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望着太后,眸光几度明灭。
半晌才道:“自我赵氏入主南越以来,便定下后宫不得干政的宫规,母后身为后宫之主,如今是要带头坏了祖宗定下的规矩吗?”
太后摆手:“今日我不是以太后的身份质问你,只是以一个关心儿子的母亲来讨一句话。皇儿,你告诉母亲,姜予宁她是否非死不可?姜家是否非灭不可?”
圣上不答反问:“那母亲认为,何为仁君,明君,又何为庸君,昏君?”
太后一顿,圣上便挥了挥手:“来人,送太后娘娘回宫。”
太后走到宫门口,又回过头来。
圣上正捏着眉心,鬓边一缕华发,无风自动。
太后一阵鼻酸。
她的皇儿才至而立,却已长了白发。
这些年,他的这个皇帝,也做得很难。
圣上心怀仁善,这些年也一直朝着明君的方向努力,太后也相信,再过十数年,圣上一定会是南越朝上最开明的皇帝。
如今却是不知为何,做出如此决绝的决定。
太后出了正阳宫,迎面碰到皇后,皇后问她,要不要去看姜予宁。
“若是圣上不改主意,今天,就是最后一面了。”皇后泪流满面,“姑姑,我答应过姜曼要护着她这些侄女护着姜家的。”
“如今我没能护好姜家,已是满心羞愧,若是连最后一面都不去见,我这辈子都睡不着觉啊!”
太后扫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身边几个宫婢脸上一扫而过。
随后冷下脸来:“一窝子罪民,有什么好见的?你真是越发胡闹了!来人,将皇后娘娘送回宫,没有本宫的吩咐,不许踏出景宸殿半步。”
皇后被带走时还一脸震惊,被拉出好远了,才发出一声质问:“母后!为什么,为什么啊……”
太后捏了捏眉心。
这世间之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天牢内。
姜家姑娘全部被关押在一个大牢房里,隔壁便是姜族长等人。
姜予嘉还昏着,刚才是被囚车拉过来的。
眼下发起了高热,全身十分烫手。
姜予宁问狱卒要一壶热水,狱卒骂骂咧咧了半天才拿来,拿来后还不停辱骂,将姜家的十八代祖宗都拉出来骂了个遍。
姜予平最先受不住,他大叫一声扑到牢门口:“闭嘴!不许再骂!”
狱卒直接掐住他脖子:“我再骂又如何?你们姜家,就是该灭族!”
说完往姜予平身上吐了口唾液,在姜予平的愤怒声中扬长而去。
等到完全听不到狱卒的脚步声了,姜予平小声叫了一声族姐。
姜予宁将热水交给姜予贞,走过去:“怎么了?”
“伸手。”
姜予宁伸手。
姜予平拿出两个白色的小瓶药:“刚刚那个人掐我脖子的时候从我领口扔进去的。”
一瓶是治外伤的金创药,一瓶是黄褐色的小药丸,散发着浓浓的药香,此为内服。
姜予宁先是咬伤了手指,将金创药敷于伤口处,再吃了两颗小药丸。
半盏茶后身体无异样,姜予宁才把药用在姜予嘉身上。
在牢里已将近一个时辰了,大家都接受了眼下的困境,平平静静的坐在地上。
不知是谁先敲起了姜家军的《破阵乐》,大家后来都动了起来。
有人以手敲墙,有人用脚跺地,动作之间,手镣脚镣互相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这些声响虽大,却也丝毫盖不过《破阵乐》的节奏。
连‘奏’十几次,姜族长大笑:“痛快!”
姜五叔道:“若是得上战场,将敌人的脑袋当乐器来敲,那才是真的痛快!”
“那就把这墙,这地,当成敌军的脑袋,再‘奏’十遍!”
十遍敲完,众人哈哈大笑。
不远处的牢里,有人嗤笑出声:“都快被斩九族了,还笑成这样,这姜家人是疯了吧?”
姜家众人的笑声更大了。
笑声歇下,姜予宁抬头看了一眼头上。
上头并没有窗,只有几个手指头大的圆孔。
阳光与风,便是从那几个圆孔里吹进来,透进来的。
姜十七搂着姜予宁,仰头问:“嫡姐,圣上真的会砍我们脑袋吗?”
“十七怕吗?”
“跟嫡姐还有大家一起,十七不怕的。”
“十六也不怕!”
“十五有点怕,可是十五能忍住的。”
姜予宁将三小只拢在怀里,沉声道:“不要怕,大家的脑袋,一定能保住的。”
姜十五小声发出疑问:“可是大家都被抓进来了,外头没有一个替我们说话,我们的脑袋真的能保住吗?”
“能。”姜予宁斩钉截铁。
夜,很快降临。
万公公焦急地等在外殿,问从殿内跑出来的小黄门:“怎么样?圣上这回总该用膳了吧?”
小黄门摇头:“义父,圣上没有用膳。”
这是万公公第三次送膳食了,三次都凉了,圣上仍是一口未吞。
急得要往内殿冲时,季杰来了。
季杰将万公公的肩头一扣:“万公公,擅闯圣上寝宫,那也是杀头的大罪。”
“我的季大统领啊,都到这个时候了,您就莫要再逮着我一个小奴才来打了。”
万公公苦着脸,“圣上他没用午膳,如今连晚膳也不用。奴才都要急死了,季大统领,求您想想办法吧,让圣上好歹喝碗汤吧!”
“晚膳在哪?我来送。”
端着刚做出来的膳食进殿,季杰喊了声‘圣上’。
“是季杰啊。”圣上回过身来,“孤不是让你注意宫内防护吗?怎么跑正阳宫来了?”
“皇宫各院有人把守巡视,臣如今的职责,就是守着圣上。”
圣上却是连连摆手,将他遣了出去。
“赵九啊~”圣上抬头,“锦州离上京,就真的那么远吗?”
赵九现身,认真地给他算两地之间的距离,以及使用各种交通工具所需的时间。
听得圣上额角直抽。
“算了,我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圣上沉声:“姜家有支暗卫队,今晚他们应是有所行动,你派人盯着。”
夜半,姜家墓山传来了动静。
护国将军姜镇南的坟墓,突然从中间一分为二。
一个身着灰白长袍的中年文士,从墓里钻了出来。
几十条黑影陆续从墓内钻出。
屏息等待了一会,几十人悄然下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与此同时,一队黑衣人潜进了清阳侯府,直奔清阳侯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