出。“你是未来的寨主,如果一辈子窝在山里,不到外面去闯一闯,经经风雨,见见世面,是不可能有大出息……”
陆矶想不到女人会来这一着,平时她去一趟娘家,自己都寂寞得不得了,恨不得跟了一道去。现在要自己离乡背井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去读书,他怎么忍受得了呢?陆矶愣了一会,通地跪倒在女人的面前,大大地喊着:“不——!好姐姐,你怎么惩罚我都有行,千万别赶我走……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不再那个了……我会乖乖地听你的话,你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说不做就不做……我会好好读书,好好写字……只求你别赶我走……”
蓝天香猛喝了一声,说:“起来!没出息的东西……你懂吗?男儿膝下有黄金,难道你们陆家人就这么没出息吗?这是让你去读书,又不是让你去当兵打仗,去送死……”
“那你也陪我去吗?”
“我送你去,你在那边安顿好后,我就回来。”
陆矶摇了摇头说:“那我不去……”
“你敢!”蓝天香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说,“好……你不去……你不去……我去!我走!……我再也不想待在这里啦!……想不到陆岳松生了个这么顽固不化的窝囊废,陆家算是完了,绿鹰寨也完了……我再也不愿看见你……”说完,掏出一大串钥匙扔在小丈夫脚下,气冲冲地出了门。
陆矶一把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女人的双腿,苦苦地哀求:“好姐姐,我去……我去还不行吗……只求你千万别走……”
蓝天香愣住了,无力地靠在门槛上,一行热泪从眼眶里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