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陈月月的脸一直都没有好。
只有我知道，它永远不会好的，那块美好的皮肤，现在归我所有。
虽然去医院开了大把大把的抗过敏药，虽然妈妈买了最昂贵的贵妇级护肤品给她用。
但瓶盖大小的一块皮肤还是如同烈火一样烧灼着陈月月的心。
她的朋友们纷纷安慰她：“没事的月月，只是一小块而已，看不出什么的。”
是的，只是一小块，在我的脸上，也不能改变我本来丑陋如恶鬼的事实。
回家反省一个星期以后，我再次回到学校。
让我松了一口气的是，没有人再抓住这件事起哄，大家都当我是一个透明人。
或许跟我这样的人说话都是浪费时间。
只有两个人对我格外关注。
一个是陈月月。
自从皮肤上那块瘢痕出现后，她为此非常焦虑，脾气也差了很多，总是对我颐指气使，想要在我身上找到发泄口。
另一个就是路明。
他对我的喜欢深以为耻，所以我也接受到了包括路明他们那个圈子大概十几个人的霸凌。
包括但不限于打篮球的时候把篮球狠狠扣在正常走路的我的头上，还要煞有其事地道歉。
“哎呀对不起，你应该不会介意吧？反正你都那么笨了，被打一下还说不定打聪明了呢。”
再比如放学后骗我说老师找我，然后把我锁在空无一人的教学楼，害得我被爸妈混合双打。
他们骂我“丑人多作怪”。
要是……要是我可以变美呢？
机会很快就来了。
那是我的日记本掉在班级里被人捡到。
青春期荷尔蒙过剩的少男少女，最喜欢窥探别人的秘密。
有好事的男生把日记捡起来，大声朗诵里面的内容。
我本来在后排写作业，听到的一瞬间耳朵“嗡”的一声。
那是我写的小诗，我再熟悉不过了。
在我喜欢路明的日日夜夜，即使是写在日记里也会觉得羞赧，所以选择用更加内敛的文字，记录下一点一滴。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以为又要再接受一次嘲笑的时候。
陈月月怒气冲冲出现在门口，她涨红了脸：“你们干嘛翻我的日记！”
她的？
她的日记？
我木然地坐在那里。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是庆幸陈月月认下了这本日记，还是该愤怒陈月月强占了我的东西。
那么那么多的诗，那么多那么多的文章，温柔了我晦暗人生中的日日夜夜。
现在难道它不属于我了吗？
更离谱的是，这些诗和文章传到了外班，果真吸引到了路明。
路明向陈月月表白了。
他们在一起了。
甚至，语文老师也读到了陈月月的文章，说写的很好，建议陈月月整理一下，她可以帮忙推荐发表。
这两件事在学校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多情才女让浪子回头的故事，古今都是百看不厌的。
“他们俩啊，真的是郎才女貌诶！”
“是啊，不愧是月女神，居然那么有才情！”
“看你这话说的，光有才情也没用啊，要不是月月女神长得好看……”
“诶诶诶，你这么说的话，我怀疑你在点某人了啊！”
几个人的目光一起看向我，然后发出嘻嘻哈哈的故意的笑声。
我的心里只有一片麻木。
回家后，我第一次向陈月月争取什么。
我说：“这本日记是我的。”
陈月月冷笑着：“是吗？那你就拿走好了。”
我刚要拿走，陈月月漂亮的脸沉下来：“好笑，你该不会以为路明喜欢我，完全是你那本日记的功劳吧？你的日记给我用，才叫锦上添花，你自己留着，不过是和你一样变成废品！”
“我告诉你，这件事你最好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要说，不然我就把你思春的事情告诉同学和妈妈，你猜妈妈会不会打死你？”
妈妈对我们管理严格倒是一视同仁，早恋是绝对不允许的。
但是陈月月很优秀，她暗戳戳的早恋，也可以伪装成是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讨论问题，妈妈也更宽容些。
倘若换成我，整个事情就龌龊到看不下去。
我第一次觉得陈月月的笑容那么狰狞，我怯怯地缩回了手。
陈月月对我的胆小很满意，她说：“你要是能多帮我写几篇诗的话，我说不定还能分你一杯羹，你好好考虑一下呢。”
我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告诉她，早在路明把情书贴在公告栏上的时候，我就深深地感觉到这个人和我想象中的完美路明不一样。
他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7
陈月月和路明开始了甜甜蜜蜜的旅程，很快我们就要升高三。
升高三的那个暑假，妈妈对我和陈月月的管控非常严格，平时是不允许我们出去玩的。
但是热恋中的青春男女，又怎么能耐得住思念之苦？
终于有一天，路明发来短信，想和陈月月见一面。
为了不让妈妈发现，陈月月和路明约在了深夜十一点钟，在市中心的小花园见面。
陈月月执意带上我。
一是因为天黑，她也害怕，二是因为她怕留我一个人在家，我会告诉妈妈。
她要我和她一起去，这样即便是被抓到了，也可以甩锅给我。
如果我不同意，她就把那堆情诗其实都是我写的事情告诉所有人。
“我把这件事说出去，撑死了算我鬼迷心窍爱慕虚荣，何况我成绩本来就不错，你就不一样了，路明肯定会讨厌你一辈子，同学肯定会笑话死你的。”
因为我丑陋，所以我喜欢别人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只能同意。
陈月月说：“听好了，你必须跟我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能让路明看到你，明不明白？”
我点点头，在她走后保存了手机录音。
一开始录音的时候，我只是怕妈妈发现我俩偷偷出门会打死我。
并没有想到这段录音会成为我脱罪的铁证。
因为要去市中心花园要经过一段建筑工地，两边都是高高的铁皮，路面非常狭窄。
这一段没有路灯，阴森恐怖。
我忍不住离她近一点，因为我也很害怕。
但是陈月月毫不掩饰对我的不满：“陈星星，你能不能离我远点！你知道你身上有多难闻吗？把我都给熏臭了！你往后退！再退！再退！”
我一直往后退，哎呦一声掉进沟里。
陈月月在黑暗中发出“噗嗤”一声笑。
等我爬起来的时候，她已经走远了。
她不光是走远了，她不见了。
这段路经常会有各种地痞流氓无业游民经过，今天陈月月为了约会，穿的很清凉，很漂亮。
那些坏人估计是动了心思。
我在寻找陈月月的时候听见小巷里传来的一声惨叫，是陈月月的声音，还有零星的：“闭嘴，给老子闭嘴！”
很嘈杂，听起来人数很多。
我瞬间慌了，想要去叫人，但是这大半夜的哪里有人呢？
我想冲进去，想报警，哆嗦着手好几次都没有摁对号码。
但是，我忽然冷静下来。
里面的挣扎的声音愈演愈烈。
我要是不报警呢？
要是陈月月毁了。
要是她毁了，是不是妈妈就会正眼看我了？
我为那一瞬间龌龊的心思而愧疚，但是这愧疚很快就被理直气壮取代。
害她的人不是我，不是我约她大半夜出来的，反而是她大半夜的带着我出来！
这件事不怪我！
她就算是死了，也不怪我！
我默默地躲在角落里，默默地等待着，假装听不见任何声音。
等我进去的时候，陈月月浑身是血，她的裙子不见了，光着下身。
她几乎昏过去，但看到我，惨痛地捡起地上的石头砸我：“混蛋，你刚才在哪里！为什么不来帮我！”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清醒。
借着昏暗的月色，我给她看我沾满污泥的衣服和血迹斑斑的膝盖：“你知道的，我掉进沟里了，爬了好半天。”
我继续插刀子：“不是你让我离你远点吗？我差点找不到你。”
陈月月无声地嚎哭起来。
哭了很久，她说：“今天的事，不准告诉任何人。”
我说：“其实你应该报警。”
她猛然回头，用红得几乎要滴血的眼睛瞪着我：“你存心要毁了我的名声是不是？不准告诉任何人！听明白没有！不然有你好看的！”
我乖顺地点头，然后掩护她回家。
但是第二天一大早，各路小道消息自媒体营销号，还是报道了这一起深夜发生的事实。
我妈出去买早点不在家，我爸彻夜未归。
网上铺天盖地的，都是陈月月的照片，她身上裹着我的外套，还有跟在她身后低眉顺眼鹌鹑一样的我。
陈月月披散着头发闯进我的房间，差点掐死我：“是你是不是！是不是你把我的照片泄露出去的！”
“不……不是我……这都离我们很远，应该是有人看到的，不是我……”
是我提前架设的手机，开了录像模式。
匿名发给营销号的时候，只要截图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