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画家复活需要几日
狂奔的提琴2024-07-13 10:003,321

  黄家清去看心理医生,后者建议他对信任的人坦诚倾诉。哭也没有关系。心理医生说,哭泣可以改善焦虑情绪。

  

  可是我没有焦虑情绪。黄家清说,没人看得懂那些画,但为什么要买?

  

  心理医生沉默了好一会,问他这就是你的心结吗?

  

  还有宇宙的颜色。黄家清说。

  

  从诊疗室出来,黄家清走在马路上。宇宙的颜色,他想。冷不防背后窜出来一辆电瓶车,送外卖的。连人带车一起冲进他怀里,一车两个人滚作一团。

  

  外卖小哥吓傻了,举着洒了一半的麻辣烫疯狂说对不起。黄家清从地上爬起来,说不要紧。你去吧。

  

  于是外卖小哥逃一样的跑了。

  

  然后黄家清发现,问题大了。他的灵感没有了。

  

  这轻轻一撞,好像把他的脑子给抽空了。那些紫色大河穿吊带裤的鸭子,十八只眼睛的猫和宇宙的颜色就像那碗洒在地上的麻辣烫一样,缓缓流淌,流进地沟,没了。

  

  我草。黄家清叫了一声,但为时已晚,外卖小哥早就没了踪影。

  

  黄家清和经纪人说了这个事。怎么办?他问经纪人。两个人坐在纯白色的客厅里,两个像科幻电影里道具一样的椅子里,桌上摆着一瓶在冰桶里的红酒,两个杯子。椅子要十万一把,酒则是可以买好几把这样的椅子。

  

  经纪人使劲挠头。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他问,一点点都想不出来了?

  

  一点点都想不出来了。空了。黄家清说。他想说那四个字,对于艺术家来说差不多算宣判死刑的四个字,江什么才什么尽。

  

  哥啊。经纪人按住他肩膀,其实这个事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啊?黄家清问,还不严重?

  

  经纪人把冰桶里的酒递给他,来,倒地毯上。

  

  黄家清不明所以,依言照做。一瓶酒,吨吨吨全都倒在了地毯上,迅速被上面的纯羊毛给吸收,形成一大片不规则的暗红色的痕迹。

  

  你觉得这个像什么?经纪人问。

  

  好多猪肝。黄家清说。

  

  于是这条地毯后来挂在了画展的架子上,边上的标签写着《猪的肝》。很多人围着看。几天后就卖出去了。

  

  你看,我就说这件事不严重。经纪人说。以前人看不懂你的东西,现在还是看不懂。你随便洒一瓶酒在地毯上,也会有人买单的。

  

  经纪人建议他大胆创作。黄家清于是照办,脑子里那些神乎其神的画面没有了?没关系,编就是了。

  

  但凭脑子编,灵感总有用尽的一天。有一天黄家清在一幅画里纠结一个衣柜到底是长成猫的样子还是汉堡的样子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这件事不对。

  

  寻常人意识到事情不对之后的反应可能是复盘、找人帮忙、找心理医生帮忙,但艺术家不一样,黄家清直接把画给点了,然后坐在画室门口抽烟。火开始蔓延,画室烧成一团火球,黄家清后退了一点,又点了一根。邻居报警了,消防车冲过来七八辆,最后房子烧了一半,创作中的画作付之一炬。

  

  经纪人从英国打飞的回来,捉住黄家清的领子大骂:哥你脑子问题了啊?

  

  黄家清也不反驳,当然晚上就失踪了。

  

  然后就是某地发现一具无名男尸,经过DNA对比,发现是当代画家黄家清。于是这个当代画家自杀的事情就坐实了,世界上所有人都认为这个人已经死了。

  

  但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谷神街呢?

  

  见妹妹认出了自己,这个中年男人也不装了。“是我。”他站直了身子,脑袋上的血呼呼往外冒,整个人又重新倒了下去。。谷神街的街坊们急了,七手八脚把他给抬上了电动三轮,送去了医院。

  

  黄家清在医院里躺了一个白天,临近午夜的时候终于醒了过来。床头围着一圈人,那个短发姑娘眼睛瞪得很大,“你真是黄家清?你不是死了吗!”他记得这个姑娘是谷神街开饭馆的。

  

  “假的。”黄家清说。

  

  是经纪人的点子。

  

  经纪人说哥啊你要是真没辙了我们就试试别的法子。然后结论是伪造自杀,让画升值。一个比较残酷的事实是,很多画家都是死后才成名,造福的都是寡妇老婆和子孙后代。就好像寿险一样,死了赔。

  

  像黄家清这样还活着的十分少见。但活着也是个双刃剑,好处是可以期待他的下一部作品;坏处是,他的作品一直在增加。物以稀而贵。

  

  黄家清思考片刻决定就这么办。

  

  “这是诈骗吧!”闻讯赶来的小刘在病房里有点情绪失控。

  

  事情就是这样,DNA鉴定是伪造的,黄家清的死亡证明开出来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在这个社会上就成了一个不存在的人了。他生理上还活着,但法律上已经死了。黄家清竟然觉得这样有点轻松,就好像谁也看不见了。虽然他还存在,但谁也看不见,就好像白天的星星。他想起来那幅最华丽的杰作:爆炸的星星和爆炸的城市。那幅画因为太受欢迎,到处都能看到临摹的作品。他甚至在谷神街的理发店里也看到了,这让他很是欣喜。但当时的他,不知为何什么都没有说。就好像全身罩着一个厚厚的壳,外面的世界好像并不怎么真实。周围的世界是宇宙之外,而他整个人的内部才是宇宙本身。宇宙正在重构,要么毁灭成黑洞,要么塌缩成白矮星,要么……

  

  反正当时他想不出来第三种可能性。自从法律上被宣布死亡之后,他就成了流浪汉。虽然并不缺钱花,经纪人每个月都会想方设法联系到他,给他一沓现金,不会少到不够日常开销,也不会多到身上藏不住。

  

  他开始了自我放逐。在城市里游荡许久之后,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潜意识里的方向感,他流窜到了谷神街。

  

  或者应该说是回到了谷神街。其实他曾经回来过几次,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他偷偷地回来过,发现原本居住的屋子空关着。后来母亲去世,他又再度偷偷回来了一次。发现周围的邻居多半都不认识了,这才壮起胆来。再后来他找了中介把房子挂出去卖,但并没有人买,于是只能便宜租。一直租到了今天。

  

  旁人无论如何都没法把一个当代大画家和这个面露凶相看起来好像流窜的通缉犯联系起来。这也就让他成为了视觉盲点。画画的时候要人为制造视觉盲点,所以黄家清还挺擅长这个的。于是他就成了真正的、陌生的外来者。

  

  “假的。”黄家清在病床上重复,突然眼前一阵色彩喷涌,他也像黄安安那样翻起白眼来。所有人都看着他,不知道该叫护士医生过来看看还是听他继续说。

  

  “妈的,星星原来是粉色的。”他说了这一句话,就又晕了过去。

  

  黄安安没有去启航房产那边拍桌子,因为已经不需要了。谷神街街坊们逮住的包括司机在内的三个人交代得很顺利,包括怎么得知房东来街上的消息,安排人盯梢趁机把人绑了带走的过程。除了拿车故意撞人这个事他们死活不认,说绝对不是故意,谁想到那真的是个活人呢?这个关键点也确实有点问题,因为他们撞的人在法律意义上的确已经死了。

  

  黄氏画家死而复生的消息成了爆炸消息,启航房产老总潜逃未遂被抓,谷神街拆迁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麻子窝在躺椅上刷手机新闻,边上蹲着两个时髦小青年在啃冰棍。一个说这冰棍他小时候啃过,后来就再也没有见着了。这冰棍的特点是外面一张蜡纸上印着奶油冰棍四个字,其他全都没有,实数童年的三无产品。这仨蹲在那里,就听得小广场的方向,有人拿着大喇叭清了清嗓子。

  

  “街坊邻居们……”黄安安的声音有点颤抖,她本质上还是一个特别害怕社交的人。尤其是她现在站在几张桌子椅子搭起来的高台上,看台下黑压压的人,男女老少。她赶紧掏出事先写在纸上的稿子,不想一阵风吹过来,那稿子直接飞了,飞得比叠好的纸飞机还远。黄安安眼看着那写满字的稿子离自己而去,仲夏的阳光又显得那么晃眼。她定了定神,感觉汗从额头上淌下来。她扭头看了一眼边上的夏北,那姑娘正在使劲给自己打手势。那手势好像是在说“随——便——说——点——啥——”。

  

  随便说点啥。她可是谷神街的贵客,随便说啥都不要紧。问题是说点啥呢?她想说自己的咖啡馆为什么叫旭日咖啡,因为她觉得白天可以不用看见星星。可星星白天还是在的,只是看不见而已。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把这几句话说出口了。人们在台下安静地听着,听着这个谷神街的贵客颠三倒四地说着咖啡馆名字的由来。“谷神街就是……就是那些星星。”黄安安觉得自己喉咙越来越紧,“它在这里,以前在这里……现在在这里,将来也会在……”

  

  台下还是一片安静。

  

  “好!”突然老张开始鼓掌。他一个人的掌声尴尬地响了几秒钟,其他人才察觉到自己该做点什么,稀稀落落的掌声逐渐汇聚。

  

  “我宣布!我宣布啊!谷神街抗争胜利!”夏北抢过喇叭。台下的群众似乎终于等来了一个恰当的时机表达情绪,欢呼声终于肆无忌惮地响起,早就准备好的两头金红狮子冲出来开始摇头摆尾。那两个先前还在啃冰棍的时髦青年突然扛着电吉他跑步上前,开始抡弦。

  

  “我要昏过去了。”黄安安脚步虚浮地从台上下来,夏北伸手去扶她。就在这个时候,她裤兜里的手机响了。

  

  广场上正闹腾着,夏北转过身接了。电话那头是个有点熟悉,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的男人声音。

  

  “你在干嘛?”

  

  “你谁?”

  

  电话那头明显噎了一下。“我是戴维。”男人说。

  

继续阅读:第四十六章 看起来像倒钩的法式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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