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泽站在琉璃阁的窗前,无意识的看着窗外那一抹淡粉色的桃花。
司九霄院子里的桃花一年四季都开的很好,只是若不忽略鼻端掠过的浓郁桂花香气,便该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一年的时光对于修士来说,几乎可以说是白驹过隙,不少修士一个闭关的时间,不说一年,恐怕十来年都是转瞬即逝。
又是金秋十月了。沈白泽垂下眼帘,过了秋分,司九霄现在也该是十四了,算算时日,也该出来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莫非是在闭关的时候出了什么纰漏……沈白泽下意识的拨弄了一下自己腰间的玩偶,微微抿紧了唇角。原本站在他身后舒舒服服小憩的辞旧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咂了咂嘴道:“你成日里就这么盯着你徒弟的院子,他也不可能立刻就出来,闭关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耽误些许时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你这么从早等到晚上,万一他今儿出不来呢?”
“他说过今日会出来。”沈白泽沉默了片刻,还是缓缓地说道。青年被雪白纱幔遮住的面容上掠过一丝不明显的阴翳神色,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可他若是准备细细去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又完全摸不着头脑。
罢了,或许是我关切的过分了。沈白泽轻轻的叹了口气,而后转过身去,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不再看着司九霄闭关的方向。
司九霄闭关选的地方好巧不巧,其实就在他自己的院子里。那个院落乃是招摇峰上一处很是不错的灵穴,地下灵脉喷薄而出的灵气全数汇聚在那里,再加上沈白泽专门放在此处的灵泉,更是适合水属修士的好地方。
原本司九霄提出闭关,就是不想离开招摇峰,现在有一个如此合适的地方当然再好不过。于是沈白泽亲自出手,在小院的附近布置了重重叠叠的防护法阵,最后用三口灵泉在小院里布置了一个聚灵阵法,这才放任司九霄闭关修行。
原本司九霄说好一年的时间,定然会出来的,可现在距离司九霄开始闭关恰好过去一年的时间,那封闭起来的法阵之中却丝毫波动都没有,完全不像是要出关的样子。
而法阵之中。
司九霄双目紧闭,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他心有分寸,不至于行差踏错走火入魔,可在他想要从筑基九重尝试结丹的时候,却异变陡生。
或许是他修行的速度委实是太快了些,连天道都看不下去了,也或许是因为司九霄在将丹田之中的灵力汇聚起来,凝结成丹的时候,无意识的去触碰了他想要回忆起来的那些过去的碎片。
心魔劫陡然将他整个人拖入了无间地狱之中,如遭火焚。如果不是因为沈白泽送他的玉簪还在他的头上,一直将清透的灵力注入他的天灵之中,司九霄大概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结丹失败了。
结丹失败不是什么大事,但受到的暗伤却会叫司九霄至少三年之内都没办法再次尝试结丹,他当然不愿意——在他闭关之前,司九霄曾去见了一次解雪迟。
解雪迟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而后嗤笑了一声,道:“看来不管是什么时候的你,都还是这么个性子……怎么,难道说你离开那家伙一日,天下就要大乱了么?”
他说完顿了一下,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突兀的笑了起来,兴味盎然的看着司九霄道:“不过也是,你们俩分开之后便没什么好事,还是待在一起比较好。不过我的小九霄……”
“你现在的修为,什么也做不了。”
司九霄虽然不知道自己从前是个什么修为,但若他从前果真是那些人口中的所谓“九霄真君”,那他应当是已经渡劫,准备要飞升了。
现在自己还只是一个筑基的修士,果然是还差得远得很,也难怪之前解雪迟总是用那种颇有些嫌弃的眼神看着他。
司九霄紧紧抓着这么一点灵台清明,守住自己的意识不要完全陷入昏睡之中,而后强行控制着自己浑身上下的灵力,沿着之前功法的路线游走,将那些因为心魔劫的缘故而逸散的灵气重新收拢。
水属的灵力在疗伤上可以说是一把好手,与木属的灵力不相上下,若是当时没有合用的药,便要依靠水属或者木属的修士用灵力帮助暂且稳住伤势。现在司九霄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以水属的灵力将自己浑身上下因灵气暴走而受的伤暂且压制下来,等到结丹之后再计较。
现在他只有一个选择,就是不去管心魔劫留下的暗伤,直接强行结丹,这样结丹之后虽然会留有隐患,却也比自己就这么结丹失败的要好。司九霄咬了咬牙根,只觉得满嘴都是血腥味儿,眼前下意识的飘过一抹白影。
师尊尚且还在等我出关……今日大概就是一年期满的时候了,若是不出去……若是不出去……
“言而不信,不如不言。”
司九霄闭了闭眼,手势连变,最后定格在了一个半开莲花一般的手诀上。原本还算温顺的灵力陡然咆哮起来,将那些还妄图窜逃的灵气一口咬住,猛地拽进了司九霄的丹田之中。
丹田里,一颗金灿灿的元丹正悬浮在灵气形成的小小海洋之上,现在元丹的表面上遍布裂痕,显然是结丹失败,金丹未成,即将重新散作灵气的样子。
然而现在阴寒的水属灵力陡然冲了进来,裹挟着庞大的灵气,将整个元丹包裹其中,不断的洗涤上面黑黝黝的魔气,冲刷掉一点魔气之后,便以清透的灵力将原本的裂痕弥合——只是到了最为核心的位置的时候,那一点魔气顽固不化,怎么都没办法冲刷掉,就被淡蓝的灵力包裹着一起融进了金丹之中。
招摇峰上,风云骤变。
四处的乌云伴随着震天的闷雷声凝聚了起来,闪烁的电光中带着点不祥的气息,裹挟着不易察觉的魔气。
沈白泽原本正在他自己的床榻之上盘膝打坐,不想还没有一个时辰的功夫,司九霄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来——男子成丹之时,天空将成青龙翻江之姿,沈白泽并不怀疑司九霄的本事,既然那功法神异,一年闭关之后,司九霄能够结丹在他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这青龙翻江的云海之中却有魔气?
之前沈白泽自己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结丹的事情,只略一思索就知道了缘故,面色当下就暗了暗,愤愤的道:“之前还将话说的信誓旦旦,现在竟然险些被心魔劫给……”
“修行突破的时候因为心魔劫而陨落的人也不在少数,老沈你这么担心做什么。”辞旧拍打着翅膀飞了起来,很快就从窗口挪到了屋子最靠里的位置上去,“不过这雷劫看着不像是一般雷劫,你这徒弟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人?”
确实不是一般的雷劫。
沈白泽的瞳孔微微放大,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雷云之中夹杂了孽力——那分明是因为此人曾造了杀业才会出现的东西,乃是因为天道贵生,无量度人,若纯粹将生灵屠杀,便会在身上形成孽力,渡雷劫的时候便会艰难数倍。
可司九霄的生平,沈白泽在收他为徒之后就已经了解了个大概,绝无在什么地方造成杀业的本事——这孽力到底是从何而来的?而且孽力在雷云之外,分明不曾席卷其中,看着不像是司九霄自己的东西,却像是他替谁在承担这份孽力。
是谁?
沈白泽无声的握紧了手,眼神之中情绪明灭不定。
司九霄却不知道自家师尊误会了什么,他只看着面前的“自己”。
结丹之前的最后一步,原本是破除心魔劫,可他的心魔劫已经有一缕魔气被纳入了金丹之中,现在这所谓的“破除心魔”到底是如何破除,司九霄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他定定的看着面前这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只是浑身上下都穿着漆黑衣衫,就连双眼都是一片纯然的漆黑之色的“心魔”,半晌之后才缓缓道:“你是谁。”
心魔也这么默默的看着他,听他发问,嘴角无声无息的翘起,露出个嘲讽意味十足的笑容来:“我是谁?我是你,或者说,我是从前的你,将来的你,不曾选择变为现在的你。”
什么和什么,我自己原来这么喜欢说绕口令吗?司九霄嘴角扯了扯,不曾回答心魔的话,只是看着心魔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点出一片血色来。
“司九霄,你好好看看。”心魔道。
“这到底是不是你曾做出来的事情?”
那血色之中显出层叠的白骨,尸骸遍野,几乎能够堆满整个太华山——如果不是因为山势走向和太华山截然不同,司九霄简直要以为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杀上太华山来了。
而满地的尸骸之中,还有几个修士摇摇欲坠,手中、脖上、双脚皆有灵光弥漫,看着像是用了什么厉害的灵器,才能一直坚持到现在。
他们的面前,一只狰狞可怖,却全无眼耳口鼻的妖兽正悬在半空中,一阵阵漆黑雾气正从他身上弥漫出来,落地就形成了同样浑身上下不得眼耳鼻,却自胸腹处裂开一道血肉大口的怪物,将那些尸骸塞入口中嚼碎。
“师父!”那还坚持着的修士眼看着自己的同修和师尊被怪物嚼碎吞咽,惨叫一声,眼睛都红了,“你这孽畜!你这孽畜!九霄真君果真不该饶恕你!人与妖如何共存,你等去死吧!”
他喊完,从怀里摸出一块小小的玉石来,猛地塞进了嘴里。
接着青年修士就扑向了那悬在半空中的妖兽,血肉身躯轰然炸裂开来。
一片猩红,司九霄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觉得仿若从头到脚被人劈开了一般,猛地跪伏在了地上大口喘息起来,片刻之后才咬着牙道:“胡言乱语,前生之事,今生何干?便有冤孽未偿,也该天道执刑,不归你管!”
心魔的眼神里露出点怜悯的神色来,似乎是还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变成了一声冷笑,他抬头看了看混沌一片的天空,叹息一般的道:“你还是不明白……你所坚持的,才是天道不喜欢的。”
什么玩意儿?我坚持什么了?天道不喜欢,天道便是道,他还能有喜欢不喜欢?
司九霄只觉浑身剧痛,根本无暇去想心魔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下一秒就见心魔融化成了一滩漆黑水汽,沿着周围的灵力一道,被他的金丹给吸纳其中。
那枚夹杂了不详的黑色纹路的金丹滴溜溜转了一圈,安安稳稳的悬在了司九霄的丹田内。
金丹已成。
沈白泽看着天边消散的雷云,和已经被雷云肆虐得乱七八糟的院子,缓缓的收回了自己刚才伸出去的手。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要忍不住出手了。
好在司九霄自己的布置尚且有用,将天雷成功的渡了过去。
沈白泽缓缓的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往前一步,瞬息就出现在了院落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