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五年十一月初五：
通往东京汴梁的运河上，船行如织。
姜徽与其父亲姜荃正在其中一艘豪华客船餐厅中的包间吃晚饭。船外日色渐昏，朔风呼号，船内却暖意融融。从舷窗向外望去，河道两旁房屋山脊不住地后退，太阳给景致染上一层金光，静谧祥和，美不胜收。
正这时，姜氏父女的包间里爆发争吵，还传出瓷器摔碎的声音。
宣和五年十一月初六：
夜，豪华客船已行至汴京城外。但隆冬时节运河水浅，大量船只在城外等候进京。有的客人等不及要提前下船，故船长将船暂停城外。部分客人亥时下船。
宣和五年十一月初七：
晨光熹微，船员逐一到客船敲门通知下船时辰。但“渔火”房却怎么敲也无人应。船员稍一推门，却见房内姜荃横尸塌上，待靠岸后报官。后其女姜徽供认不讳，承认与父产生争执而怀恨在心，待其熟睡后用步摇发簪插入脑后杀之。
开封府大堂之上，小吏读罢以上嫌犯供词及船客笔录便退到一旁。
法曹参军杨炳认真听着案件，眉间微蹙，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分析案件的前后勾连。旁边右军巡判官林真却左耳进右耳出，他想着房东刚刚在出门前威胁他，今天再不交房租就把他东西扔出去，可这个月的饷银又拖欠了，正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本不参与这个案子，只是两人刚入开封府，长官要他们熟悉案件流程才让他们过来旁听。
突然，杨炳手肘撞过来，低声对林真道：“这里不对啊！怎么能趁别人熟睡把簪子插在脑后呢？这什么睡觉姿势？”林真一晃神，椅子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府尹目光扫射过来，面色微愠，惊堂木“啪”地落下，林真被吓得一激灵。
府尹朗声道：“以下犯上、以卑犯尊，乃十恶不赦之大罪，姜徽，你可认罪？”
堂下立着一个年不过二十的俏丽女子，她抬起头，目光疲惫而坚定，虽见堂上府尹神态咄咄逼人，却并不畏缩，缓缓道：“大人，我不认罪，我要翻案！我没杀害我父亲！”
反常的安静将林真从幻想拉回现实。他和杨炳对视一眼，都意识到此案并不简单。
负责审理此案的刘融则是紧张地狂咽唾沫，他看了看姜徽，又看了看府尹，不知该如何是好。府尹递给一个眼神，示意他近边回话。
旁人不知他们讲了什么，只是几句话后，刘融回到本来的座位，声音微颤地对姜徽询问：“既……既是你自己认下的供词，如何……如何在堂上反悔？”
姜徽依然声音平稳不带感情色彩地答道：“父亲骤然离世，我心神不宁，说了些胡话。还盼大人们再给我一次澄清的机会。”说罢，便要拜倒。
林真、杨炳对视一眼，目光周都是狐疑，谁也不相信这位言辞条理分明、语气笃定的姑娘之前的认罪是精神受了刺激说胡话。
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日前，审讯室。
一束不带多少热量的日光，从审讯室斜上方狭小的窗户照进来，照在姜徽的右脸上。
她坐在犯人凳上，身后是两个公人，对面坐着的审讯她的是左军巡判官刘融，刘融旁边还坐着位刀笔吏。
刘融有气无力道：“事发前一晚，你跟死者姜荃，也就是你父亲争吵，你心怀怨恨，次日便杀了他。”
“不是我。”
“凶器是一枝步摇簪子，那是你的吧？”
“也不是我的。没想到堂堂开封府，审案全靠拍脑袋。”
刘融皮笑肉不笑，“不见棺材不掉泪，凶手要是肯轻易认罪，我们开封府也不用这么忙了。”
他给站在姜徽身后的公人使了个眼色，公人一看就明白，两人架起姜徽的胳膊。
姜徽静静道：“你要屈打成招，根本不可能！”
忽然，姜徽只觉一只冰凉凉的细针垂直穿进她的小拇指指甲，还在继续下钻，要打个对穿。钻心的疼痛让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也许疼痛让一切思维、感受顿时变得无比清晰，她熟读大宋律法，绝境中想到大宋律法中有一条“翻异别勘”。
意思是如果犯人在审判时翻供，则要换一位堪案判官继续调查案情。
既然眼前这个判官不是那种好好差案的，她为什么不冒险一试，给自己换个判官？
再坏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吧？
想到这，她大喝一声：“停！我招 ！”
没有等到她意想中的结果，她痛苦得闭上了眼睛。
开封府府尹一见姜徽跪下，就高声喝到：“起来！不要下跪！既是如此，你现下清醒了吗？”
姜徽不知道等待她的结果是什么，站起身：“清醒了。”
“刘融！”
被叫到的刘融像弹簧一样弹起身，马上又微微弯腰颔首，诚惶诚恐地看着府尹等待接受指示，“你再审她，三天之后重新开庭！”
府尹再次拿起惊堂木，“退堂”两字还没说出口，便被嫌犯姜徽打断。
她声音很轻，却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勇气，很有力量，“大人，我要求换人审理。”
庭审大堂的空气顿时凝固，犯人公然顶撞府尹，挑战府尹的权威，只怕是会罪上加罪。堂内所有人看着台下傲然站立的姜徽，都为她捏一把汗。
府尹没想到犯人会当庭抗辩，沉声道：“什么？”
姜徽冷静地看着府尹，一字一顿地说道，“按照大宋律例，我推翻原供词，该换人重新审理才对！”
府尹不满当众被驳，但他为官多年，想到这个案子社会影响大，如果一言堂传出去影响仕途，更何况姜徽也是有理有据，于是说：“林真！”
林真笔直站起身，“在！”
“这个案子接下来由你来审。”惊堂木这次结结实实敲在桌上，“退堂！”
姜徽眼角流下两行泪水，她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