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映照得整个招摇峰都被浸泡在银白的月华之中。
司九霄老老实实的坐在自己的床榻上，不敢抬眼去看沈白泽的眼睛。
原本他今夜想难得偷懒，没在榻上打坐，反倒是洗过澡之后就躺在了床上，久违的裹着松软的被子准备会周公——之前借着子母阴阳草的作用入梦根本不算睡觉，比平时打坐一夜都还累得慌。
不等他睡着，从精致的雕花窗户里透过来的月光就被一道人影给挡住了。司九霄原本还以为是玉琢夜里不睡想要来闹腾，抬手就是一个水球扔了过去，慢慢吞吞的从床上坐起来。
就看见沈白泽袖袍一摆，将那水球散在了半空中。
！！！
司九霄好险才没将到了嘴边的混账话给叫出来，下意识的错开了眼神，不敢和沈白泽对视，还顺便将滑下来的被子给拽紧了。
若他果真是个女儿身，倒像是什么霸道师尊强入俏丽弟子闺房之类的戏本。
沈白泽沉默的看着他半晌，无声的翘起了嘴角，先是将自己头上的雪白斗笠给摘了下来，而后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不是才与人下了赌注，现在还睡得安稳？”
“师尊是因为这件事才来夜访弟子的？”司九霄眨了眨眼，利落的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却被沈白泽一只手就给按了回去。
总觉得这个景象很眼熟……司九霄从善如流的坐回了床榻上，心里偷偷的笑了笑。
“毕竟是我的徒弟，总不能一年后就要重新转世投胎，岂不是丢人现眼。”沈白泽说罢，顿了一下，将因为语速太快而显得严厉的语气放得柔和了些，蹙眉道，“你可有把握？之前我听崔旃说……”
“师尊。”司九霄不等他絮絮叨叨的说完，便当先打断了他。
少年盘膝坐在床榻上，衣襟因为刚才睡着的缘故而散开，露出了一点雪白的胸口，让沈白泽下意识的就想将被子给他裹上，却不好动手，只能将自己的视线放在了司九霄的脸上。
那张还略显稚嫩的脸上挂着点轻微的、温暖的笑容，甚至还有些抚慰的意思，一双黑曜石般的杏眼里满是笑意。
在月光下显出一种叫沈白泽心驰神往的美来。
他是你徒弟！
沈白泽在心里默默地将这话念了几遍，这才强迫自己的视线不要游移，盯着司九霄的眉心道：“怎么？”
“师尊不必担心，之前尚未与师尊回禀乃是因为师尊不在招摇峰，既然师尊回来了，我自然是要将事情细细说来的。”司九霄笑眯眯的保持着盘膝的动作勉强往前蹭了蹭，仰起头一副“我早有准备快夸我”的表情来。
沈白泽哭笑不得，身体却先于想法做出了反应——他抬起手来在司九霄柔软的长发上揉了一把，这才慢吞吞的道：“哦？你有什么打算？”
“我可能要闭关。”司九霄道。
他之前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其实是下山游历。为什么分明实力相近，梁凉现在若是要和他动手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除却因为司九霄的本事是自己修来的、不曾借助丹药外力，还有就是因为司九霄从前跟着游方道士四处游历。
他打架时候的本事，是一拳一脚正儿八经磨砺出来的。
但出于不可说的心思，他一点也不想离开招摇峰太长的时间，虽说闭关的时候沈白泽也不可能跟在他身边，但总归能够让他稍微安心一些。
沈白泽被他所说的话给震住了一瞬，而后很快就明白了司九霄的意思，微微蹙眉，眼神之中带上了轻微的责备：“所以这就是你的打算？闭关一年，就一定能够胜过梁凉么？”
“虽说我与白夜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她确然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沈白泽摸着自己的下巴回忆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你若只是想要闭门造车，恐怕到时候会出纰漏。”
“我当然不只是想要闭门造车这么简单，”司九霄笑着上前了一步，仿佛撒娇一般的拽住了沈白泽的袖子，“在师尊眼里，我便是这么浅显的人吗？”
他这么明目张胆的亲近，反倒是让沈白泽险些没能绷住将他给推开几步。沈白泽好不容易将自己脸上弥漫起来的热意给掩盖了下去，低低的咳嗽了一声，蹙眉道：“那你到底是准备如何闭关？”
……
好容易将沈白泽给劝哄好了，司九霄看着那一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琉璃阁的方向，这才松了口气。他只是将自己功法特殊的事情与沈白泽说了，而后又好言好语的将他的推测给简单的讲了讲，虽然不曾提起自己从前或许就和沈白泽认识的事情，却说了自己恐怕是什么人转世。
看沈白泽的面色，即便是不太相信，也绝对没有怀疑。只是不怀疑也就足够了。司九霄翘起了嘴角，只觉得自己在沈白泽心里的地位恐怕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不过相对的……在闭关之前还有些时日，他恐怕就要跟在沈白泽的身边好好修行了。
一夜好梦，司九霄醒过来的时候，太阳甚至都还没有出来，天边只有淡淡的绯红色，好像玫瑰的花瓣一般。
少年在床上滚了一圈，把自己的脸埋在被子里面狠狠的吸了一口气，这才艰难的将自己扒拉出来，随手掐了个诀，将自己的长发和衣襟给整理好。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贪恋七情六欲的人，但昨夜不知是怎么回事……他难得睡得那么舒服。
甚至于早上清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难过，难过于为什么自己没有继续沉溺在梦境之中。
这样下去可不行，一不小心到时候就会陷进心魔里面去了。司九霄一面将水泼在脸上醒神，一面暗自提醒自己。
将泡好的豆子磨成豆浆喝完，司九霄就老老实实的沿着山路向着琉璃阁的背后走去。招摇峰上琉璃阁的位置很是特殊，整个琉璃阁都架空悬在湖水之上，而除却正对着司九霄所住的小院一侧，琉璃阁的另外一侧正对着悬崖。
而那真如琉璃堆积一般的屋子下的湖水就从悬崖边上倾斜而下，成一道悬在太华山间的白练。
就在悬崖上有一块稍显平整的空地，这里是沈白泽每日晨起练剑的地方。
他的本命灵器是什么，司九霄不知道，不过从昨日沈白泽的话里他倒是隐约有所猜测——恐怕沈白泽也是练剑的。
沈白泽也的确是习剑的。
青年一袭白衣，银发高高束起，随着动作起落飘忽，仿若飞雪。而他手中握着一把湛湛雪白的长剑，亮的晃眼，让司九霄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转开了视线。而沈白泽仿佛是察觉到了少年的到来，原本剑身上弥漫的灵光顿时一滞，很快便黯淡了下去。
长剑在半空中画出最后一个剑花，而后收剑回鞘。沈白泽侧过身来看向司九霄，微微笑了笑，冲他颔首道：“早。”
“师尊早。”司九霄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敢抬眼。或许是为了练剑方便，沈白泽身上没有像平日那样穿着宽大的袍服，反倒只是穿了一身格外紧身的雪白短打，衣衫紧窄，勾勒出沈白泽腰细腿长的好身材来。
再看两眼，大概他现在就要直接去勤务殿要些药丸治一治自己的鼻血了。司九霄面无表情的这么想着，只觉得有些丢人。
从前也不见他是这么好色的玩意儿，怎么现在天天看着自家师尊，心里就总是会窜出些不对劲的想法来。
真是欺师灭祖。
沈白泽没想到他心理活动这么复杂，只是将自己手中的剑重新化回了那一杆雪白的笔，将笔挂回自己的腰间，而后冲司九霄招了招手：“过来，我记得你之前也是有剑的，将它拿来我看看。”
“是，师尊。”司九霄如蒙大赦，连忙将自己的那柄飞剑从储物的灵器之中放了出来。这把剑就是太华山上所有弟子都有的普通飞剑，毫无特色，唯一能够让沈白泽从上面看出点司九霄痕迹的，就是司九霄在剑柄上挂着的剑穗。
察觉到沈白泽的眼神落在剑穗上的一瞬间，司九霄下意识的就想要去将剑穗给拽下来，然而沈白泽已经将剑给接过去了，甚至还有模有样的于半空中画了一个圈，而后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剑穗，片刻之后轻轻的笑了笑：“我记得之前从勤务殿拿回来的东西里没有这个，上面也没什么灵气……你自己做的？”
那是个雪白的小玩偶，勉强能够看出个眼耳口鼻，若非司九霄自己亲口说出来，恐怕任是谁也想不到这个玩意儿是沈白泽。司九霄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的道：“是我自己做的，只是觉得好玩，从前也做过其他样式的……”
“挺好看的，不过我的眼睛看着应该没这么圆。”沈白泽闷闷的笑了一声，将剑还给了司九霄，垂眸看着他道，“你之前的都是些街头巷尾的打斗手段，初学剑法，剑势要正，你且看……”
他后面说的什么，这一日过去之后司九霄都不怎么记得了，总归剑势一朝一夕也没办法完全导正。
偏偏沈白泽那一句“我眼睛没那么圆”，叫司九霄一直记到他闭关的时候。
胡说八道，怎么就不圆了。司九霄抓着自己已经拆下来的剑穗，无声的勾唇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