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冬天。
雪下了一夜,第二天起来,门前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整个天地银装素裹,美得无法言语。
这等北国风光,缩在上京舒适圈的人无福欣赏,只能在前人留下的诗词里想象了。
雪实在太厚了,影响了操练,将士们不需要人吩咐,便自觉地铲起了雪,等铲完雪,天也大亮了,太阳也出来了,操练了一圈,人人一身的汗,再来一碗羊肉汤,那种惬意,简直无法形容。
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啊!
姜予嘉把手中馒头吃完,又一口干掉碗中热汤。
她呼出一道热气,对文啸道:“昨日我去西面巡边,曾瞧见一串奇怪的脚印,昨夜回去想了想,那脚印应该是狍子。”
狍子是北境比较常见的动物,因为它们看起来比较憨厚和乐,当地人亲切地称它为‘傻狍子’,被视为瑞兽。
北江百姓都认为,如果冬天时狍子出现,说明福气便会降临在那片土地,来年定会是个丰收年。
姜予嘉对鬼神之说不以为意,更别说是一只畜生了,不过要是一只狍子能让她整个北境的人们对来年心怀希望,她愿意成全这份希冀。
北境的这些民俗,文啸自然明白,他点头道:“已经入冬了,狍子应是要迁徙,一会我便带人去寻一寻。”
季杰也表示边境无战事,大家总不能吃闲饭,寻狍子之事,也相当于是操练了:“我从南面寻。”
“那我从西面寻,让予平他们走东面。”
东面是往北江县城走,姜予平虽已经长成一员小将,但刚从上京来的族人还未见过世面,让他带着往东面走,既能见见世面,又能保证安全,两全其美。
四队人马分头出发,约定了若日落之前还未发现狍子的踪影,便立即打道回府,不要在外逗留。
北境的西面,姜予嘉往常没少跑,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不过如今大雪封山,这条道弯道多,河道多,走起来也不容易。
“都小心些,莫要踩到河面上去。”
西面其实最靠近兰泽国,往西五十里,便是兰泽的一个叫瑶村的村子,瑶村离兰泽还有一百里,光从地理位置上来看,这瑶村更像是南越国的村子。
村子大概有三百户,都是从兰泽北都被流放过来的流民,前几年两国交战,这些人被兰泽主将赶上了战场,当时的姜家军秉承着两国交战不动平民的原则,并没有过多为难他们。
当然这些人也没能走下战场,因为兰泽国把他们当成威胁姜家军的筹码,不过姜家军并没有理会,他们没有了利用价值,当场便被杀了。
姜予嘉在中午时率队来到村子外头。
整个村子被白雪覆盖,只露出屋顶上的瓦片。
姜予嘉没有贸然进村,而是在原地观察,很快,她发现了一串很浅的脚印,人的脚印。
“上一次来这里巡边的是谁?什么时候来的?都有谁?”姜予嘉回身问。
李铭出列回话:“回将军,最后一次是末将带队前来,是五天之前,但当时并没有发现人的踪迹。”
五天之前没发现人的踪迹,那眼前这串脚印只能是这几天内留下的了,从这深浅程度来看,应该是昨天留下的。
姜予嘉一扬手,便率着部众进了瑶村。
很快,他们在瑶村找到了那串脚印的主人——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青年。
青年自称是兰泽人,是兰泽京师北都的名门望族,三天前被流放至瑶村,他全族都被兰泽王斩首了,满族里只留下他一人。
姜予嘉在他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发现了路引、朝廷的判令等一路上的通关文书,证明这名叫陈愿景的青年所言旨属实。
兰泽已是南越的附属国,严格意义上,兰泽人也算是南越的百姓,于是姜予嘉并未为难对方,留下了一些干粮与几件御寒的衣物。
还有几个火折子。
至于陈愿景能不能在瑶村活下去,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回到军中,季杰与文啸已经回来了,两人都遇见了狍子群,他们使了点小心思,让百姓们都瞧见了狍子他们。
“大家都很高兴,有些老人还下来跪拜了。”季杰感叹,“若是知道这狍子是我们引过去的,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磕得下去。”
“大家都知道,北境的安定与祥和都是姜家军给的,他们拜狍子,不过是一个愿景罢了。”说起‘愿景’这两个字,姜予嘉突然想起了瑶村里的那个青年,她随即将此人的存在告知。
季杰皱眉,觉得这个陈愿景来得太奇怪了。
兰泽王才刚刚登上王位,屁股还没坐稳,也急需北都内的世家支持,他怎么会这么迫不及待就朝陈家开刀?而且是直接诛的九族。
难道他就不怕别的世家因此感到唇寒齿亡,联合起来对抗他吗?
文啸也觉得这个陈愿景实在可疑,便提出往后由他负责瑶村的巡防。
姜予嘉并未将陈愿景放在心上,对她来说,那不过是一个小人物,如若不是后面发生的事,她这辈子都未必还会想起这么个人。
那是这一年的除夕前夕,姜予嘉刚与部下在附近巡边,离瑶村还有十几二十里,正打算打道回府时,便瞧见陈愿景被五六个黑衣人追杀。
陈愿景一路狂奔,最后还是没能跑到姜予嘉跟前,他在姜予嘉眼皮子底下,被狠刺了三剑,剑剑穿背而过。
姜予嘉出了手,将那六个黑衣人给斩杀了。
雪地上全是血,陈愿景脸朝下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应是死了。
姜予嘉别过脸,吩咐部下:“埋了吧。”
“将军,他还有气。”
“那便看看能不能救活,若是不能——”
她声音一顿,抿唇看着陈愿景,因为,陈愿景竟然拼着最后一口气,以头磕地,一下一下的,敲出了姜家军《破阵曲》的节奏!
姜家军在北境驻扎已久,知道《破阵曲》的人不少,但知道《破阵曲》隐藏的曲调的,除了姜氏子女,就只有姜家军的斥候队了。
陈愿景撞击的,便是《破阵曲》中最隐蔽的那一段曲调!
陈愿景的年纪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他极有可能是几年前进入兰泽国的斥候之一!
姜予嘉当机立断,命人将陈愿景抬回北境大营救治,同时她连夜给姜予宁去信,索要斥候队的名单以及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