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获得碎片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何况还只是第三块。可而尔还是觉得也可以多多少少欣喜一下,好歹也是件有进程的事。比自己还小几个月的梅灿灿前几周去学校盖章时,还提起来要是家里能再多一块儿碎片的话,也不至于动不动自己还在睡着的床变成地毯。
说起来在这个城市里人的睡眠也是个谜。要接受自己时常会从睡着的床上跌落是每个人生来就必须要拥有的能力。在而尔的记忆中,自己家里的床一共产生过五次变化。长椅、木桶、浴缸、衣柜,最后一次变化发生在而尔10岁生日的那天。因为身体早已经习惯了失重的感觉并没有从梦境中醒来,睁开眼后发现自己处在阳台的晾衣架上。第二天父亲就搬出家了,再后来床的状态倒是稳定了,近十年都没有再发生变化。
当然,所有的变化都不会超出人所在的场景。更像是一种随机的组合。比如正吃着饭,餐桌状态不稳定的话,那些饭菜就会出现在马桶盖上。
感知到空间里声音的变动,却是最近才发生的事。刚才梅灿灿敲门的时候,家里就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笛声。
“恭喜恭喜,我们而尔小朋友又完整了一些。” 梅灿灿挤进门来的瞬间,家里的猫立时变了颜色。
“通知你的时候没说理由?”
“没有。”
“什么时候才能通知我啊。最近床的状态越来越不稳定了,我每晚都要醒好几次。” 梅灿灿大字型趴在而尔的床上。柔软的床褥将人整个容纳进去,这是在家里的硬板床上体会不到的快感。
“我外婆也接到通知了。” 梅灿灿脸朝下趴着,声音闷闷的传出来。
“她最近又去橘县了?这是第几块了?”
“没有。哪都没去。第五块。”
梅灿灿三岁之后就只跟外婆长在一起,对家里其他成员没有丝毫印象。连三岁这个时间段也只是从外婆口里得知的。那个老太太而尔总共见过两三回,是个不太在意辈份亲疏,见人就笑的长辈。
每隔一段时间,老太太就会去城市周边的橘县一趟。据说是老太太的出生地,当年长到大约十几岁时才搬来城市。梅灿灿也曾央求过外婆带自己去橘县转转,不过只换来句“总有机会,以后再说。” 至今梅灿灿也不知道外婆去橘县都干了些什么。
这个城市唯一的那所城郊学校倒是离橘县最近的标志物。每次老太太从橘县回城,都会路过学校给梅灿灿带点并不实用的物品。上回毕业前最后一次带回来的是几根硕大黝黑的羽毛。
“我要这个有什么用途啊?” 梅灿灿照旧还是接了过来。
“好看啊,咱城里可见不到这么油光滑亮的羽毛。” 老太太还特意找了个木盒装着,“你毕业的时候再带回家。”
梅灿灿早已经习惯了这些奇奇怪怪的物件,毕竟学校给每个人的纳物箱那么大,随便往里面丢进去就好。不过毕业之前整理纳物箱归还给学校时,那几根羽毛却怎么也找不见了。
“你确定已经丢进去了?” 而尔同梅灿灿一起站在打开着的纳物箱旁,里面横七竖八躺着些石头、铁砧、泥塑、碎布之类的旧物。学校的箱子也都是绑定到个人才能启用,倒也不存在被旁人盗取的可能。
“谁知道。” 梅灿灿胡乱抓起里面的物件扔到自己的布袋里,掏空后用脚关上了箱子。
梅灿灿是而尔到学校报道后唯一指定的协助组成员。与其说是同学,不如说是帮扶者。
这个世界的不稳定态无处不在,唯独在学校这块场域里没留下太多踪迹。每个新生入学后基本都会被划分为不同协助组,两人至五人不等。入学年龄限制在15岁之前,除日用常识外,基础学习项目一般是如何应对各场景的突发变动。学制一般是7年,大多数人在20岁前都能毕业。当然也有一部分人因超龄或个人因素中途离开,比如金姨。
拥有碎片的每个人都有自主选择是否入学的权利,而尔并不清楚脱离学校之外的生活要如何学习应对常识。选择入学前而尔也曾询问过母亲意见,那时父亲已经搬出了家,母亲扔过来一本入学手册,
“你自己看看。”
“不去学校的那些人有什么不同么。” 而尔翻着手册,停在了那页往届生笑靥如花的大合照上。
“大概,都一样吧。” 母亲也是正常入了学毕了业,并没有给出任何可行性建议来。
那年全城一共有105名新生,而尔和梅灿灿是最后一组。
“你外婆今年76了?到了这个年纪还能领取碎片还真是不多见。”
“78。” 梅灿灿顿了下,“她说稳灵处统计错了,应该是79,谁知道。”
“领了碎片后你们家就有八块了吧。睡个安稳觉应该是够了。”
“嗯。按两个人的标准来说是够了。我在想搬出来住。那老太太最近不知道发什么疯,一会儿说不去领碎片了,一会儿又一脸怨怼的看着我让我抓紧把丢了的羽毛找回来。”
“搬出来的话不是得集齐…”
“三块碎片。所以为什么还不通知我去领啊!” 梅灿灿打断而尔的话翻过身坐起来,仰着脸看着蛋黄色天花板。而尔在这时又听到了空气里那阵由远及近的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