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梅灿灿走后而尔想起来一件事。
当初母亲在搬出家时也是刚刚领了第四块碎片,记得那时稳灵处对于独自居住的规定还是必须要集齐四块及以上碎片。近几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整体搬迁出去的城市居民太多,空旷的场域总是大片大片闲着,对于个人独自居住的条件就降为了三块。
“看来这个碎片守则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嘛。” 而尔转身去院子里继续侍候没移栽完的那两盆新出苗的海棠。
母亲搬走时带走了大部分的个人物品,唯独留下了院里的花草。而尔本身是不喜植株的,小时候总见母亲蹲在院里一蹲就是一下午,还不让人打扰,自己就只能在屋里看书写字,还得随时警惕着身边随时会发生变动的一切。
“不知道别人家的小孩是不是也得自己待着。” 而尔第无数次因为椅子的突然消失跌落在地时也产生过细小的怨怼。这类自小就萌发的仇怨无意识的蔓延至院里的花花草草上。
“看着点它们,尽量保证能存活。” 母亲搬走前最后一次给花浇完水后叮嘱了句。
尽量能存活,这话是保证给花听的还是说给我听的。而尔并没有回应,母亲似乎也根本没期待有什么回应,客厅的布局随着母亲关上门的那刻稍微震颤了一下,等到空间稳定了后而尔也只是看到天花板跟地板对调了下,有些细微的灰尘因为地板的升空窸窸窣窣飘散在空气里,“才拖的地哪来这么多灰尘。” 而尔看了下木质天花板打了几声喷嚏。
而尔给那两盆海棠分完株培完土站起身来时感到一阵晕眩。
模糊间看见花朵中间那个三角卵形的萼片慢慢涨大开来,越来越鼓越来越外扩,再多一秒就能瞬间引爆似的。好像这花有种不能言说的情绪要炸裂开来。而尔再一定神,花还是那盆花,院子还是旧模样。
这种情况在幼年时也发生过一次。
那时候母亲还没有自己的工作室,只在靠着客房阳台处放了张桌子,每日近十个小时的伏案劳作。每当而尔靠近那张桌子时,台面上的画稿就会变成各色荧光棒,以无序的状态跳动着。但在而尔的眼里,母亲像是看不到变化似的,仍拿着笔在那根本不存在的画稿上挥动。
“妈,妈妈。” 而尔手攀上桌台,想要去抓住那些乱舞的荧光棒。
“怎么。” 母亲语气和软,转头递过来一只画笔,“你也要画画么?”
“妈妈,不是的,我不要。我要那根红色的荧光棒。” 而尔挥着手打掉了那根画笔,眼盯着空中。
母亲迅速瞄了一眼书桌上方,突然有点严肃的用手隔开而尔,“以后在我工作的时候不能进来。” 起身抱了而尔出去后锁了门。自那以后别说工作时间,即便是空闲时间而尔也不再被允许进入到客房。
“而尔,来。” 父亲从书房探了头出来,“你看看我这有没有荧光棒。”
父亲大概齐是做跟翻译有关的工作,这一点而尔也仅能从家中各类不同语言的书堆里推断出来。父亲绝大多数时间是不在家的,总是被委派去各个地方开讲座。很偶尔在家的时候也是埋在书房整理作品。
而尔揣着点沮丧穿过客厅慢腾腾往书房挪。很奇怪,平时父亲不在家时,从客房到书房即便是小孩子的步子也就三十步差不多就能到,今天却走了得有小半刻。在小孩子的概念里,约莫是窗外光线从耀眼到落在身后的那点时间。
好不容易挪进书房,越往书堆后的父亲走去就越晕眩。房间里没有什么荧光棒,只有成摞成摞围着书桌的书和喊着自己名字的父亲。摇摇晃晃再往前走的时候,而尔渐渐看不清书堆中间坐着的那个人了,感觉跟周围的一切融为了一体。全都是书,也全都不是书。而尔眼看着那些书开始自己翻页,越翻越快,快到像是要从书脊里挣脱。继而就开始自行打乱本摞好的顺序。最下面一本开始被迅速抽出插到最上面,上面第二本被抽出插到中间,下方那本红皮的书落在最上面时变成了紫色……
“而尔,来。快过来。” 父亲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而尔却被凌乱的书页挡了个严实什么都看不到。晕眩更加重了,而尔莫名生出一阵反胃又窒息的感觉,转了身往院里跑去。失去了阳光照射的花们被框在暗处都垂着叶,而尔一进到院中,那些叶子就跟得了通知一样都立了起来,包裹在其中的花蕊突然开始急速生长,不管是黄的红的白的都展现出一种紫腾腾的颜色来,然后迅速涨大再涨大,空气里还有股不算刺鼻但直冲肺腑的气味。那些涨紫的花蕊眼看着就要破皮而出的时候,母亲做完工作到客厅开了灯。
“啪嗒。” 灯被打开的那刻,而尔那种贯穿全身的晕眩感瞬间失了踪,再看向那些花时它们仍旧安静沉寂,全都如旧。父亲也从书房过来院中,一把抱起而尔,满脸宠溺的笑意,“怎么跑出去啦,而尔也喜欢这些花草么?”
气味。对,幼年那次明明是伴随着不知名的气味来着。而尔很仔细的回想了一下,依旧形容不出是什么种类的味道,很确定的是,在后来的现实生活中并没有再闻到。这次虽有同样的晕眩,却也没有气味出现。
“你们,” 而尔又重新蹲下盯着那两株海棠,“你们既然要好好活,就不要再轻易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