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病的时候能不能挑个时间！”夏北指着安柯的鼻子骂。后者恹恹地垂着脑袋，好像知道主人生气但又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的狗。
“我真看见了……那里有个人。”安柯指着小饭馆的一面墙。在夏北看来那里除了有点脏，还有两个打蚊子导致的拖鞋印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告诉我的，在这个宇宙里有一个点，在这个点上时间和空间都会失去意义。他说这个点就在这里，那就和我的测算结果一样！”安柯越说越激动，最后喘着气看向夏北。他似乎在期待得到回应，得到一些理解。但这一次夏北眼里只有冷漠。
“我之前说过的吧，要是你惹麻烦，就滚蛋。”
“不行！这里不可以没有我，没有我！就没人操作这个稳定器了，这里的磁场读数会紊乱，暗物质爆发会把这里给毁了的！”安柯急了。
夏北伸手开始揉脸，声音从手掌后面扭曲着传出：“那我就活该‘待整改’……？这店要是开不下去了，我不会只能去要饭了吧……”
“要饭这事儿好啊，咱兄弟俩带你啊。”瘸子口齿不清地说。
“滚蛋。”夏北没好气，“你俩不许把今天这事说出去，听到没有？”
瘸子歪嘴连连点头。
结果第二天，全谷神街的人都知道夏北雇了个智力有缺陷的年轻人在饭馆干活。朱老板说怎么之前看不出来你这么有社会责任感呢？老鲍那儿一干老头表示难怪呢，第一次见面就知道这后生不同凡响。麻子安慰夏北说别怕，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桃姐摇曳生姿地经过饭馆门口，突然一把抓住夏北压低声音说妹妹知道你良心好，但你可要考虑清楚了，谈恋爱可以，结婚可要睁大眼睛……
夏北不堪其扰。
老张倒是看得很开，问他怎么想的，他说总比被当成外星人好。人对超出认知之外的东西多半很难想象，说不定还会惧怕。
夏季天气多变，半小时前还晴空万里。突然乌云就卷了过来，小三轮上堆着四箱可乐冰红茶还有两摞啤酒，那眼看着背后风追了上来，紧接着便是豆子大的雨点砸落。
夏北坐在三轮车驾驶座上，车斗里除了饮料还有押车的安柯。自那当着市监局同志发癫之后，夏北就不怎么理这个被认定为需要办理残疾人就业证的人。这天饭馆要进饮料，夏北推了小三轮出来，安柯跑出来表示要去。夏北不说话，冷着脸上了驾驶座，正准备启动，不想临安柯一个箭步爬上了车斗，蹲在那里不动了。
“你干嘛！”夏北大怒。
“一起去。”安柯咕哝。
“不要你去！”夏北发脾气。
“我要去。”安柯油盐不进。
老张探个头出来说别闹了赶紧去，一会下雨了。
夏北只得按下车把手上路。
老张有固定批发饮料的地方，据说也是当年夏九天死缠烂打说下来的。能赊账、一箱也给拿。老板乐呵呵地让伙计把啤酒可乐冰红茶搬上夏北的三轮，问她生意怎样，老爸法事做了没有打算埋哪儿。夏北说没想好呢让他再陪我会吧。此时天上阳光开始稀疏，风大了起来。
回程路上风越吹越急，夏北穿着短袖甚至感觉到一丝凉意。眼看天上乌云翻滚得厉害，夏北心里急了起来。电动小三轮的时速再也提不上去了，她在心里骂车斗里多了一个大活人，这不就是载重多了一百多斤吗！
但人总要有点叛逆精神的，风卷着地上的树叶杂物扑面的时候，夏北在车座上大吼大叫：“前进四！第三宇宙速度！突破太阳系！”
身后的雷暴雨已经成型，在对流层无声咆哮的乌云化为水滴骤降至这颗星球的陆地。
但乌云行进得缓慢，于是这就成了万米高空的自然现象和陆地某条道路上一个骑着电动三轮女子的速度较量。
夏北面前的路还是干的，但暴雨落地的倾盆之声近在咫尺，三轮车的电动马达沉稳地转动，安柯在车斗后拼命护住在塑料箱里摇晃的啤酒瓶。夏北开始发出牛仔风格的尖叫，剩下的道路是一条直线，这场和雷暴雨的比拼应是人类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电动马达转速骤降。一刹那的功夫，雷暴雨超车。夏北被浇了个透，那句“人类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被卡在嘴里没能吼出来。
电动马达彻底歇了。在几乎没有视野的暴雨中，人类只能下车推行。夏北想骂人，骂老张怎么不把电瓶充满。骂安柯非要跟来。“你说你是不是有病！”夏北扭头骂道，却看见同样浑身湿透的安柯推着车斗，路面湿滑，他每一步都走得踉跄。
“啥——？”他在雨水中挣扎着睁眼，并没有听清楚夏北的话。
“我说你……”夏北口气缓了一半，突然又大骂起来：“你不是外星人吗！想想办法啊！”
“想……想办法……”安柯咕哝起来，“四十五亿六千八百万年前目前我们所在恒星系诞生，五十八亿三千一百万年后它会衰亡。你要我……在这么长的时间跨度里瞄准一场恒星系第三行星具体坐标上对流层水汽蒸腾冷凝降落的水循环现象进行干涉……”
“我错了，没事了。”
最后的那段路不知为何会如此漫长，人类对时间的感知过于飘忽，比如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候一天睁眼闭眼就过去了，比如波比跳的时候五分钟怎么好像过了五万年。
夏北不知道，她想起有一年夏九天带她去游乐场，偏巧那天下起了大雨，所有的游乐设施都不开了。两人狼狈地在旋转木马的天棚下躲雨，天边是电闪雷鸣，身后是华美的木马和彩灯。
她不记得后来怎么了，只是依稀想起夏九天的胡渣，他身上的气味。那是一种寡淡的，并不好闻，属于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的气味。或许那就是父亲的气味。
夏季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段路推完，到了谷神街那唯一能走三路车的地方时，已经雨过天晴了。再推着往里进，到小饭馆门口，那一身水也干了个三四分。老张说我就让你们早点去吧，这一路好浇。
夏北说你这电瓶怎么搁半路就歇了呢，不然我也浇不着。
老张挠挠头说该换了。
夏北瞪了他一眼，招呼安柯来搬饮料。她想着赶紧干完事，去澡堂冲一把。省得一会湿衣服贴身上，感冒了。安柯倒是很听话，走过来搬了一箱啤酒就往店堂里送。一箱搬完再搬一箱，老老实实，手脚麻利。夏北心里松了不少，也软了几分。她想总归有办法的，开店哪能那么顺利呢。
结果搬到第三箱的时候，安柯又卡壳了。只见他端着那箱可乐，站在店堂门口，愣愣地盯着墙角。
“不，不对，你这样是没办法离开的。”安柯大叫了起来，手中的可乐箱轰然倒地，碎了一地。
“安柯！你在干什么！”夏北尖叫。但后者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他跑向那面墙，却一头撞上了墙壁。
夏北彻底火了。
老张从后厨出来的时候，只看到夏北从背后擒住了安柯的肩膀，像拖半片猪那样死拽着他往店门外拖。
安柯挣扎，夏北怒斥：“今天这个地方只能留一个，不是我就是你！”
安柯向老张投来求救的眼神，双手抓挠桌椅板凳，试图和夏北暴怒之下的怪力抗衡。
“怎么了这是？”老张试图劝架，但也不知道是该先把两人剥离，还是先让其中一人冷静，最终他在一地的碎玻璃片中间，选择抓住了安柯的腿。
“有话好好说嘛！”老张道。
“没话好说！”夏北大骂，“我不和精神病共事！”
两人仿佛抬着安柯一般，在店门口争抢起来。
“怎么是精神病了呢？”老张让夏北冷静。
“他这一天天的老说墙边上有个人！”夏北更加生气。
“哪边的墙啊？”
“就那边啊！”
夏北突然不动了。下一句怒斥堵在了嗓子眼里。
她看到了，那墙边上真的站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