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动态平衡和谷神街最棘手的物种
狂奔的提琴2024-03-10 10:003,136

  夏九天根本就是个收破烂的。藏在饼干盒里的旧手套,揭开底下破了个大洞的锅会露出一个煤球炉,炉膛里藏着一副俄罗斯套娃。套娃因为长得太过惊悚,被夏北失手甩到了地上,滚去了床底。夏北蹲下身子想去掏,却见床底箱子后面隐隐有个小型动物的影子。

  

  她吓得缩回了手。脑子里闪过一系列在老屋角落里脱困不得最后变成干尸的小型啮齿类之类的画面。套娃油漆的眼睛在黑暗的床底看着夏北。夏北犹豫了一会,掏出手机想照明,却发现这老人机没有照明功能。没办法了,她从饼干盒里掏出一副旧手套,武装好五指,闭眼往床底一掏,捏住了好像软绵绵的东西。她整个人从头到脚打了个大寒颤,结果掏出来了一个毛绒玩具。两个巴掌大小,白色的外观已经变成灰色了,从脑袋结构来看应该算是……猫?但这工艺设计像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有一种诡异呆板的气质。

  

  有一瞬间,夏北觉得好像哪儿见过这么个猫毛绒玩具。但或许所谓的似曾相识是大脑出了差错,就好比有时候人会觉得自己好像来过这里,同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一遍了,并且把这些都归结为“前世记忆”。

  

  死老头,你到底在这里干了点啥?夏北把猫玩具丢了出去,灰扑扑的身躯轻柔地滚到角落里。

  

  小阁楼里的杂物原本呈现一种混乱中的有序,每一件东西虽然看着马上就要掉下来了,但彼此维持的平衡是旁人难以想象的牢不可破。仿佛是谷神街建筑群的另一种映照。但此时此刻夏北的一系列掏摸收拾彻底打破了这样的中间态。于是在一个轻微的外力作用下,比如一只原本待在床底的毛绒玩具被一位壮年女子用刚刚经历了惊吓的脑袋指挥胳膊将其丢了出去。玩具对支撑阁楼核心的两个木箱的底座产生了一个相对作用力。于是整个小阁楼里的物质总和在经过一些嘎吱声和逐渐倾斜的角度之后,最终全部倾泻而下。

  

  夏北只记得架子上所有的东西扑面而来,首当其冲的是一幅画,不过也由于这幅画非常精准地覆盖到了她的整个脑袋和身子,所以之后的那些物质携带的、看起来很危险的锐角没能伤到她。

  

  最终的最终,当不同物件相互撞击的声音终于停止了之后,阁楼里的物质终于又达成了新的平衡,这个新的平衡里还包括被埋住了的夏北。

  

  夏北已经不想思考了。她躺在阁楼的地板上,身上盖着他父亲生前所有的遗物。倾斜的架子上如今空无一物,仅留下一本错过刚才物质平衡重组的纸制品,它顺着隔板倾斜的角度对抗着阻力而往下滑动,缓慢地滑出边缘,以一本软皮笔记本最常见的姿态,砸到了夏北的头。

  

  夏北摸索着把笔记本从脑袋上揭开。

  

  是账本。

  

  寻找东西的关键在于掘地三尺,不管是自己掘的,还是这三尺的地主动扑上来。总之,夏北终于找到了账本。

  

  时隔多年,夏北再一次见到了父亲的笔迹。龙飞凤舞,随性所至。她想起最后一次见父亲写字,应该是给她的试卷签名。寻常应该是找母亲签名,但那次分数极其难看,就算夏北表示纵然这么难看她仍然是班上唯三及格的人,母亲应该也不会认同。权衡之下她偷偷去找父亲,嗫嚅着解释了自己的成绩,最后求他不要告诉老妈。

  

  父亲信守了诺言,母亲的记忆中自己的女儿从未有过这样一次分数。夏北记忆中父亲摸出口袋里的钢笔,寻找试卷上一处空白,最后选择在那个大大的刺眼的六十三分边上,坚定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夏九天。那字迹很大,似乎要化作对女儿的肯定,来遮挡那主流认同下糟糕的数字。

  

  如今账本上依然是巨大的字迹。完全不顾纸张上的横格线,一页上记着:猪肉五十块、葱三块八,电费五十九块,欠张建国一月工资……

  

  下一页依然如此,只不过把欠工资那条给划掉了。

  

  再翻开一页,还是差不多的内容。

  

  夏北越翻越快,那些龙飞凤舞的字仿佛也活了起来,一直到某一页。那一页上没有记录任何数字,只写着一行字:

  

  你是谁?你看得到?

  

  依然是巨大的字,撑满了整个页面。好像为了要给什么人看到一样而故意写得如此巨大。

  

  再往后翻,又恢复成了猪肉五十七块生姜一块二青椒九块欠张建国工资……

  

  夏北翻到这一页,再细细翻找其他纸张,却再无另一页纸如它。

  

  这特殊的一页就好像转瞬即逝的异常信号,埋没在了日常生活中。

  

  夏北带着账本回饭馆,却见到饭馆里坐满了人。“今天生意这么好啊?”她窜过店堂,钻入后厨。见老张正盯着一条猪里脊发呆。

  

  “八个老头,鱼香肉丝……给我出难题。”老张摸着下巴,恶狠狠地说。夏北扭头往外一看,这才发现外头确实坐了八个老头,一个赛一个的年纪大,各自颤颤巍巍着,八个人合起来都没十颗牙。

  

  “他们咬得动吗?”夏北脸部抽搐了起来,“要不给他们整点菜粥?”

  

  “你知道谷神街什么人最恐怖么?”老张把三颗莴苣塞到夏北怀里,嘱咐道,“切丝。”

  

  “啊?”

  

  “过去是朱老板那伙卖水的,后来又来了一群放贷的。那叫一个凶狠。喂,你过来,把这些小米椒切了。”老张招呼安柯,递给他一不锈钢盆的红彤彤。

  

  “但这些人吧到头来也没扑腾几年就完了,谷神街这地方最恐怖的那伙人,连你爹夏九天都得避三分。这些人啊……”老张开始切腿肉,先切片,再切丝,下刀刷刷刷的。而夏北捏着把菜刀,在和莴苣搏斗。

  

  老张切完肉丝,挖出两片木耳卷了卷,手起刀落。他的手仿佛机器那般,精准迅速,食材在砧板上从整块化为细丝。

  

  安柯哭丧着脸在打喷嚏,手脸通红,一副早期人类征服辣椒之前的状况。夏北人生中亲自操刀砍下的第七块莴苣顺着砧板边缘滑到了地上。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捡起来洗洗还是丢垃圾桶。

  

  老张长叹一声:“就是老头。”

  

  根据老张的说法,谷神街最没有天敌的物种就是老头,当然也包括一部分同等年纪的老婆婆,这些人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夏北问那到底是怎么个寸草不生法呢?

  

  老张说这群老头大都只凭一口气吊着,坐那儿不动也随时会厥过去。要是你稍微碰了他们一下,老头厥了。

  

  老张阴森森地说:“赔死你。”

  

  为此老张又说了一个谷神街的奇特规定。这些蛰居在此的老年人大都没有血缘上的子女在身边。但是每个都会捎带几个过房儿子干闺女,这些干的平时也不出现,唯独等到某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一不留神招惹了他们的干爹妈,这些人就会刷新出来。

  

  “赔死你!”老张举着菜刀重复。

  

  寻常人压根没有精力和他们掰扯,最后只能赔钱了事。“你知道那天你削老鲍,老鲍对你可是手下留情的。”老张说,他开始给肉丝上浆,手法堪称按摩。只见那一团原本干呼呼的肉逐渐变得软乎水灵起来。

  

  接着就是热油下锅。老张舀了一勺,又一勺,再一勺。“你是真爱宽油。”夏北皱着眉说,“这都能下锅洗澡了。”

  

  老张眼睛一瞪:“懂屁,宽油好吃。”

  

  “你也不怕这几个大爷吃下去脑梗……”

  

  身后的安柯已经安静下来了,他沉默地盯着一盆小米椒碎末,似乎在思考宇宙的终极问题。老张热油下肉丝放莴苣木耳调味,铁锅被火焰灼烧导热,食材在锅中因为美拉德反应而滋滋作响,油脂因为燃烧不充分而化作油烟蒸腾。这是人类文明行进至今,最寻常不过的一次对驯化后的动植物进行加工以获取更多营养的行为。安柯看着眼前的小米椒,在这样的行为中发出了疑问:“辣,是痛觉的表现形式。而人,为什么那么热衷于获取痛苦?”

  

  老张越过他的脑袋,拿走了小米椒,行云流水地倒进了锅里。

  

  八盆鱼香肉丝盖浇饭端了上来,饭煮得软烂,极其适合牙口不好的老年人。木耳增加口感,又容易嚼碎,至于莴苣和竹笋也同样以极易入口形态出现。而上了浆的肉丝不仅能增加重量降低成本,还能凸显鲜嫩的口感。

  

  八个老头看向面前的盖浇饭,颤颤巍巍地拿起了筷子。

  

  “没问题吗?我刚看见你把地上的莴苣捡起来了。”夏北有点担心。

  

  “怕甚,炒熟了全都干净卫生。”老张说。

  

  见他们把筷子对齐就要花费一会时候,再见这些老人把浇头拌入饭中,又快十分钟过去了。“老张,我发现我爹的账本了。”夏北目不转睛地看着老人们的慢动作。

  

  “找着了?”老张同样也在收银台后面盯着。

  

  “嗯……不过,有点蹊跷。”夏北说。

  

  “字不对?”

  

  “倒也不是。对了我顺便问一句他怎么每个月都欠你工资啊?”

  

  “……”老张语塞,开始挠头。“你看他好歹把欠我工资这件事写在账本上了,你爹待我不薄。”

  

  “……你是被下了降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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