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是西北与中原之间最重要的连接枢纽,是客商们从西北进入中原的必经之地,随着甘州的日益繁华,人们便给了它一个美称,叫旺城。
只不过永安王到了锦州之后,便修了一条锦州直通中原汉州的官道。
官道平整,又能有永安王的人一路保驾护航,客商们为了货物与人身安全,哪怕多走一些路,都愿意走锦州这条线,久而久之,甘州便失去了往日的繁华,旺城的美称,早就名不符实。
按理说,锦州抢去了甘州的荣光,甘州知州应是恨极了永安王,但眼下,不仅凤阳带着的两千‘镖师’在甘州如入无人之境,黄知州还亲自到城门口相迎,对凤阳一口一个郡主,十分恭敬。
那恭敬的程度,堪比对待皇后与太后。
黄知州怎么着也是朝廷的三品地方大员,永安王到底许诺了什么,才能将他拉入他的阵营?
这些问题,光靠猜测是猜测不出来的,最好的办法便是,让黄知州自己开口。
而如何让黄知州开口,是姜予宁将要面对的第一个大问题。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
连不属于西北十二城的甘州都沦为了永安王的从属,其他十二城呢?
怕只怕,跟他们志不同道不合的人,早就被剔除了。
届时,十三座城,就算是各自为政,那也是十三个老鼠窝,若是因为利益关系而拧成一股绳,别说是打散,便是想找到突破口都难啊。
姜予宁不由得拧眉。
富贵险中求,说时只短短五个字,但真想在危机中求到富贵,难于登天。
黄知州给凤阳安排的宅子就在黄府隔壁,两座宅院只一墙之隔。
黄知州今晚在黄府设宴,黄夫人亲自带了六七个丫环婆子过来侍候。
黄夫人玩得一手好拉踩,便是认不出姜予宁,她夸凤阳一句,也要踩姜予宁三句。
凤阳到底年轻,明知这话里七分真三分假,她听着也很受用,眉开眼笑的,时不时瞟姜予宁一眼,下巴轻抬。
姜予宁想起一个词:小人得志。
甘州再过去便是西北十二城,这十二城算是刘勉的地盘,他与刘璃再亲,亦绝不会让刘璃的手伸进去。
刘璃的底牌,应是全部亮出来了。
她也是时候收网了。
不一会,丫环替凤阳上好妆,黄夫人便亲自上手替她梳发。
堂堂三品大员的夫人亲自替自己梳发,凤阳越发舒心了。
这个当口,姜予宁提出想沐浴,凤阳刺了她几句,便让沈红颜盯着她去了。
离净房还有几丈距离,姜予宁停了下来:“沈姑娘,你弟弟今年应有十六了吧?如若沈公子这几年有好好读书,今科应是能下场了。”
“不过,若是家里有个反贼,他便是考了状元,那也是跑去送死。”
沈红颜沉默几息,道:“你不要白费心机了,我不会背叛主子的。”
姜予宁笑了笑,抬起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双手:“沈姑娘是打算让我这样去沐浴吗?”
沈红颜替她解了绑,她站在原地,看着姜予宁的背影,眸光几度明灭。
转头看到两个丫环抬热水过来,她眸光微闪,让过了身子。
姜予宁刚把脸上的面皮撕下,两个丫环便抬着热水进来了。
其中一个丫环小声唤:“姑娘。”
这是花姑姑的声音。
姜予宁快速道:“今晚黄府设宴,你们不必管我,务必生擒黄知州以及福运。那些土匪,也想办法给我解决了。”
顿了下,姜予宁又道:“还有,想办法封锁甘州,不要让任何人往外传递消息。若我今晚无法给出信号,你们便见机行事,务必一击即中!”
另一边,凤阳的妆发都弄好了。
镜子里的女子,锦衣华裳,容光焕发,眉宇间尽是傲然。
这一瞬间,凤阳以为自己还在上京,自己还是那个深受太后宠爱的凤阳郡主。
边上黄夫人又是一顿好夸,然后说席宴快开始了,请她过府。
凤阳回神,应了声好。
快要走的时候,她想起姜予宁:“让姜予宁跟上。”
福运在门口出现,立即反对:“凤阳,不可!”
凤阳不悦:“若我非要带上她呢?福运,你要对我动手吗?”
福运盯着她,一脸失望:“随你的便。”
凤阳皱了皱眉,某一刻她想要听福运的,将姜予宁留下,但见福运一脸傲然的样子,她就起了叛逆之心。
她就是要让姜予宁看着,她是如何逆风翻盘的!
姜予宁还是穿着进城时的衣服,头发也没有重新打理,四肢又被麻绳绑着,真是说不出的落魄。
洗尘宴上,黄知州舌灿莲花,其他官员亦个个是人精,专挑她爱听的讲,一些贵女、公子,也都很会讨她欢心。
自从被姜家咬上,凤阳就没再过过这么舒心的日子,逃亡这一路不但总被姜予宁气,还要被福运一路压制,双重压抑之下,凤阳再好的心态,也几欲爆炸。
如今到了甘州,又回到了众星伴月的环境,她便如鱼儿回到了水里,几杯黄酒下肚后,凤阳心里没有半点郁结,只有意气风发。
回头瞧见不远处姜予宁的落魄样子,凤阳更觉痛快。
她又喝了一杯酒,将杯子重重搁到桌上,大声道:“姜予宁,当初你跟我作对时,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的下场?”
“你背靠九王爷,又有圣上宠信,还是百战百胜的姜家人,怎么会觉得自己会输?”
“只可惜啊姜予宁,你要死在这了,哈哈哈哈,你要死在我手上了!!”
自离开秀春楼后,福运就一直不喜凤阳的表现,如今见凤阳要飘起来了,他不禁皱眉:“来人,送郡主回去休息。”
西北的烧酒后劲足,喝的时候不显,这时风一吹,酒意便涌上来了。
凤阳打了个酒嗝,不满道:“福运,这里是甘州,不是上京!甘州是我舅舅的地方,我在我自己的地方说几句心里话怎么了?你怕什么?”
“胆子这么小,当初,你是用了什么手段让我我舅舅挑中你的?还是说你背后的主子——”
“凤阳你放肆!”
凤阳更怒,仗着酒意她一拍桌子:“福运,我忍你很久了!不管我舅舅对你有多礼遇,今天我就要让你知道奴才就要有奴才的样子!黄大人,把他关起来!”
黄知州连忙出来调停,要他们两个各退一步。
凤阳不愿意:“要我退一步也不是不可以,除非他当众向我道歉!”
福运盯着她看了几息,笑了:“郡主真是好大的威风。”
黄知州还想说什么,福运已经离席。
文啸跟在他身后,两人一道往黄府大门而去,背影十分决绝。
凤阳有些懊恼,不过转念一想,只要福运人还在甘州,他两个人总归是做不了什么的。
若是福运想背叛,她就先一步将他杀了!
福运再重要,对舅舅来说那也只是一个外人,而她是有血缘关系的外甥女,谁亲谁疏,一目了然,更何况,她父亲已经为了他的大业牺牲,母亲应是也活不了了,舅舅不但不会罚她,还会对她加倍怜惜。
想到这,凤阳喊住要让人去追的黄知州:“黄大人,让他走!”
黄知州没说什么,心里却是啧了一声。
这才是甘州,还没到锦州她舅舅那呢,就敢耍威风,这凤阳还是太年轻了,跟她母亲比,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姜予宁扭头对沈红颜道:“福运为了送她离京,晚景不保不说,这一路还拼死相护,这样的人她都能说弃就弃,你们这一群人加起来连半个福运都比不上,凭什么觉得她一定会兑现承诺,善待你们的亲人?”
福运离开,凤阳原本已是有火,姜予宁还在这火上浇油!
凤阳杀意顿生。
她大步过去,拔剑横指:“姜予宁,你再妖言惑众,信不信我杀了你!”
姜予宁耸肩:“我乃南越朝护国将军的嫡女,更是功臣之后,你当着这么多朝廷命官的面杀功臣之后,他们能同意?”
凤阳气笑了:“我看你是眼瞎心盲了!这里是甘州!他们全是我舅舅的人,他们只听我舅舅的号令!”
“这才是甘州,离锦州远着呢,你就那么肯定,黄大人对你舅舅忠心耿耿?若他在这个时候投诚,助朝廷平乱成功……黄大人不是封侯便是拜相。”
姜予宁笑眯眯的,“只需写个奏折,半点风险都不必冒,锦绣前程便唾手可得,黄大人真的不考虑吗?各位大人也不考虑吗?”
凤阳心头一凛,酒顿时醒了几分,她立即望向黄知州。
黄知州笑了笑:“姜大姑娘这嘴皮子果然厉害,只不过人生在世,总有些东西,比封侯拜相更重要。”
“比如呢?”
“江山社稷,百姓安宁,亲眷之命。”
“黄大人这是对我说笑?”
“端看姜大姑娘如何想了。”
姜予宁低头沉思。
几息后她冲黄知州道:“如此,便请黄大人以江山社稷为重,以百姓安宁为重,以黄府亲眷之命为重,尽自己之责,将永安王这等乱臣贼子拿下,让百姓能够继续安享太平!”
黄知州沉默,似在考量。
这个时候,凤阳的酒已经完全醒了。
明知道姜予宁擅长攻心,她就不该不听福运的话,非要将姜予宁带来!
若是黄知州在这个时候倒戈,她只有死路一条!
凤阳眯起眼:“黄大人——”
黄知州道:“姜大姑娘所言极是,只不过本官无此大能,当不了这救世的菩萨。”
姜予宁惋惜道:“既然如此,那民女便尊重黄大人及各位的选择。”
她仰头,扬声:“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