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渡冲战斗一结束,黄牯就被关进了监狱。
黄牯被捕后,很坦然。他在红军中有很高的威望,被捕后没和其他犯人关在一起,还允许他在院子里走动。后来情况就恶化了,那些戴绿边帽子的将他单独囚禁在一间阴暗的地窖里,派重兵把守。秋天过去了,冬天来了,黄牯觉得自己的所剩的日子不多了,也许就在今晚,也许在明早,自己就会步那些冤死的战友们的后尘,到那边去和自己最最亲的亲人,去团聚……不知为什么,这些天,他老想过去的事。他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绿鹰寨的寨主陆岳松。当年自己一个孤儿为了几个饭团,被蓝孝德活活地塞进死人的棺材,是陆岳松救了自己,将自己收为义子,教自己学文习武,带自己走南闯北,把自己培养成一条铮铮铁骨。只因后来在苗寨认识了苗家头领的女儿吴伶兰,致使命运再一次逆转,再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吴伶兰疯狂爱上了他,可一心攀龙附凤的父亲偏偏要将女儿嫁给寨主陆岳松。黄牯将自己的良心放在爱情和道义两昧真火中煎熬。为了压抑自己的感情,他躲进了云阳山的沟壑里去看林子,可命运之神硬把他们拴在了一起。吴伶兰进香的路上,摔下了山涧,黄牯救了她,在没法返回山寨的情况下两人在“秦人古洞”歇了一宿。尽管他们像玉一样纯洁无瑕,可一生中规中矩的老寨主还是受不了,一气之下将他赶出了家门。性格刚烈倔强的苗女并没就此放下心中的爱,为了能和黄牯在一起,她自愿接受陆岳松最为残酷的惩罚,用刀在自己的脸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字,毁掉了那俊俏的面容……就这样他们走到了一起……可吴伶兰的心被世人刀剑一样的目光洞穿了,心碎得四分五裂。为了逃避那些目光,黄牯带着妻子躲进了神农架下的原始森林。然而,吴伶兰的心再也没有活过来……所以,自己现在的死,不仅不是一件可怕恐怖的事,相反是一种快乐的祈盼……他终于弄明白了,那些上了年龄的老人,一说起死就那样津津乐道……现在,他真正体会“视死如归”的真正内涵,希望那日子早一点到来……唯一让自己放心不下的就是大儿子黄皓,这个“小耗子”是苗女吴伶兰在极度失望和愤懑中怀下的孩子,他的出生无异于在动荡不安的时局埋下一枚重磅炸弹。这小子命硬,刚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母亲,是黄牯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后来,幸亏遇上了舞狮班的林师傅父女,这对流浪的父子才得以享受家的温暖。这小子与林水丰有缘,虽然不是母子,却胜过母子,即便在她为蓝家少爷的恩情才华所困,爱的小船偏离了航向,林水丰都没有放弃对这小子的关爱。相反,她对这小子的关爱倒成了一种排解内心郁闷的稀释济,成了少女无所寄托的情感依赖。最终靠的就是这种依赖,才牵回那艘偏离了航向的爱情之舟,使之又回到了那厚实的港湾。现在这小子长大了,他几乎秉承了自己和吴伶兰的所有优点和缺点。英雄果敢,孔武有力,是非分明,疾恶如仇;却又倔强粗鲁,做事任性不计后果。九渡冲战斗时,他带领的茶陵独立团全部编入了红军主力部队战斗序列,自己也因屡建奇功,被任命为红军正规部队的一名团长。倘若自己真的被害,这小子能咽下这口恶气吗?他真羡慕古时候的岳飞,人家一根稻草就可以捆住自己的儿子,自己就拿一把铁索也无法锁住这位流着苗裔血统,从小就像老鼠一样机灵长大后像猛虎一样强悍桀骜不驯的小杂种……
人世间的事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此刻,黄牯最怕的就是他的大儿子黄皓来劫狱,想不到这小子还真的来了。这家伙带了几个铁哥们,连摸了几道岗哨,砸开牢门闯了进来。
“你……”黄牯一惊,气愤地指着儿子,差一点背过气去了。
“爸,你受苦啦……”黄皓哽咽着,拉了父亲一下,“我们走吧,我打听清楚了。蓝耀文这畜生,明天就要动手啦!”
“走……到哪里去?”黄牯问。
黄皓说:“咱们回云阳山黄龙坳,带几个兄弟自己干!老子不和他们玩了……”
黄牯说:“你是要我上山当土匪呀?这种没盐没油的话,亏你说得出来。你是陷我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呀?”
黄皓说:“什么他妈的忠孝仁义,全是骗人鬼话!你看看这形势,现在谁还讲那些破玩意儿……共产党的气数是尽了,把生杀大权让给蓝耀文这帮流氓混蛋……红八军的政治部主任,省苏维埃政府主席,哪个官不比你大……你一个小小的师长,在他们眼里算个啥呀,弄死你比掐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别说啦!”黄牯喊了起来。
“好,我不说,”黄皓摇了摇头,“那你赶快跟我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你自己走吧,我说了,我是不会跟你走的!”黄牯心如磐石,他运了气功,双脚像两把铁钳牢牢地抓住地面,任儿子怎么拉都不动。
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估计是巡逻队来了,再不走两人就都毁了,正在这关键时刻,黄牯运足了气,一掌将儿子推了出去……
几乎在同时,外面响起了一排枪声。紧接着,巡逻队跑了进来。
蓝耀文走进了牢房,左右瞧了瞧,盯着黄牯狠狠地看了一会,厉声地喝道:“刚才来这里的是什么人?”
黄牯摇了摇头说:“不认识!”
“你这个罪大恶极的AB团分子,竟然串通人来劫狱!明天天一亮,拉出去毙了!”蓝耀文咬牙切齿地说。
黄皓一路飞跑,躲开了巡逻队的子弹……渐渐的枪声越来越远了,拐过一个弯,进入了茫茫树林。他停了下来,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喘气,擦汗。看来自己是跑出来了,可父亲呢,就是他们原先不打算杀他,经过今晚这么一闹腾,明天也必死无疑。这个迂腐倔强的老头,怎么就一根筋。不行,自己就这么一个亲人了,一定得想办法救他。可怎么救……再次劫狱显然是不行的,由于这个老头的固执,已经失去了一次最佳逃离的机会,重新返回去劫狱,无异于自投罗网,搭上自己的小命事小,倒让那伙小人捞了把柄,坏了父亲的一世英名。思来想去,唯一的途径,就是劫法场……可这是白天,又是在根据地腹地,单凭自己几个哥们,就是得手了,想全身而退,几乎是天方夜谭……要是有支队伍接应就好了……“哎,有了……”黄皓的眼前一亮,猛然想起了一个人,悄悄地摸回根据地,偷了一匹马,快马加鞭,向县城方向跑去。
午夜时分,黄皓出现在独臂神的保安团司令部。
独臂神听了黄皓的诉说,“嗖”地站了起来,在屋子里一圈一圈踱着方步。自从上次做了红军的俘虏,被黄牯放了回来,他就再没回陈光赞的63师……还好,谭仲云依然信任他,仍让他回县城担任保安团团长。原来保安团的人马大部分进了63师,折腾光了,这次回来后,他又重新招兵买马,经过半年多的整训,又拉起了一支三百多人的队伍。当然,他也没有忘记,自己当初的承诺,药品、子弹,钢材、硝、火药,一样不少,都分批送到了根据地……可这回不同,是去根据地的刑场救人,这等于虎口拔牙,弄不好自己就填进去了……
黄皓见独臂神有些为难,连忙说:“蓝团长,这事就不麻烦阁下了,我回去自己想办法……”
“不!黄师长是我的救命恩人,现在他为我蒙受冤屈,我不出手相救,今后以何面目示人……”独臂神伸出那只独臂把黄皓按在椅子上,“只是我不明白,你们共产党里为什么要自己人杀自己人?”
黄皓说:“这有什么不明白……什么朝代只要奸臣当道,好人就遭殃……现在湘赣边区根据地的权力全落到蓝耀文这伙小人手里……”
独臂神轻轻地点了点头,笑了笑说:“黄贤侄,事情到了这一步,请允许我冒昧地问一句……”
黄皓说:“你说。”
独臂神说:“我是想知道,黄贤侄和令尊,你们今后的打算。”
黄皓说:“共产党这样有眼无珠,滥杀无辜,实在令人心寒,我黄皓不跟他们玩了……我想带几个兄弟,回云阳山黄龙坳,种田,烧炭,放木排……过几天自由快活的日子,谁要是欺负咱,咱就用手中的家伙招呼……至于我父亲,我现在说不准……我只想把他救出来,不想让他白白死在蓝耀文这种畜生手里……”
“好!回云阳山好!”独臂神连连点头,“你回来后,我可以委任你为县保安团云阳山独立营营长,负责主持云阳山西乡片的防务与治安……至于黄师长,我可以通过谭县长举荐,当个副县长参议什么的没有问题。当然,如果他有兴趣带兵的话,我这个团长可以让给他……”
黄皓苦笑地摇了摇头说:“谢谢你,蓝团长!我父亲不会要你这个团长的……”
“好……那咱们现在什么也别想,先把黄师长救出来再说……”独臂神拍了拍黄皓的肩膀,轻轻地安慰他。“这样吧,你先回去,带几个兄弟埋伏在刑场附近,我挑选一支精干的小分队,随后就到……只要你把令尊从刑场上救下来了,我保证你们安全撤离!”
“那就太谢谢你啦!”黄皓紧紧握住那只独臂,眼睛湿润了。
黄牯一夜未宿,儿子走了,蓝耀文带着巡逻队也走了。“呀”的一声牢门关了,天地又一次陷入混沌之中。屋外起风了,瑟瑟寒风,在山弯树梢和崖壁边打着转,鬼哭狼嚎地呼啸着,直往门缝里灌。黄牯打了个寒战,往身上添了把稻草,可还是觉得冷。他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矗立在黑暗中。“风声刮得这样紧,今晚肯定会下雪……”他轻轻地念叨着,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这种天气,在刑场四周以及通往刑场的路上,根本无法隐藏埋伏,那么明天自己就可以放心地上路了。他暗暗地庆幸自己那一掌推得及时,没让他们发现来劫狱的是自己的儿子,不然的话,不仅自己的罪名坐实了,连儿子也搭进去了。这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现在好了,老天爷帮了自己的忙,只要过了今晚,明早就可以坦坦荡荡地上路了。
屋外的风声刮得更紧了,寒气从脑顶门直往脚尖灌,又从脚底往上流,在五脏六腑循环打转,再慢慢在周身的毛孔血管里扩散。
“啊且——”黄牯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眼泪鼻涕一大把。他紧了紧单薄的破军服,心想:“现在天气这么冷,不知战士们的棉衣被子解决了没有……如今敌人封锁得这样严,想必大家也和自己一样,还在受冻……”后来实在太冷,就跑了起来,才跑几步,就撞在墙上,碰得两眼直冒金光。“要是有堆火就好……”黄牯蹲了下来,摸到地铺边,将稻草堆在一起,团成一团,挖了个洞,钻了进去。这样一来,确实暖和了许多,迷蒙中好像有几个白狗子在追自己,自己慌不择路,钻进了一堆冬茅里,白狗子见找不着,放火烧了起来。啊,好大的火呀,干透了的茅草,一点就着,噼哩啪啪地燃烧着,浓烟滚滚,铺天盖地的火苗,呼地卷到半空,熄灭后化作一大群黑乌鸦,噗地洒落下来,把太阳都遮住了……火越烧越大,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眼看就要烧到黄牯的藏身之地了。他没办法,只好跳了出来,往身后的光秃秃的崖壁上退,一脚没站稳,摔下了万丈深渊……“啊——”黄牯大叫一声,醒了过来,想起几年前在舞狮班时听来的一个故事。说是有些做生意贩运的驼队被困在沙漠戈壁,如果人的意志到了崩溃边缘的极限时,会产生一系列的幻觉。这时候,你最缺什么就来什么。如果你缺水,那么烈日炎炎的沙漠上会幻化出一潭湖水来,当你双手捧起滚烫的黄沙往喉咙里塞,生命也就走到最后的尽头。如果你实在冷得受不了,眼前这会出现火堆,那火越烧越旺,在你的眼里,那些冰冷的石头全都变成了熊熊燃烧的马粪,你会不由自主地解开衣扣,敞开胸怀,去拥抱那堆事实上根本不存在的火,结果活活被冻僵在沙漠上……“不行,自己这样下去,也会冻死在这地窖里……”黄牯再一次从草堆里钻了出来,不停地在巴掌大的地窖跑起步来。开始累累碰壁,慢慢地掌握了规律,算好了脚步,像一只装有天然雷达的蝙蝠,一遇到墙壁就很自然地绕过去了。几十圈下来,身子热了,暖烘烘的,眉额上沁出湿润的汗水。再跑几圈,热得难受,将那件单薄的旧军服解开,让丝丝凉风去大胆地亲吻那厚实的胸膛,很是惬意……“我也有件‘火龙袍’啦!”他大声地喊了起来,“对,是‘火龙袍’……”小时候,记得“梅山爷”常常给他们这一帮毛头小子讲穷汉惩恶霸的故事,其中有一段就叫“火龙袍”,时至今日,黄牯依然记忆犹新。这故事说的是有个年轻的穷小子,爱上了财主家的小姐。财主发现了,为了惩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穷小子,将他赶到院子里过夜。财主想,现在是数九严寒,冰天雪地,这小子只穿插一件单衣,不冻死才怪呢!谁知道第二天清早打开门一看,这小子不但没有冻死,头上还直冒热气,精神抖擞,生龙活虎的。财主连忙问怎么回事,小子说,我身上有件“火龙袍”。财主说,你把这“火龙袍”给我,我就将女儿嫁给你。年轻人说,行。随后,年轻人带着财主的女儿和丰厚的陪嫁远走高飞了,财主则带着那件“火龙袍”去见皇上,他要把这人间珍宝献给皇上,好讨封个官当。皇上大喜,当即除去暖烘烘的龙袍,穿起了这件单衣,结果差点没冻死,一气之下将献袍的财主打了个半死……这哪里是什么“火龙袍”,这只不过是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汗臭渍渍的破衣褂。年轻人之所以没有冻死,还浑身冒汗,是因为他举着院子里的石磨跑了一夜……“我也一样,”黄牯自豪地说,“只不过那小子是为了生存和爱情,我是为了尊严……”
天终于亮了,从门缝里望去,果然是白茫茫的一片。风停了,雪住了,远处的营房传来了出操的口哨声。
黄牯从容地笑了,整了整军装,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掸掉身上的草屑。
“吱呀——”一声门开了,蓝耀文和那些绿边帽子们凶神恶煞似地站在屋外。
黄牯鄙夷地看了蓝耀文一眼,步履坚定地迈出了牢房。
“师长……”独立师的战友们不知从哪里得来消息,自发地赶来,排成一条长长的人巷,给他送行。
黄牯张了张嘴,心有千言万语,喉头一句也说不出来。
“师长……”大伙哭泣着,呼唤着。
黄牯用力咬了下嘴唇,回过身,向大家挥了下手,车转身,向刑场走去……
真是奇了怪啦,昨夜刮了一夜的风,下了一夜的雪,今天一大早居然晴了。看,红彤彤的太阳,像刚刚煮熟去掉壳的蛋黄,正冒着滋滋热气。天虽然是灰蒙蒙,地却全是雪亮的一片。远处高山上的树并没有全部被雪花覆盖,还透着点绿,就是这点绿,给人以抗争的希望和勇气。近处,街道上,屋顶上,全是厚厚的雪,白白的雪。这晶莹剔透的雪呀,粉饰太平,将人世间的一切丑陋、残忍乃至罪恶全部遮盖住了,给人以短暂的视觉上洁净、安宁与祥和……雪在风的搅拌下,有的地方厚一点,像铺了一床暖暖的棉被;有的地方薄,时不时露出点河沙。有趣的是这沙和雪一样晶莹,在早晨的阳光里透着亮,像大把大把的翡翠珍珠,加之旁边的镜子般的款款流水,有谁曾想得到这里会是湘赣省保卫局的屠宰场……太阳终于驱散了身边的雾霭和水汽,把全部的光和热投到了这片沙洲上。洲上的雪染红了,沙染红了,就连那一潭静若处子的江水也染红了。街道和店铺渐渐远去,送行的战士和围观的市民也散了,找一偏僻的去处,向隅而泣……世界变得很安静,仿佛是一架破损的放映机放的一部无声的电影。画面上只剩下一队衣衫褴褛的绿边帽子,扛着枪,押着一个不知是敌是友是首长还是囚犯的虎彪大汉,向一片涂抹着血色的雪域深处走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黄牯觉得自己在做梦,一个长长的梦,直到他在那片杀死过自己的同志,也处决过许许多多的土匪恶霸、一些罪不该死的小地主和冤屈而死的普通老百姓的荒洲上,站定了,才慢慢地醒过来……
“现在是最后的时刻,你还有什么话要留下,说吧!”蓝耀文从队伍里走了出来,温和地说,只有这时,这家伙才显露出一点人的本性。
黄牯轻轻一笑说:“我没什么要说的,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是AB团,也不是改组派……历史会还我清白的……”
蓝耀文退了回去,指挥行刑队准备行刑。
“等等!”黄牯喊了一句。
“你还有什么话?”蓝耀文问。
黄牯说:“留着那颗子弹打白军狗子吧,这也算我为红军和苏区尽最后一分力……”
“可是……”蓝耀文扫了一眼行刑队,显得有些为难。
黄牯笑着说:“我知道,你们这没有挥刀的刽子手……没关系,你让战士把枪上的刺刀摘下来,我自己解决,决不给你添麻烦……”
“不行!还是行刑队来……”蓝耀文被黄牯的鄙夷激怒了,两眼露出了凶狠狠的光芒,一下子又恢复了他残忍的本性。“如果你真的不怕痛,我们就用刺刀捅……但我们不能保证一刀杀死你,说不定要捅好多刀,这样你的罪就受大了……”
“没关系,多少刀都行!”黄牯大义凛然,双眼紧闭,伸着颈脖虔诚地等待着,等待着……可是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沙洲上静静的,没有一点声息,行刑队的战士们像一座座木雕端着枪杵在那里,几个心善的把枪扔了跪在沙洲上嗷嗷哭泣了起来……
蓝耀文见实在没有办法,就只好接受黄牯的意见,从一个战士手里接过步枪,取下刺刀,走了过去。
“我早就说了,还是我自己来!”黄牯接过刺刀,最后看了一眼这白茫茫的沙洲,突然心猛烈地跳了起来,原来就在自己正前方三十步不到的地方有个沙堆动了一个,露出了一管黑洞洞的枪口……“天呀!这小子还是来了,这个冤孽……”他来不及多想什么,飞快地举起刀,运足了气,猛力朝自己的心窝扎进去……
“啪——”一声脆响,撕破了荒洲的静谧,紧接着一排子弹袭来,行刑队员捱个倒了下来。一个个弹孔里汩汩冒出来的鲜血,流到了一起,殷红了沙洲上的白雪,暖暖的,很快就把雪融化了,一起渗透到了砂石中,和那些被他们处死的无数个冤屈者的血,纠缠在一起……
蓝耀文被吓蒙了,丢下行刑队,撒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