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陈军就把车开了上来。
刚才那群谈笑风声的年轻人，都默默地从车厢里跳下来，围在救护车前。
“上来一个人，一起把病人抬下去。”
陈军看到贺祖林发呆的样子，就钻进了车里，准备和医生一起抬下去。他刚接触到担架，就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扭开了。
“我来！你让开！”
“好，你来！我给你打手电筒！”陈军被贺祖林冷冷地推开了，他看见他那双握在担架手柄上的手，爆起了青筋。
“高小华”
“支局长，你怎么样了？”
担架一下到地上，小伙子们就唤着高小华的名字。可惜，他们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众人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沉默着跑到了担架的前面，爬到车厢里做了接担架的准备。
晃动的车辆里，几个手电筒摇晃着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所有的人紧闭着双唇，神情凝重地看着脸色惨白的高小华。
他的嘴角时不时地随着车身的晃动，淌出一些血丝出来。贺祖林铁青的脸，跪在小华身边，俯身为他一遍遍擦去嘴角的血。
贺祖林很想问问跟随的医生，高小华怎么样了？可是，他不敢问。他怕自己听见不想听到的说辞。
他腮帮无声地抽动着，双眼通红。这一刻的贺祖林努力地憋着，不让自己的悲伤发出任何声响。
良久，他才转过头问身边的沈一点：“沈大哥，他这是怎么了？”
那个也一直沉默的沈一点听到贺祖林的问话，茫然地看看她，又低下头看看直挺挺躺着的高小华，嘴唇激烈地抖动着。
忽然，只见沈一点噗通一声跪下来，抽了只两耳光：“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啊……啊！”
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如果知道是这样，我就，我就自己上去了……是我的错啊！”接着，又是两耳光扇得啪啪作响。
“到底怎么了？”贺祖林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沈一点。这个风雨交加的黑夜，高小华是爬哪里才摔成这样？
“小华，小华为了给总机汇报大坝险情的事，爬上了大门外的电线杆子……”
“你是说，那个电话，小华是在电线杆上打的？谁让他上去！谁让他上去的！”贺祖林一手扭住了沈一点的衣领！
受过训练的机线员在这种大雨下爬杆都有危险，更何况一个从来没训练过的高小华。
“刘壮壮说这电话的事他说了算，他不让打电话，要各种证明……我们，我们没办法才跑到门外去打……”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啊！我应该上去的，他就不会，他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啊……”
痛苦铺天盖地地向沈一点袭来，他用力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瘫坐在车厢里。
至少有两种方式可以让悲剧不发生，可他却没有去做！这种自责的痛苦，让他如万锥戳心，痛得不能呼吸。
“姓——刘——的！”贺祖林咬牙切齿的蹦出了这三个字之后，整个回程都不再说一个字，也没再抬头看任何人一眼。
认识高小华快三十年，贺祖林从没有见过他这么安静的模样。紧闭的双目，白纸一样的嘴唇……
他的手微微地颤抖着，慢慢地、轻轻地触碰高小华那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脑袋：“疼吗……”
贺祖林嘴角一撇，眼泪就啪啪地往下掉！他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认识高小华的，仿佛他一直就在他身边。
两个人从穿着开裆裤就开始打打闹闹，打到快三十岁！可如今，看到这么冰冷而毫无生气的高小华，贺祖林的心就开始荒芜！
一如曾经阳光璀璨的山野里，突然被乌云遮住了所有的光亮，天上人间变得死灰一片。
“陈军！你特么地倒是开快点啊！”贺祖林突然站起来，往车厢前面走了几步，然后抬起腿来朝着头的位置，‘嘭嘭’就是两脚揣过去！
也不知道过多久，贺祖林恍恍惚惚地就看见有人跳下了车，把高小华连带着担架轻缓而快速地抬下了车。
当所有的人都下车后，他才恍恍惚惚地也跳下了车，跟着眼前那群奔跑的人走。
他们跑得很快，可贺祖林却感觉自己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去追他们。他的眼睛总是朦胧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朦胧。
“医生！快来人啊！救命啊！”
“医生！医生！”
贺祖林耳边听到他们在喊叫，仿佛从遥远的山谷里传来。听得不真切，却又句句打落在他的心坎上。
他努力地晃了晃头，又用手指抠了抠自己的耳朵。不行，那些人的声音依旧那么遥远，甚至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直到他随着他们走到了一扇大门前，然后门上红色的灯片上亮起了几个字：手术中。
贺祖林的心神才慢慢地拉了回来：“陈军，你带着大家伙回去吧。明天都还要上班，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好！”陈军走到手术室门口，向围在门口的小伙子们说道：“今天晚上泄洪，明天妥妥地又是一整天维护。大家早点回去，好好休息。可千万不能再出一个了。”
本来大家还想着说几句，坚持一下，留在外面等结果。但一听到陈军最后一句：不能再出一个了。
便闭上了嘴，悄然点点头，轻轻地从贺祖林身边走过，离开了医院。他们得保证百分百的精力应付明天的“战斗”。
看到大家都散了去，陈军坐到贺祖林身旁：“我在电话里就听见他‘啊’的一声，就没声了。”
贺祖林看了陈军一眼，像是求证，又像是想听到更多当时的情节，陈军便立刻接着说：“真的！我听见了！我听见了！他就‘啊’了一下……”
“我当时还说了句：怎么这么没礼貌，居然连再见也不说一声！谁知道……唉！”
“他跌下来后，还能说话的。”瘫坐在手术室门口的沈一点两眼空洞，嘴里说着话，眼神却望着医院长长的走廊之外，望着这片漆黑的雨夜。
“他说了什么。”陈军好奇地问。
“他说：‘我报出去了！’就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