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夏是你爹啊?”老鲍抹了下脸。小姑娘不说话,冷眼看着他。
“哎呀,失敬失敬。那我不是给老夏的闺女打了,就当是福气了。”老鲍说。
小姑娘的脸色更差了。“欠条。”她说。
“嗯,这是应该的。毕竟也不是小数目,闺女发现当爹的有一屁股账……”
“欠条!”小姑娘大叫了一声。
“好好好,欠条。在里面,等一下。”老鲍走了进去,走下几阶楼梯,在烟雾和洗牌声里走向他的柜台。那是一个老式写字台,横过来搁在墙角,后边有一扇窗户。老鲍掏出钥匙,塞进抽屉的锁孔里扭了两下,抽屉开了。
老鲍从抽屉里掏出一个信封,从里面拿出一张狭长的,被折上的纸。小姑娘想伸手来接,却被老鲍背过身去。“哎哎哎,不行。你拿了欠条吃了,我找谁哭?”
“还能这样啊?”小姑娘呆愣了一下。
“……”
老鲍越发坚信自己的判断。“哎呀,这都是规矩。你要学的还多得很!”老鲍说,示意她把账本放到写字台上。小姑娘有点迟疑,老鲍劝慰道:“怕什么,这么大本账本还怕我吃了?”
“再说了,老张就在这里。你不知道老张过去是当兵的吗?他要揍我,我还不是只能乖乖被揍啊?”老鲍继续劝慰。
小姑娘看起来很警惕,但最后还是松了手,把账本放到了写字台上。
说时迟那时快,老鲍抄起账本往写字台后面的窗户一扔。
沉闷的水花声。
夏北发出穿透鼓膜的尖叫,闻讯而来的老张和安柯却只见到抱头蹲地做好挨打准备的老鲍,嘴里还嚷嚷着:“打我啊,打我呗!”
夏北已经要气晕过去了。她冲到门外,绕到小河边,但小河水流湍急,哪里还有账本的影子。夏北又气急败坏地绕了回来,想揍又不敢揍。“你心里有鬼是不是!那个欠条肯定是假的!”
“怎么可能是假的呢……死无对证的事,你敢说那肯定是假的嘛?”老鲍翻着白眼。因为动静太大,棋牌室里好几个老客人都围过来看热闹。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但全都想象力丰富。
“不是这样的!别猜了!我爹没欠他钱!”“都说了没有!我不是他的过房女儿!”“你们怎么回事啊!我妈才不是老鲍的姘头!”夏北逐一纠正,但还是被口水给淹了。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谁突然一声大喊破了局。那声嗓子喊的是:“警察来冲了!”
一时间兵荒马乱,洗牌声骤停。整个屋子里的人拥挤推搡着往外跑。却见门口鱼贯而入了几个穿制服的,把冲在最前面的给堵了回去。剩下的见状不妙,转身逃去屋子里面。那最里面的房间是厕所,有一扇窗通往外面。那窗本来装了防盗栅栏。老鲍盘下这里之后就给拆了。不仅给拆了,那窗户下面还放了垫脚的凳子。此时这群平均年龄起码七十往上的老头老太,身手个个矫健。窗户狭小,踩了凳子钻出去也得费点劲。还有大爷在那边十分英雄主义地大喊:让娘们先走!
一个瘦小的老婆婆率先爬到窗口,挪动屁股钻了出去。窗外是一个平地,因为是半地下室的关系,窗户和地面的落差很小。老婆婆刚钻出来,就被一双手给接住了。“您慢点。”那双手的主人说,再往上看去,笔挺的警服。
原来这群条子早有准备,直接在窗户边蹲守,来一个抓一个。抓的时候特别客气,“您老慢点。哎,别摔着”不离口。
不过客气归客气,谁想溜那是万万没可能。有想撒泼的大爷,直接被两个小警察给挤住,动弹不得。最终全数抓获。
夏北他们仨人在这样的混乱中,仿佛三块海啸中不知该做什么的礁石,只能杵在原地。过了一会,一个年轻警察走了过来。“你们几个,是干什么的?”他问。
“我是那边饭馆的。这是我家厨子,这是我家跑堂。”夏北回答得倒是很利索。
“来这里干嘛?”年轻警察继续问。
“找老鲍有点事。”夏北说。她突然反应过来周围的情况于是急着补充:“我可没赌啊!我不会打麻将的!”
“是吗?”年轻警察没有什么表情,“那你们和鲍德友什么关系?”
鲍德友,显然是老鲍的真名了。
“他说我爹欠了他钱要把饭馆给他但我觉得那欠条是假的今天拿了账本来对笔迹结果被他把账本丢进了河里。”夏北说。
年轻警察听得一愣一愣,“这样吧,你们几个跟我回……”
老张赶紧出来打圆场。“警察同志,我们就是邻居,这个,有点小误会。”
年轻警察又疑惑地看了看老张。
“怎么不给警察讲啊!鲍德友欺负人呢!”夏北压低声音,连连戳老张。
“懂个屁,这么多人去派出所笔录,要录到半夜了。你生意不做了?老鲍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何况他跑了对我们有利。”老张同样压低声音,气急败坏地回道。
夏北不响了。
结果鲍德友还真跑了。
原本这人蹲在墙角,双手抱头呈死猪状。但死猪期待的开水没来,来的是警察。原本老鲍坐在门口望风,就是防这一手。想不到这天被夏北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大意了。但这会再扭头看墙角,鲍德友居然不见了。年轻警察一听也有点急,要不要让夏北他们一起去做笔录已经不重要了,撇下他们就去和同事们汇合。
夏北他们这三块礁石终于没人理了。现在整个棋牌室人去屋空,外头警察正商量着贴封条,要他们赶紧出来。老张正在掏写字台的抽屉,夏北也跟着一起掏。那唯一被打开的抽屉里却先前老鲍捏在手里的信封和字条,其他几个抽屉被锁了个严实。夏北一发狠,都想扛着写字台跑了,被老张拦下。
三人灰溜溜地出了屋子。但夏北不死心,像小狗似的绕着房子转了好几圈。被警察看到了,又要她没事赶紧走。
一时间夏北恍惚回到念书的时候和学校的保安捉迷藏的时期,那个时候他们几个就想待到天黑,去看看所谓的实验楼顶层的黑白钢琴。那里是著名的学校怪谈之处,传说到了夜里窗户会发出红光,听见钢琴弹奏的声音。夏北那个时候就和几个小伙伴躲来躲去,试图撑到天黑。当然后来才知道那天黑之后钢琴弹奏是校长的侄女要考级又怕邻居投诉所以才来学校天天练,被一群没事干的学生传得神乎其神。
夏北坚信所有的灵异事件肯定有个科学的解释。比如小学那个时候的钢琴声,又比如现在老鲍凭空蒸发。
安柯说地球上也有虫洞观测记录,不排除他因为能量跃迁导致的失踪。被夏北要求闭嘴。
兜到第三圈的时候,突然见到一个破沙发。那破沙发六面剩了个三面,杂草从原本放坐垫的地方冒出来,而在那破沙发后头,露出半截蓝色。
那正是老鲍腿上的那双蓝色塑料拖鞋的式样。
这会警察已经带着老头老太开拔了。夏北对老张和安柯使了个眼色。三人从三个方向包围沙发。
夏北一声令下,其余两人开冲,把沙发给掀了起来。里头窜出来了一只灰扑扑的流浪猫,猫尖叫一声逃远了。再仔细一看,那沙发后头只有一双蓝色拖鞋。
“好家伙,障眼法。”夏北大怒。安柯此时恰好转头,突然结巴起来:“那那那那里!”
老张和夏北听见动静也回望而去,这一望不得了。只见一个头顶没多少毛的胖胖背影,赤脚发足狂奔而去。
那正是老鲍,鲍德友。
老鲍一路沿着河道狂奔,身后三人紧追不舍。老鲍年过六十,身材发福不说,体检查出来所有指标都不太利索,硝酸甘油日常塞裤兜的生活质量。但人到危急关头肾上腺素爆发,梦回非洲草原与野兽赛跑,老鲍的基因玩命想要让自己延续下去,于是驱动老鲍越跑越快。
饭馆三人追逐。夏北大学时体育还可以,上了几年班明显感觉自己废了。至于安柯,他的跑步姿势像是从未跑过步的人跑出来的,纵然使劲甩手,速度却提不上来。眼看两个小年轻居然被一个体重一百六往上走的老头甩在后面。
“别跑,你!站住!”夏北大喊,自己岔气了不说,老鲍根本不听。
这个时候就看到老张超了上来。老张的跑步姿势十分标准,像拉满动力的四驱,起步加速特别快。夏北目瞪口呆地看着老张,老张弯道超车直逼老鲍。
鲍德友感知到身后急速逼近的风声,两条腿倒腾得更快。但心脏在给大脑发信息,大概意思是:要死了。
老鲍不行了,两腿开始打颤。但他的基因还不死心,驱动着老鲍翻着白眼向前倒腾。终于,老鲍使用寿命长达六十一年的股直肌撑不住了。老鲍一脚踩在一块碎砖上,整个人向前扑去。
头破血流狗吃屎情况没有出现,因为老鲍倒下去的方向是河道。就听得一声扑通,老鲍摔进了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