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知道暗物质跃迁吗？”安柯说。
夏北老张摇头。
“很正常，这个星球上大部分人类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暗物质，简单来说就是某种宇宙中尚未被观测到的物质，当然这个尚未观测的标准是指你们这个文明……在我的故乡它被称为——好了，话题扯太远了，为了便于你们的理解我还是决定叫它暗物质。遍布宇宙的暗物质在一些特定的时刻会产生跃迁现象！也就是说——”安柯在写菜单的白板上画示意图。
“他在说啥？”夏北问，老张摇头。
“不理解吗？没关系。我再说得简单点好了，像你们这样简单的文明是要多一点耐心。”安柯在白板的一段和另一端各画了两个点，又用一条线连了起来。
“虽然听不懂，但莫名不太爽。”夏北评论，老张点点头。
“经过我的计算，7862434秒之后，也就是这个星球91天个自然日之后，将会发生一次规模极大的暗物质跃迁。它所携带的能量足以让宇宙中的两个坐标连接起来。其中一个极点是距离此处2500万光年外仙女座信息蟹状星云的FW955号恒星系，抱歉这是我为了方便自己起的名字你在NASA网站上也查不到因为你们这个文明还没观测它的能力。”
“我饿了。”夏北问。
“蛋炒饭。”老张说。
“而另一个极点就是这里。”安柯的语调趋于缓和，观察着唯二两个听众的表情，“就是这里，这个餐馆。”他突然又亢奋起来，“明白了吗！夏九天去世了我很遗憾，不过没关系！”安柯跑到门外，上下比划钢条的位置。
“看这栋建筑现在的状态！正巧达到了一个动态的平衡，这里的每一平方厘米的物质都很符合我的计算！所以只要这家饭馆继续存在三个月，我就能借助这次暗物质跃迁爆发……”
“回家。”他温柔地说出了这个词，继而转身看向夏北，眼里满是期待和狂热。“你们会帮我的，对吧？”
夏北在他的注视下疯狂摇头。但安柯的目光就好像灼热的射线，好像夏北不答应，就会被烧个对穿。
“你找错人了！”夏北尖叫。
“怎么会！你是夏九天的女儿！”
夏北没有回答，她夺路而逃了。
最后一颗“小行星”终于摧毁了夏北的理智，她决定立刻马上逃离这个疯狂的世界。在她的认知里，每天起床洗漱出门坐车，在公司楼下便利店买咖啡早餐，和同事们谈笑，准备开会的资料，在会议上夸夸其谈，感受高跟鞋落在办公室地毯上的触感，门卡光滑的表面和每一次感应门发出滴的声音，中央空调的温暖，临窗座位转头就能看到大厦下面的车水马龙和逐渐西下的落日。
虽然很辛苦，虽然要加班。虽然同事都不太爱说人话，但这才是正常人类的生活。而不是在一家藏在立体迷宫一般的老街里、顶满钢条随时有坍塌危险的餐馆，并且还有个自称外星人的疯子在那里讲什么银河系仙女座暗物质的事情！
此时天色已晚。谷神街连盏正经的路灯都没有。那些小窗里透出的幽暗灯光、黑暗中迎面走来的居民组成了光怪陆离的夜晚。夏北凭着白天依稀的印象，在第三次被摆在街角的纸板箱、竹篮和不知道什么东西绊倒之后，她终于看到了那条极其狭窄的小巷子。
只要挤过去就行了，夏北如此相信！挤过去，然后买张车票回去，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
夏北立刻行动了起来，然而就在行进到一半的时候，夏北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她的衣服就被勾住了。
夏北举着那枚一千八，装着夏九天在人世间残存物质的盒子，卡在了巷子里。
夏北开始艰难摸索，偏巧她的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就好像墨菲定律一样，有些人的手机永远只会在最尴尬的时刻想起来，比如企图潜行过主管的办公室准点下班的时候，又比如在厕所隔间里偷听同事说自己坏话的时候，又比如现在这种时候。
夏北只能抠出另一只手来接手机，却发现是一个语音电话。电话那头一个甜美的女声：尊敬的、夏北、小姐。感谢您选择我司，关于您的面试结果如下：未通过。如果您有其他问题……
夏北的脑袋一阵嗡嗡作响。她闭眼深呼吸了两次，单手拨通了彼得的电话。
铃声循环了两次电话才被接了起来，电话那头彼得的声音显得有些含糊，完全盖不住背景的吵闹声。
“你不是说兄弟公司内推就是走个流程吗！怎么我没通过啊！”夏北在电话那头吼。
“不会吧啊……哦呃……对师父，面试……啊对对对！那个！”彼得的声音变得异常亢奋，但明显没准备好下文。
“师父……那个，呃……算了还是不瞒您了。他们，那个……”彼得吞吞吐吐，最终一口气说了下去，“他们最后要了我。本来还有个位置嘛，但怎么好意思让你当我的下属啊对不对？”
“对你个头！”夏北气坏了，“你等着，敢耍老子……你完蛋了！”
彼得把电话挂了。
再打过去，显示已关机。
夏北一时间想砸手机，但转念一想这玩意可砸不得。她连续深呼吸十几次，自认为自己应该已经冷静了，于是再度滑开手机屏幕，却见到了一条新消息提示。
是说话大喘气的房东。
【房子我打算卖了，不租了，不好意思。】
夏北尖叫了一声，赶紧打字。她想说等一下太突然了能不能宽限几天等我解决眼前的麻烦再说。她当时没想过所谓的眼前麻烦是指工作还是这条把自己卡住的巷子，还是两者皆有。手机在她激动的按压下来回撬动，一句话没打完，从手里滑了下去，弹了几下，最终瞅准了一个排水沟的裂缝，掉了下去。
夏北尖叫得更加大声了。
空空如也的手上还残留着手机的重量，二十六岁的失业女青年夏北痛苦地思考了一下，大叫起了救命。
“救命啊！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帮忙！”夏北嘶声力竭，但声音落入浓浓夜色，没有半点回应。
突然，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轻轻砸了一下夏北的脑袋，然后落到她的脚边。夏北瞅着好像是一个咸鱼头。她正寻思这是从哪里天降的，仰头望去只见巷子上头缓缓升起一个脑袋，那张歪嘴冲她笑着。这不正是那对乞丐兄弟中的一个吗？
于是乎两兄弟一个在前头拉，一个在后边推，三人朝一个方向使劲。瘸子甚至喊起了号子，就听得“一二三！使劲！”滋啦一声，夏北的裤子撕开了。
问题没有解决但出问题的东西被解决了。夏北终于成功脱困。再想去掏摸手机，却不得行。
“我怎么那么倒霉啊——”她咧了嘴，蹲到地上开始哭。见她哭，两兄弟慌了。一左一右试图安慰。
“有甚想不开的妹妹！你可是夏九天的女儿呢，那不是人中龙凤嘛？”瘸子说，歪嘴连连点头。
“老话说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是不！”瘸子又说，歪嘴还是连连点头。
夏北哭了一阵，抽泣声渐止。“那……你们俩能帮我一个忙吗？”她问。
“你讲你讲，刀山火海都去得！”瘸子说。
“借我点钱。”
乞丐两兄弟转身就走，一溜烟没影了。
“喂！喂——！”留下夏北在原地喊，“不是说刀山火海都去得吗！”
小饭馆的店堂里，老张正在给安柯算账。“现在每个月租金和水电煤是这么多，三个月就是这么多。你……”
老张早年在部队服役，花费了很多心血才掌握了一门如何在野外快速炒出糖色的技艺。大比武的时候他大显身手，为连队争光无数。复员后老张才发现，原来出了部队上社会，这个世界上并不需要一个“在野外条件下迅速炒出糖色”的人才。他和其他厨子没有任何区别，这让老张很受打击。
直到遇到了夏九天。夏九天把他从火车站捡了回来。
有人赏识自己的技能，老张十分开心。谷神街的人也很接受他的厨艺，就更让人受用了。但想不到这样的舒心日子没有持续多久，赏识自己的人突然就这么去了，留下一摊烂账。老张算了好久才算明白，还从账本里翻出了夏九天的遗嘱。大概意思是如果自己有什么差池，饭馆留给女儿。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死得莫名其妙一样。
另外就是，这个“外星人”……老张看着安柯清澈但又显得十分遥远的眼神，欲言又止。
这小子明显指望不上。
原本以为联系上了夏九天的女儿，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但谁能想到这个丫头转身就跑了。也怪不得人家，老张内心虚得很。看那丫头那一身衣服应该老不少钱，那鞋跟有那么细那么长。
这丫头应该也指望不上。
这也指望不上，那也指望不上，难道最后就剩自己了？想到这里，老张心更虚了。他对自己的定位和认知依然是个厨子，后厨才是自己大展宏图之处，就好比自己虽然不知道导弹发射的原理，但野战炊事车的热水龙头需要几号扳手才是他了如指掌的事。
此时此刻，小饭馆里的白炽灯明晃晃地亮着。门外闪过一个人影，那人影转了两圈似乎才认定饭馆的入口，横着撞了进来。
老张下意识地起立。
只见门口夏北一手扛着遗像，一手抱着骨灰盒，那看起来很贵的包被她拖在身后，西装裤的一边高开叉到了腰部。
“话说，你们这儿包吃住吗？”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