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溺水的人据说根本没有大动静，老鲍就属于这种。他一身DNA双螺旋基因阵列看自己闯了祸，以人类的标准来说已经蒙了。老鲍连扑腾都没几下，眼前走马灯都走不动，整个人就这么沉了下去。
“救人啊，救人啊！”夏北跑到河边，团团转了两圈。她不会游泳，眼看着老鲍已经沉没了影，只剩一些泡泡浮出水面。
转头却看见安柯趴在河道边，像非洲大草原的牛羚一样在喝水。
“你发什么神经啊！”夏北受不了了，她的大脑此刻已经接近爆炸。安柯抬头回复：“我会游泳！只要味觉同调成功，我就可以——”他没说完，估计觉得情况紧急，低头又狂喝不止。
夏北感觉自己快疯了，她转头寻找可以救人的工具，有个在晾衣服的阿婆抄了竹竿交给夏北，夏北将竹竿捅向冒泡的地方。无奈老鲍已经沉底，连根手指都不见。
说时迟那时快，老张飞驰而来，鱼跃入水。
此时谷神街的其他邻居也闻讯赶来，有人脱了鞋，有人扯了衣服。扑通扑通，几条精壮汉子跃入河道。所有人都开始在水下掏摸。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最终老张率先露了头，他一手提着什么，单手往河边游动。夏北赶紧把竹竿往他身边伸过去。老张抓住竹竿，岸上的人一起使劲。其余下水的人此时也钻出了水面，把老张身后拖着的“重物”给托举出了水面。
老鲍出水了。先是光头，再是肚皮。
众人欢呼。
最后老鲍被抬上救护车，落得一个先进医院再去派出所的下场。老鲍进了医院倒是很快醒了，在急诊病床上含糊了半天，认出了老张夏北安柯他们，声泪俱下。
“我真该死啊。”老鲍说。
“我就是想要老夏的饭馆。”老鲍又说。
“欠条确实是假的……”老鲍说完这句，又摆出了死猪等待开水的姿势。
听闻此言，夏北的怒从心头起已经省略了，直接跨步到了恶向胆边生，仰头看点滴管子哪里可以拔，被老张给拦腰截住。
“那么十几万也是没有的，老夏没欠你钱。”老张说。
老鲍捂着脸点头，突然又揭开了一只手：“但你们真不知道？”
“知道啥？”老张问。
“有人说夏九天盘下这家店就是为了找藏起来的宝贝。”老鲍说。
“啊？”夏北的口头禅又冒了出来。
“啧，你们是真不知道。别看谷神街现在这个样子，当年也是一等一的好地方，那些老房子都是什么人住着？尤其是你们这栋，解放前……”护士过来给老鲍量血压，老鲍识趣地闭嘴了。
临走时老鲍还在那儿关照：“这秘密我不告诉别人，就当你们救我的谢礼！”
“真够厚脸皮的。”夏北翻了翻白眼。经过这样半天的惊吓，她觉得自己寿命都短了不少。根据老鲍在急诊的说法，夏九天饭馆原址曾经属于一个显赫人家，到了三十多年煤气爆炸之前，这楼里还住着那户人家的后代。
“指不定墙壁里藏着点什么。”老鲍坚持宣称，说那家曾经的男主人根本没有上过什么班，“要不是有家底，怎么能熬得住？”
但三十多年这户人家搬走之后，也几经人手，有过好多租户。但这些租户不仅没有发现什么，还都在短期内就跑走了，最后这房子空关许久，老鲍也曾偷偷摸摸去探查过，没有任何结果。
“空关的时候你倒是盘下来？”夏北提出疑问。老鲍开始嘟嘟囔囔：“这个……也要钱的嘛。我哪里有那么多钱啊。”
“都聚众赌博了！”
“小来来，小来来嘛，怎么想到条子那么严格……”
如此这般。撇去想空手套白狼的老鲍走人，三人回到饭馆，安柯突然跑去后厨水池子开始吐。
“那条河多脏啊，你也是个人物。”老张说。
“地球生活挺艰难的，是吧？”夏北补充。
安柯不说话，他忙着吐。那之后三天此人又折腾出了高烧，被夏北叉去医院，与老鲍隔壁床，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这天夏北见老张在后厨翻找，锅碗瓢盆堆了一地，似乎要对后厨最大的柜子动手。夏北问他干嘛。
“我寻思了半天鲍德友的话，”老张耿直地说。
“这种道听途说你也信。”夏北打着哈欠，自从住到此处，每日起早成了日常，再无借口迟到。因为批发市场不等人，备菜也要一早开始备起。至此她的每天生活被切割成了午市和晚市，只有中间的下午可以休息一会。
“是不是道听途说嘛……”老张招呼夏北来搭把手，两人抓住空柜子里的两边，往外挪。
那柜子有一人多高，平时摆着各种调料罐和厨具。此时它架上的东西被撤了个精光，又被两个人类起手搬动，纵然在这个墙壁前待了不知多少年，此时也只得发出嘎吱呻吟，被搬离原地。
柜子离开墙壁，一人多高的墙体就露了出来。那墙体因为常年被藏在柜子后面，与周围墙壁的颜色完全不同。
然而这并不是关键。
关键是那墙壁后面赫然有一个焦黑的痕迹。那焦痕有手有脚有头有躯干，显然是个人类的形状。
夏北愣了，老张也愣了，后者还上手摸了摸，发现这个焦黑人影年代久远，早就和墙壁化为一体。
“……不要是凶杀案吧？”老张迟疑了一会，咕哝出声。
夏北是个悬疑刑侦推理盲，逻辑思维仅限于早餐吃完该吃午餐。她凑近看了半天，不知道该咋总结。“啥玩意能把人碳化成个平面图形啊？”
“爆炸案。”老张拍大腿。
“拉倒吧，煤气又不是原子弹。”夏北说。
两人商议了一番，那焦黑人影姿势怪诞，手脚张开，仿佛试图拥抱什么。夏北越看越觉得心里发毛，遂叫老张把柜子给顶回去。
“我爹知道不？”夏北问老张。老张摇头。这摇头也不知道是说她爹不知道，还是自己不知道她爹知不知道。
事到如今，夏北开始有种奇妙的感觉：那就是包括谷神街在内，连同这个饭馆，甚至包括安柯老张，都是夏九天留给她的解谜游戏。
父女两个也不是没有玩过解谜游戏。往往都是在夏天幼儿园放假的时候，夏九天会把零食小玩具藏在屋子里的某处，让夏北翻箱倒柜地寻找。小夏北寻物的水平毫无技术，讲究的是一个推土机式。把屋子里所有她够力气翻找的东西都拖出来探查一遍。在夏北记忆中，家里的东西总是杂乱无章，好像堆满宝藏的山脉，哪里看起来都值得冒险。后来这件事止步于夏北掉进洗衣机，两个小时之后才被发现。夏九天被下班回来的夏北妈疯狂辱骂，小夏北则负责嚎啕大哭。
如今又是一个夏天了。这个夏天才刚刚开始，扑朔迷离的细节就比午后雷雨还要频繁出现。夏北现在已经能把大部分东西都用推土机的方式给犁一遍，然而谜题却也进化成了她完全看不懂的式样。
夏北揉了揉脸，在心里习惯性地骂了一句死老头子。
柜子刚归位，就听得外面有人在喊：有人吗？
夏北擦着手应声出来，却见门口站着一个穿警服的年轻人。仔细辨认之下，正是那天在棋牌室询问他们与老鲍什么关系的年轻警察。
想到柜子后面的焦黑人影和老张说的凶杀案。夏北不自在起来，挤出笑容问：“警察同志，有事吗？”
“哦，你就是这个饭馆的老板娘？我姓刘，叫我小刘就好。”年轻警察拿着一本工作簿，看夏北僵在原地。“怎么了？你不要紧张，我就是走访一下。社区警，社区警知道吧？”他指了指自己的警号。
这个年轻警察明显比那天看起来活泼多了，见夏北僵硬，还以为她对自己的职业有什么误解。
老张钻了出来。“咦？之前不是内谁负责这片吗？”他问。
“哦，那是我师父！”年轻警察说，“他被借调走了，现在谷神街这块我负责。你们有事都可以和我说哦。”
夏北见缝插针地端了杯茶给他，她发现自己人际交往上目前为止只学会了找准机会倒茶。
小刘先谢过了，然后翻开工作簿，挠了挠下巴开始说。“呃，上次那个棋牌室查封，你们也知道了吧？聚众赌博，但鉴于金额数目不大，所以对参与者进行批评教育，缴纳罚款为主。”他抬头看向夏北他们，“你们也要注意，平时宣传都在讲。不要觉得十几块几十块的金额无所谓，所有后果十分严重导致家破人亡的赌博都是从最初小数目开始的。这个要从思想上认真对待。”
他说的严肃，老张和夏北也严肃点头。
小刘似乎十分满意他俩的反应，又低头翻开工作簿的另一页，继续说：“还有你们这边的消防设施、食品安全也要注意。”
“这个您放心。灭火器门口一个，后厨一个。”老张拍胸脯。
“是干粉灭火器吗？”小刘问。
“呃……”老张语塞，然后就看到小刘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下一个问题。”
“没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呃。”
桌上的茶是一口没喝。如此往复，小刘工作细致，说话又一套套的。老张和夏北如刺芒在背，仿佛上刑。
终于小刘的工作簿合上了。“嗯，差不多就是这样。我说的那些问题，要整改。下次我要来回访的。”年轻的警察站起身，认真地把帽子戴了回去。
夏北呼出一口气，绷直的背脊也跟着松了下来。两人送小刘出门，已经准备挥手说再见了。结果想不到小刘突然转身：“忘了说最重点的事。”
“遇到可疑人员要上报。”他一字一句地叮嘱。
何为可疑人员呢？
“就是面生的人，不知道来这里干嘛的人。”小刘补充。
听到这里，夏北眼前已经浮现了一个具体的形象了。她看向老张，后者高深莫测的表情说明他也想到了同样的那个人。
再没有什么人会比一个自称外星人的家伙更像可疑人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