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的梦境叫司九霄险些丢了魂。身为筑基的修士,他的记性自然是很好的。少年就这么呆滞的坐在床榻上,双眼里面满是不敢置信。他是当真不曾想过这个……子母阴阳草的药粉能够让人回忆起前尘旧梦,这也就意味着他想起的那些梦中所见,果真是自己身上曾发生过的。
而且能够避开胎中之迷,让他在这一世仍旧借助外力就能想起来,看来自己从前还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放在上太华山之前,司九霄大概这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对于十二岁的少年人来说,自己有着通天彻地的本事就已经是皆大欢喜的事情,说不得还能拿着个去招摇撞骗,吓唬吓唬那些和自己不对付的人。
但现在,司九霄满脑子都是梦境之中所见的那个“白泽”。
是沈白泽吗?是他的师尊吗?
司九霄脑子里面一片浆糊,好难得还能记得在午时之前离开了房间,将房门木牌交还给了掌柜,而后御剑向着招摇峰的方向飞去。这回他的心神全数都被梦中所见给魇住了,完全没心思去管自己离开的时候御剑会不会叫人给看见。
那掌柜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少年一脚踏上飞剑,下一秒就已经消失在了视线内,匆忙连滚带爬的从红木的柜面后面冲了出来,奔上楼梯去一把拽住了准备要收拾房间的小二:“别动!千万不要动这屋子里的摆设!”
而后迅速的冲下楼去,大笔一挥便在店门口贴上了“仙人居”三个大字,大张旗鼓的开始用这个做招牌。
司九霄当然不知道掌柜的拿他住过一晚上的屋子来打什么招牌,他浑浑噩噩的回了太华山,连去勤务殿将离魂花交过去的事情都给忘了,茫然的一路上了招摇峰,走回自己的院子里面去,抬手就将门给推开了。
他离开四五日,这屋子里却一点尘埃都没有。司九霄平日里虽然算不上不修边幅,但很多时候还是会有些少年的毛病——比如换下来的衣裳随手一放,或者翻开看过的书便顺手放在了边上,看完了也没有及时的放回书房的架子上面去。
可屋子里他离开之前换下来的法衣已然被收拾好了,整整齐齐的叠在床头,而之前看了一半的书被卡了一张漂亮的镂空雕花书签放在桌上,书桌上靠近窗户的位置还放了一个青釉瓷瓶,瓶子里斜斜的插着一枝含苞待放的桃花。
看起来就是从院子里的桃树上摘下来的,也不知道沈白泽对那桃花树动了什么手脚,竟然让那树一年四季都开着灼灼的桃花。
仿若梦中一般。
别想了!
司九霄毫不犹豫的在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而后迅速的转身走到院子里,快而猛的将脑袋扎进了水池子之中,好好的醒了醒神。
以他现在的修为,别说去追究自己到底是不是和师尊有一段风月往事,如果暴露出自己已经回忆起的那些东西,恐怕都足够他被追杀了。司九霄将自己的脑袋从水池子里拔出来,而后缓缓的抬起手抹掉了脸上的水珠,神色之中带了些冷意。
虽说回忆起来的东西有限,他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让他舍弃一身修为,如今转世重来,但他有些预感……那恐怕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否则他也不会在梦中尝试去触碰的时候,就立刻被“自己”给丢了出来。
想不明白,不如暂且放一放,先去勤务殿将离魂花给交了,回头还要去找解兄好好要个说法。司九霄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先进屋去换了一身衣裳,将湿哒哒的法衣给丢在了一边的篓子里,预备回来的时候再掐个诀整理了,就向着勤务殿去。
从招摇峰到勤务殿的路程不近,若是之前,司九霄大概会绕路先去灵囿峰上找玉琢,不过从他回山的时候到现在,师尊都不曾出现,恐怕是有什么事情出去了,既如此,玉琢说不准也跟着一道,他多跑一段还会走空,不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司九霄御剑的本事在这几天可谓是大有进步,看着自己那柄简简单单的太华山弟子常用佩剑,司九霄忍不住就想起了玉清尘那把泛着魔气的红色仙剑来。
虽说那是魔修才能用的玩意,但总归还是叫人羡慕……说来这次回山,除却符箓术法之外,想来也该是要好好学一学剑法了。虽然他不想做个剑修,不过不少术法也要依靠自己的本命灵器。
司九霄尚未想好自己的本命灵器要用刀枪剑戟还是斧钺钩叉,不过现在看来,倒是偏向于选一把合用的飞剑。
这么胡思乱想着,远远的就看见了勤务殿的琉璃顶,还不等司九霄御剑落地,就听见一个格外讨打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这不是白泽真人的高徒么,怎么竟然回来的这么晚?”
谁?司九霄茫然了一瞬,落地之后才转过身去,就见一个穿着浅褐色法衣的少年站在一个浑身上下色彩斑斓的男人身前,冲着自己趾高气昂。司九霄花费了一番功夫,才总算是想起这个浅褐色衣服的人是谁——梁凉,极乐峰这回收下的小弟子。
不过之前这人是个三灵根,现在浑身上下的灵气却精纯了不少,看来是已经成功的洗去了杂灵根,成了个双灵根的修士。这般天赋在太华山上也算是不错了,可惜灵气精纯了些,看着却还稀薄,似乎是刚刚才洗去了杂灵根的样子。
这就忍不住要上门来挑衅了,真是叫人……司九霄心里一瞬间转过了四五个词,却最后还是没有将话说出口,只是唇角一翘,露出个嘲讽意味十足的笑容来:“你是谁?”
对付这样自视甚高的小纨绔,见了却说不认识才是对他最大的打击。
梁凉险些气的七窍生烟,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一转身就拽着自己身后那衣着斑斓的男人的袖子,道:“二师兄!你看这混账,从不将我极乐峰的人放在眼里!”
到底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是谁啊……司九霄脸上的笑都险些保持不住,简直想要给这位梁少爷一道水箭好好清醒清醒。他抬眼看向了站在梁凉身后的人,终于想起了之前沈白泽和他说过的话。
极乐峰的二师兄名叫花言,虽说看着是个好相处的样子,却生了一副睚眦必报的心肝。
这人一身上下都是五彩的颜色,衣衫上花里胡哨的刺绣了百蝶穿花的样式,腰间配着一条银丝镂空坠铃带,上面除却垂下来的银铃,还挂着两个香囊,看着纷繁复杂。他闻声笑了笑,而后抬眼看着司九霄,慢条斯理的道:“阿凉莫要胡言乱语,对九霄道友须得尊重。”
花言手里抓着一把折扇,黑底的扇面上画着一只翩翩起舞的金色凤尾蝶,他展开扇子扇动的时候,凤尾蝶便好似翩然于飞,很是好看。不过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司九霄是敬谢不敏,他缓缓的行了一礼,也不管周围已经开始探头探脑看热闹的其他弟子,唇角的笑意一改之前嘲讽的样子,显出几分纯良来:“花师兄,九霄有礼了,头回任务,尚且不熟悉,如今先回了一趟招摇峰才来勤务殿,自然是耽误了。”
“果真只是因为先回了招摇峰么?”花言却不曾顺着他的话头叫他直去殿内交任务,反倒是笑眯眯的道,“难道不是因为……去见了什么人?”
他这话里意有所指,司九霄的眼神顿时便冷了一瞬。他在九华城和玉清尘同行过一段路的事情,虽说走的不算亲密、玉清尘也不是什么邪魔道中人,但毕竟当时那么多太华山的弟子,在采子母阴阳草之前或许就叫人看出了什么,回太华山之后,自然会有想要巴结极乐峰的人将这个消息告诉花言。
但花言现在提起这件事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也是想要子母阴阳草?可当时就算有人注意到,也无法察觉他与玉清尘同路就是为了子母阴阳草的事情……司九霄脑中千回百转,最后却只变成一个无辜的笑容来:“花师兄说的什么,在下听不明白。”
花言出声原本也只是为了试探,他与九华城中城主府的王管家有旧,这回便是因为王管家的传音,才得知了刚入门的梁凉小师弟想要对付的这个司九霄身上发生了什么,现在出言,也不过只是简单的问一问。
可看着司九霄这么满面无辜,一心纯良的样子,倒还真的让他生出了点好胜的心思——若说原本只是存了三分想要帮着梁凉出口气的想法,现在就有了五分。花言缓缓的合上了手中的折扇,颇有些苦恼的道:“原是想着今日叫九霄道友与我的小师弟道个歉便罢了,不想道友看来,一点歉意都不曾有啊。”
我凭什么就要有歉意了?!司九霄微微睁大了眼睛,只觉得这极乐峰上下的人脑子怕都是有点问题。
下一秒就见花言微微抿唇笑了起来,很是宽宏大量的道:“正好小师弟之前也说过想要和九霄道友切磋一二,不如就定在一年之后的大比上如何?”
“生死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