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滑进腊月,年味儿的气息慢慢浸润了留下镇和太平村的每一个角落。
镇上集市比往常热闹了好几倍,人流摩肩接踵,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家家户户都在采买,手里提着的,怀里抱着的,总少不了红纸香烛干货,和那么一小条肉。
过年向来是件顶大的事,宋家自然也不会错过,一大家子人也要团圆,吃的喝的用的送的,哪一样都得提前备下,盘算起来真是千头万绪。
腊月二十三,小年到了。
青山书院放了冬假,宋家也决定让留下镇上的两个店铺歇业几天,让大家都喘口气,好好过个年。
他们早就定好今年要回太平村,一大家子人团团圆圆的过个好年。
李牛提前好几天就把旧牛车和新买的牛车,里里外外都给检查了个遍,该紧的螺丝紧一紧,该上油的车轴膏油抹得足足的,还编了厚实的新草垫子铺在车板上防寒,又准备了结实的草绳备用。
这季节路上积雪化了冻冻了又化,最是泥泞难行,可得准备周全了。
临走前,镇上的摊子得安排好,春妮和秋菊两个丫头如今也能顶事了,留香居交给她们看管没问题。
钱娘子还主动提出,能帮着照看杏林堂,她说每日都会去开门通风一下。
安置小院那边有张寡妇坐镇,孩子们也都乖巧懂事,这么细细一安排下来,宋家人才算放下心。
小年这天,天还黑黢黢的,宋家大队人马就摸黑起来了。
两辆牛车被塞得满满当当,车辕边还挂着几只活鹅,车里塞满了从镇上带上的各色肉类和糖果点心,新扯的花布,还有好几坛子的好酒,以及一些预备送人的年礼,车轮压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吱呀声。
队伍慢悠悠出了镇子,路上还能碰到其他村子赶完早集回来的人,清冷的空气里都透着一股欢快和喜气。
离太平村口还有老远一段路呢,就瞧见那边黑压压的站了一群人。
打头的是留在太平村的宋家人,他们后头还跟着不少相熟的村民。
牛车还没停稳,元冬和元序就像两个小炮仗,嗷嗷的叫着跳下了车,分别扎进宋老头和宋金秋的怀里。
白露也被宋青阳从车辕处,一把抱了下来,两人脸上都笑开了花。
村口也炸锅一样的热闹,招呼声笑声问询声,帮忙搬东西的吆喝声混成一片,热闹的把树梢的寒鸦都给惊飞了。
宋家院子里热闹得快要掀了屋顶,早就杀好的年猪,一半的肉腌了起来,另一半变成了灶房盆里的肉块肉馅,和一大锅冒着浓郁香气的骨头汤。
院子里的石磨一直响个不停,洞里流出乳白的豆浆,准备用点豆腐,另一边在磨着雪白的糯米粉,等着蒸年糕。
灶房里几个灶眼蒸汽弥漫,宋家女眷都系上了围裙,各司其活忙得团团转。
空气中各种肉香糯米香和柴火烟气的味道,光是闻着就让人幸福感满满。
宋瑞峰被大家推举出来写春联,堂屋里的大方桌被擦的干干净净,红纸被铺了开来,墨汁也被研的浓稠均匀。
他提笔略一思考,随后挥毫下笔。
上联:灵泉润物根基稳。
下联:仙缘助家岁月长。
横批:春回大地。
这联儿写得巧妙,知道空间秘密的自家人看了相视一笑,心里暖和,不知情的村里人看了,只觉得宋瑞峰的学问好,对联写得既吉祥又大气,纷纷夸赞。
晚上的团圆饭足足摆开了三大桌,才勉强挤下所有人。
桌上的菜色丰盛的让人眼花缭乱,有村里人自家养的猪做的红烧肘子,蒜泥白肉片,有宋金秋从没被封冻的池子里捞来的肥鱼做的清蒸鱼,上面铺着姜丝葱丝。
有刚出锅的嫩豆腐做的麻婆豆腐,上头撒着喷香的花椒面,有孙氏蒸的甜糯粘牙的年糕,有苏明华从留香居带来的,切成薄片摆得整整齐齐的腊味合蒸。
还有宋安沐捣鼓出来的,奶香浓郁的甜奶冻,和金黄松软的蒸蛋糕,酒是自家酿的米酒,甜滋滋的,老少都能喝点。
大家挤挤挨挨的坐着筷子飞舞,边吃边喝边说笑,话题从永昌城开始,说到一路南迁的惊险与艰辛,说到在太平村落脚时的艰难,说到开铺子的酸甜苦辣,说到办冬学,改造粮仓的新鲜事……
一年来的风风雨雨酸甜苦辣,似乎都融化在这热闹的团圆饭里,变成了对未来更踏实更热切的盼望。
三个老人家的感慨最多,看着如今的儿孙绕膝,一大家子人一个不少的聚在一起,日子虽然跌跌撞撞,却越过越好,他们的眼圈都忍不住微微泛红。
吃了饭,举行了简单的祭灶仪式,赵氏领着家里的女眷,给灶王爷画像前摆上糖瓜糕点,嘴里也在念念有词,祈求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还特意往灶王爷嘴上抹了点蜜糖。
孩子们在院子里,放了一小串的红鞭炮,噼里啪啦的一阵脆响过后,就赶紧捂着耳朵,兴奋的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小年团聚的喧闹和温馨还未完全的散去,腊月的最后几天便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匆匆滑向了年的最顶点——除夕。
太平村里,年的气息已经浓得化不开了,空气中终日飘荡着混合的香味,那是柴火灶里焖着肉的浓郁酱香,是大铁锅里熬煮猪油的醇厚焦香,是炸货刚刚出锅的炽烈油香,也是女人们拆洗被褥后,晾晒在冬日阳光下,干净清爽的皂角味。
小孩子们像上了发条的麻雀,穿着被浆洗得干净,打了补丁也看得出是精心缝制的棉袄,在村里的空地上追逐嬉闹。
他们口袋里揣着寥寥无几的摔炮,偶尔点燃一个扔出去,一声脆响,便能引来一片又怕又喜的尖叫和欢声笑语。
还有大人们隔着院墙,带着笑意的嗔怪:“慢点跑!别摔着!”
宋家院子里,更是忙得像一个高速运转的作坊,但每一种忙碌,都透着由衷的喜悦和期盼,那是他们辛苦一年后,对团圆和丰收最直白的庆祝。
腊月二十八,按老规矩是发面蒸馒头的日子,这是一项浩大工程。
天还墨黑着,赵氏就爬了起来,紧接着,其他女眷也跟着起来了。
堂屋的火盆早已生旺,巨大的黑陶面盆被几个女人合力抬到屋子中央。
孙氏挽起袖子,将一整袋精细白面哗啦啦倒进盆里,又在赵氏的指挥下,掺入适量的老面引子和温水。
和面是个极费气力的活儿,孙氏整个身子都跟着用力,手臂反复揉压揣打,额角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苏明华和吴氏在一旁打下手,适时添水递干面粉,防止粘盆。
宋安沐也睡眼惺忪的加入进来,将发酵好的大面团分成一个个小剂子,再揉成圆滚滚的馒头坯。
等面发好后,那股醇厚的酵母芬芳便装满整个屋子,闻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馒头要蒸上十几笼,有白面的,有掺了金黄玉米面的,还有用模子扣出许多带着红点的寿桃馒头,预备着祭祀祖宗用。
灶房里蒸汽缭绕,人影在雾气中穿梭着,每当有一笼馒头出锅,揭开笼屉的一瞬间,白胖暄软挤挤挨挨的馒头,冒着滚滚的热气,引得人都想立刻咬上一口。
腊月二十九,是孩子们盼了一年的油锅日,每家的院子里,都早早支起了一个大号的铁锅,底下柴火烧得噼啪作响,金黄的油在锅里翻滚起细密的小泡。
宋家,赵氏系着油布围裙,俨然总指挥,各种准备好的半成品依次下锅,浓郁的香气瞬间爆炸开来,占领了整个院落。
元冬和元序像两个小尾巴,紧紧围在锅台安全距离外,眼睛瞪得溜圆,盯着在油锅里翻滚,逐渐变得金黄诱人的吃食,不住的咽着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