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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平2023-06-28 09:255,953

  

  晚宴后不久,“闹丧”开始了。这一夜是死者在阳世间的最后一个晚上,等到翌日棺柩入土,就标志着此人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留给后人的只是一些渐渐模糊的印象和一块祖宗牌位。因此,这一晚的“闹丧”是千万不能马虎的。所谓“闹丧”关键突出一个“闹”字,这里的“闹”是热闹和喜悦的意思。目的是让死者快快乐乐待上一夜,第二天高高兴兴地上路。程序大致是这样的,先是紧锣密鼓地敲打一阵,待孝子孝孙宾客看众大都到齐了宣布“闹丧”开始。于是和尚们嗡嗡叽叽地念一段经文,做一阵法事,把死者的灵魂招来,接下来由礼生宣读祭文。这种文章大多是内容空洞言之无物的老“八股”,读起来味同嚼蜡,但经鼓堂班的歌手一唱,抑扬顿挫优美动听。唱这种祭文时,祭奠的孝子或亲友都得跪在灵前,这无形给了歌者一个很大的权力空间。如果招待不好礼数不周或做孝子的平时待死者不好,歌手会代表整个社会舆论来惩罚孝子。他们在唱祭文时即兴发挥,一桩桩一件件数落孝子们的丑事,让孝子们当众丢脸;有时则插科打诨唱一些与死者毫不相关的事,为的是让他们多跪一会儿。唱毕孝子们还得恭恭敬敬献出几文钱。这时的孝子们虽是满肚子窝着火,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还得出手大方。否则,翼日的发丧、路祭、落坑受的苦则更多。另外,亲朋好友看热闹的都不能得罪鼓堂班,一旦谁得罪啦,他们会在祭文里夹杂几句骂人的“荤话”,让你下不了台面。

  唱完祭文以后,整个场面就会变得轻松活泼。无论是孝子孝孙亲朋好友还是一般看客都会长长地嘘口气。尽管有时也偶尔会听到一两声呜呜咽咽的哭声,但大多是有声无泪。这些断断续续的哭声不时地被高声的喧哗和快活的笑语点缀着,倒显出另一番情致。于是,各个鼓堂班、演出队、杂耍班或洋乐队,群雄出动,大显身手。有时你一段我一段,此起彼伏;有时几家鼓乐班一齐唱,群雄争霸,那声浪似乎要把整个灵堂都抬走。每逢这时,大家将演技场从灵堂搬到院子里或大街上。这样一直闹到凌晨,大家吃了夜宵,分了赏钱彩头,刚想打个盹,天就大亮啦!

  此刻,蓝家大院正闹得火热。燃着的松明和气灯把院子照得雪亮,两班鼓堂,一班洋乐队,两个戏班和一个杂技团同时出马,沸沸扬扬,似乎要把整个院落掀到天上去。两个戏班暗暗地较上了劲,这边才唱罢《刘海砍樵》,那边的《朱买臣卖柴》开了场;这边跟着是《穆桂英大战洪州》,那边却接了《群英会》……西洋乐队也在一个劲地演奏,只见他们个个身着橙红色的礼服,右臂扎一条黑纱。一个浑身黑衣黑裤的精瘦汉子手持一根木棒站在当中,随着木棒的上下舞动,那些树蔸脑一样的怪物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大家指指戳戳,说这是蓝家少爷从省府长沙请来的,一天的开销百多块银元。大家啧啧地摇头,像看一群天外来客,又不懂他们吹些什么,只觉得像一阵风,又似乎像那日夜不停的洣水河,总是那么经久不息流着流着……

  院子西墙根的槐荫树下,马明谦正不安地踱着,远处不断地传来悠扬的歌声和欢快的笑声。

  大年三十儿不在,

  老汉我醉困起小解,

  撩起那物我尿不出,

  一头撞进了媳妇的怀

  ……

  “哈哈哈——”

  天一黑,九姨太就想着怎么和马明谦幽会,可她的儿子蓝孝贤一直缠着不放。小贤儿拉着她的手,一会去看戏曲表演,一会看西洋乐队演奏。这会又来到杂技团表演场,只见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站在一块装有滑轮的木板上,左右晃动却不掉下来,然后翻转身子,头和肩一点一点地往臀部压去,穿过两脚的空隙,双手抱了两脚,整个身子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最后咬住了地上的一朵小花。

  “好——”大家一阵阵地喝彩。

  接下是空中飞人,一位壮汉把一根竹篙立在肩上,很快就有一个青年猴子似的爬了上去,接着又一个,竹篙在空中弯成一张弓……忽然,前一个青年抓住后一个青年的脚踝,后一个青年全身悬在上面风车一样旋了起来,越转越快,越转越快……

  “啪啪啪……”人们热烈地鼓起掌来。

  九姨太无心再看了,把儿子推到王妈面前说:“你在这别动,娘有点事过一会就来。”

  蓝孝贤被场子上的表演吸引住了,一个劲地点头。

  王妈说:“太太就放心地去吧,小少爷有我照顾,不会有事的。”

  九姨太悄悄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场子上,开始纸箱变人……

  槐荫树下,马明谦焦急不安地等待着。九姨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惊得他不知如何是好。两人刚想说点什么,哼哼叽叽,几个人朝这边走来。马明谦连忙拉着九姨太闪到暗处。几个野汉子来撒尿,边撒边嗲声嗲气地哼唱着刚听来的几句戏文:

  刘海哥你是我的夫罗哈——

  胡大姐你是我的妻罗哈——

  海哥哥你跟着我来走罗哈——

  胡大姐你跟着我来行罗哈——

  走罗哈——

  行罗哈——

  几个男人撒完尿,哼着曲,一步一步走远了。马明谦轻轻地对九姨太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九姨太来不及多想,被马明谦拉着,神使鬼差地穿过小巷,来到大街,坐上一辆早已等在那里的马车。不一会,马车在“紫微旅店”的门口停了下来。

  店老板提着灯笼走了过来说:“马老板,你要的房准备好了。”

  马明谦点了点头,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塞到店主手里说:“辛苦你了,一点小意思。”

  店主接过银两,将两人引进一间套房,点了灯烛,说:“马老板,太太,晚安……”轻轻地带了门,退了出去。

  这是一间库房,看得出临时改装的痕迹。门窗都换过了,加了帘子,墙壁是重新刷过的,旁边还砌了一间小厨房,俨然一个居家过日子的小巢。

  一进屋,马明谦将九姨太揽在怀里,急风暴雨,在这个日思夜想的女人身上一阵狂吻。

  九姨太心如止水,静静地躺着,似一潭沉睡了千年万年的死湖,任你多大的风也激不起一丝微澜。她一动不动,对于眼前这个男人的激情既不阻止,也不配合,仿佛是一具僵尸,任他摆布来摆布去……

  马明谦心潮澎湃,大口地喘着粗气。他轻轻地将女人放在床上,很快地褪去了她身上的衣物。一个白亮的如褪了皮的大青蛙似的尤物呈现在荧荧的烛光里。九姨太默默地闭着双眼,似一位窖藏了多年的睡美人。他怜爱地看着这个女人,轻轻地,春风化雨般地,在那白皙光洁的大腿上,在那细腻圆润而饱满的双乳间,小鱼似的游来游去……要是以前,所到之处定是欢歌笑语,一阵惊厥,一阵狂喜。而今天却冷冰冰的,他的激情没有得到任何回报,就像久旱时降下的一滴雨水,还没渗透到土壤里就被蒸发了,处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禾苗根本无法承受它的恩泽。马明谦理解身边这个女人,他不怪她,反而更体贴她。是的,应该下一场瓢泼大雨把大地浇个透,让那些绝处逢生的庄稼们尽情地喝个够。他继续展开攻势,一双厚实而暖和的手再一次在九姨太白净泛亮的胴体上游走,一会儿是高山流水,一会儿是平原峡谷……九姨太双目紧闭,依然没有一点反应。马明谦并不气馁,张开嘴在女人的身上舔了起来。他几乎吻遍了她身上的每一块肌肤,都没能把她唤醒过来。最后他实在受不了啦,含着女人的乳头拚命吮吸,将满腔激情黏黏糊糊地射了一裤……

  九姨太仍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好似一具千年不动的木乃伊。

  马明谦撩起被子连头带脸地将女人裹了,坐在烛光下发愣。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孤独过,一股钻心透骨的悲哀袭上心来,如同考古学家走进了一座被风沙淹没了几千年的废墟,鸡不啼,狗不叫,没有一个人影,到处弥漫着死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烛光渐渐地熄灭了,远处“闹丧”的锣鼓声也渐渐消失了,店家的雄鸡发出了第一声啼叫,可四周依然没有一点光。

  马明谦觉得自己正跌落在一个无底的深渊里,无边无际的黑暗压迫着他,所有的血肉正从自己的体内一点点被挤走,留给自己的只是一具干瘪的没有灵魂的空壳。他大声地喘着气,觉得自己就要窒息而死。突然,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有个蛇一般光滑的东西缠在他的脖子上。马明谦用力一摔,屋子里响起了重物倒地的闷响,接下来是一阵咽咽的哭泣声。这哭声开始很小,像汩汩泉水,一点一点往上冒;后来渐渐地大了些,如潺潺溪水,缓缓流淌;最后是大江东去,涛声轰鸣——一时间,天翻地覆,直哭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屋里的灯重又亮起来的时候,九姨太慢慢地站起来穿衣服化妆。她描了口红,画了眼线,又在脸上施了一层薄薄的粉,走到门口正要拉门。马明谦走了过来按住她的手,说:“怎么,要走?这么晚了,你能到哪里去……店门早就关了,我就是叫醒店主,放你走,你又能回哪里去……去‘仁义’米行吗?”他倒了一杯酒,仰起脖子一口喝了个精光,接着又倒了一杯,递给九姨太。“我们闹腾了一夜,两腹空空,这杯酒你就喝了吧。”

  九姨太瞟了他一眼,接过酒一饮而尽。

  马明谦摇了摇头,从女人手里接过空杯,低着头说:“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毁了你……真的,我沾惹了你,又抛弃了你……我卑鄙!我龌龊!我言而无信,我不是人……我曾答应过带你远走高飞,去一个没人干涉我们、没人指责我们的地方,两情相悦,恩恩爱爱,白头偕老。我也曾谋划过,可我失败啦……”

  九姨太摇了摇头,依然木雕般地呆着。

  马明谦又倒了杯酒,喝了一口,继续说:“我知道你在恨我,我自己也恨我自己!这些年来,我没和你联系,我知道你的难处,我知道你的孤独和无助,可是我怎能和你联系?我真的吃了豹子胆,连家身性命都不要了吗?我就是有这份胆量,也得为你的安全名誉着想……其实,我哪一天忘记过你?在古塘基,我每晚都站在石鼓上向云阳镇的方向眺望……”

  九姨太有些动容了,抬起头看了马明谦一眼,缓缓地移了两步。

  “你还不知道我从你那里出来后,遭了哪些罪吧?那天夜里他们早就设了圈套,专等我往里钻……所谓捉贼是‘打草惊蛇’,逼我往陷阱里跳。他们买通苦崽,假装给我帮忙,托我上墙,可当我往下跳时,却落到了早已挖好的粪坑里……”

  九姨太脸色煞白,拚命地摇了摇头,说:“不!不可能……”

  “我不知道苦崽有没有参与此事的谋划。但这次的折磨和屈辱令我终生难忘……他们下狠心把我往死里打,打得我皮开肉绽,然后把我关到一口废弃的暗洞里,每天一碗稀饭,饿得我眼花缭乱……”

  九姨太摆了摆手说:“别说啦,我受不了……”

  马明谦又喝了口酒,说:“不!我要说!……从蓝豹岭回来后,我像一只受伤的狼,躲进古塘基的小店,一点一点地舔着血淋淋的伤口……直到这几年我才又活过来,在县城开了几家商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我的布庄取名为‘魁贤’吗?就是为了赎你们母子的债……真的,我这一辈子,欠你们娘俩的太多了,我对不起你们……”

  九姨太再也抑制不住了,一把扑到马明谦的怀里,捂着他的嘴说:“好哥哥,别说啦……”

  屋外起风了,一时间飞沙走石,鬼哭狼嚎。树枝拚命地拍打着窗户,屋檐上的瓦“啪嗒啪嗒”掉下来,摔得粉碎。

  马明谦半搂半抱地将女人扶到床边,深情地望着她。

  九姨太轻轻地摸了摸马明谦的脸,然后去解他的衣服,说:“让我看看你的伤……”

  马明谦一把抓住了九姨太的手,说:“别看了,早好啦……”

  一股劲风把窗户吹开了,蜡烛熄了,屋子里一片漆黑。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一个炸雷打在屋顶,几乎把房子震塌了……

  九姨太大声喊叫着:“抱紧我……”

  随着第二声雷响,瓢泼大雨倾盆而至。雨哦,滋润万物的甘霖,你尽情地下吧,久旱的禾苗正张着饥渴的嘴等待你的恩泽;雷哦,你猛烈地劈吧,炸开心头的阴霾,将又是一个艳阳天……雷声终于困乏了,只有如注的大雨拚命地拍打着窗户,发出噗噗的闷响。屋里的两个男女又终于胶合在一起啦!他们不断地变换着姿势,寻找着最新最佳的感觉……两人配合得是那么默契,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却胜过千言万语。两人完全依靠手的触摸和身体的碰撞来感知彼此的意愿,发出或接收各自的信息,而且居然准确无误,有时他们甚至全凭心灵去感受对方……啊!上帝造人后又惧怕人类,把人劈作两半。于是,人类便用一生追求去找自己的另一半,可是在这红尘滚滚的大千世界里,有谁又能真正找得到呢……

  九姨太大声地叫喊着,呻吟着。这叫喊如战场的号角,激励了勇敢的骑手,大地在颤抖,热血在喷洒,飓风过处遍地是粉红色的烟尘……九姨太紧闭双眼,只觉得一支支利箭射入体内,立即被一股痒痒的半麻醉状的疼痛感包围住了。她的全身抽搐着,牙齿咬得咯咯响。她感受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幸福,仿佛来到了高山之巅,正踩着一朵飘然而至的五彩祥云。她飘呀飘,飘过千山万水,来到一个金碧辉煌的出处,立即就有许多金童玉女前来接驾,她踏着猩红色地毯铺成的石阶拾级而上,两旁的豺狼虎豹蟊虫豸鸷无不俯首称臣。她越登越高,终于来到了极顶,突然眼前一团粉红色浑圆的光,像三月桃花那样鲜丽和温柔。她急切地奔了过去,紧紧地将这团光搂在怀里,很快地消融在一起啦……

  “啊——”九姨太长啸一声,瘫在床上。马明谦从女人的身上,滑了下来。两人一动不动,似乎是两个在沙漠上行走的旅客,走了太多的路,又饥又渴,彻底虚脱了……不一会,两人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很早就出殡了,当九姨太赶到“仁义”米行时,宴席已经散了,宾客都涌到街头去给死者送葬。鼓乐班一前一后摆开了阵势,中间夹着洋乐队和戏班杂技团。吹鼓手正鼓着腮帮“哇——哇——”地试着唢喇,金刚们则一律腰系白巾,脚穿扎了黑绸的草鞋,在七手八脚地捆缚灵柩。没有人留意九姨太的到来,也没有人怀疑她的失踪。她急切地在人群中穿行,希望找到王妈和她的贤儿,可是怎么也找不着,一股不祥的预感突然袭上心头。“不!不可能……”她摇了摇头,极力安慰着自己。她拨开人群,几乎是一路跑着挤到“仁义”米行的大门口。

  王妈也正在找九姨太,看见她来了,急急地奔了过去,哭丧着脸说:“太太,不好啦,贤儿不见啦……”

  九姨太的脑袋“轰”的一声炸了……她闭着眼努力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去:“快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妈摇了摇头,泪眼婆娑地说:“都怪我,是我没看住少爷……可是……你走后,我一直和少爷在一起。睡觉前他还问过你,我说你忙,要安排客人休息,让我陪他睡。他很乖,很快就睡着啦……不知为什么,我昨夜闹肚子,起来过四五次,每次回来小少爷都安安稳稳地睡在床上,可最后一次不见了。我以为他也和我一样出去解手了,本想出去找,可实在是没有一点劲,躺在床上等,谁知一迷糊就睡着啦。醒来时天已大亮,床上没人。我想他大概起得早,在什么地方看热闹去了,可找遍了整个大院,也没有小少爷的影儿……”

  “那个杂技团呢……也找过了吗?也许他跟那个咬花的小孩在一起……”

  “找过啦……鼓堂戏班洋乐队,我都找过了。这里所有的房屋甚至墙壁角旮旯都有找过了,小少爷八成是失踪啦……”

  九姨太两眼一黑,“噗”地倒在地上,身子蜷缩着,抽搐着,嘴角冒出一圈圈的泡沫。

  “太太……太太……”王妈一把抱住她,急切地呼唤着。那些没走的客人亲戚都跑了过来,捏人中,掐后跟筋,一阵手忙脚乱。

  九姨太睁开眼睛,推开众人,站了起来,跌跌跄跄地向灵柩走去。

  “太太——”王妈叫一声,追了过去。

  灵柩边,蓝孝德正在向金刚们交代什么。九姨太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说:“我的贤儿呢?”

  “你找我干什么,他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蓝孝德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

  九姨太愣了一会神,又急急地跑回蓝家大院四处寻找,客房,厨房,杂屋,井台,所有的地方都有找遍了,哪里有贤儿的半点踪迹……

  大街上,锣鼓喧天,火炮齐鸣。十二位金刚“嗨——”的一声,六根杠子齐齐上了肩,迈着整划一的步子,稳稳地上了路。蓝孝德跑前跑后,调度着,指挥着,整个殡葬队伍像一条白色的巨龙在大街上蜿蜒游动。

  九姨太很快就追赶了上来。她在人群中穿行,见了十来岁的孩子就撩开人家头上的白布看。她从前面找到后面,又从后面找到前面,哪里有儿子的半点影儿。她倒在地上,把队伍带倒了一大片……

  吹鼓手停止了演奏,放鞭炮的也捏了香火忘了点引信,孝子们则忘了跪拜,大家乱哄哄地看着九姨太,好端端的队伍被拦腰切作几段。

  九姨太突然站了起来,猛地窜到蓝孝德面前,揪住他的衣领说:“快说——你把我的贤儿弄到哪里去啦?”

  蓝孝德脸色铁青,猛地甩开九姨太的手,说:“好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自己没看好儿子,却还有脸来问我!我哪有这等闲功夫……”

  “还我贤儿!”九姨太扑了过来,紧紧地卡住蓝孝德的脖子。

  “快……这个女人疯了,赶快把她拖走……”蓝孝德气喘吁吁地喊着,立即就有几个伙计围了过来,掰手的掰手,拉脚的拉脚,折腾了好一会才把这个女人拉开。

  “啊哈哈哈——”九姨太大声地狂笑着,“我疯了!我疯了!我是疯了!我什么都不要啦,我只要我的贤儿,只要你给我贤儿,我立马就走……你以为我赖在你们蓝家?你们蓝家都是些什么东西,别看你们口头上仁义道德,骨子里却是男盗女娼。你们的心比毒蛇猛兽还狠毒,你们的灵魂比屎壳郎还要肮脏!蓝孝德,到你老子的坟茔上去哭泣吧,去告诉你那虚伪残忍狠毒的父亲,去告诉那个机关算尽的老魔头,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付之于东流了——他生前担心了一千次一万次的事终于发生了,他死后都想永远占有的女人彻底地背叛了他——给他扣了一顶比狗屎还要臭的绿帽子……”她疯狂地喊着,叫着,手脚不停地划动,已经是声嘶力竭了。

  “太太……”王妈噙着满眼的泪水,不知如何是好。

  “蓝孝德,你这个恶魔,你把贤儿弄到哪里去啦!你这个狠毒的东西,你已经要了贤儿一条胳臂,难道还不够吗?……你究竟要怎么样……”九姨太大声地喊叫着,突然一扭身,左右开弓猛地将两个拉住她的汉子击倒,撒开腿儿在大街上跑了起来。她追上队伍,左冲右突,把队伍冲得七零八落。她从吹鼓手那里夺了一根锣锤,猛地朝走在最前面的一位金刚的膝盖上一敲。金刚的脚一软扑倒在地上,同时带倒了好几个人。

  “轰——”灵柩失去了平衡,跌落在地上。

  走在前面的孝子们,倏地回首,一阵叫喊,芦苇秆、石头、土块不分头脸地砸在金刚们的身上。

  九姨太冲到灵柩前,猛地将棺盖往上一掀,棺木咔嚓作响。

  蓝孝德挥了挥手,制止了孝子们的莽撞。蒙受了不白之冤的金刚们立即对眼前的这个肇事的女人大打出手,棒槌和拳脚,雨点似的落在这个女人身上。

  九姨太一点也不躲避,只是一个劲儿地拍打着棺木,拚命地叫喊:“贤儿——!贤儿——!”几个年轻人扯了拖丧布将她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可她的嘴里还在骂,“蓝孝德,你不得好死……”

  蓝孝德使了个眼色,他身边的伙计捡了只烂草鞋塞到疯女人的嘴里。

  九姨太瞪着两眼,可怜巴巴地瞅瞅这个,又望望那个,喉咙里不时地发出咕咕的声响,满眼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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