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遵先帝令,宫内摆设陈列与先皇后在时一致,就好像当年惊艳京城的许家嫡女从未离开。
夏莲春桃缄默服侍着公主安寝,慢慢退出房门守着。
她看着床顶,帷幔层层叠叠轻轻堆叠又推开,楚钰跟着缓缓将眼睛闭合又睁开。
她费劲地眨巴几下眼睛,眼角干涩,留不下一滴泪来,指腹干涩。
楚钰苦笑,当真是没有眼泪了呢!
公主就这样睁着眼,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能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吧。
“公主……公主。”
耳旁传来几声温柔的嗓音,公主迷糊地睁开眼。
春桃和夏莲领头手里端着刚熬好的药以及外敷的伤药候在床前。一众宫女太监端着金盆,漱口水,衣冠,鞋袜,配饰依次排列,等待春夏二人服侍公主穿戴齐整。
昨夜不知几时入睡,可是马车上的梦却没有再做。拥着芙蓉红被坐起身时她倏地眉头一皱,忍不住闷哼出声抬手捂住左肩。
“公主可是不小心碰到伤口了?”夏莲放下药急忙上前拿过软枕垫在公主背后,眼神急得快要哭出来劝道
“公主还是召太医来看看吧”
“不用了,今日还有要事。况且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苍白纤手端过春桃递上来的药一饮而尽。全程面无表情,仿佛喝的只是平淡无味的水,放下药碗任由二人服侍。
她很少穿白色,常服几乎全是红装。如今蓦然换上一身纯白宫装,趁得肤色更加白皙透亮,一身纯净,眼下芙蓉痣殷红如雪,似堕仙将人拉入万丈红尘。
站在她身边的奴婢呆愣地看着眼前的九天玄女,惶惶噤声,生怕冒犯了神明。
扫视一四周,公主慢慢开口道“黎屹松可到了?”
想起公主吩咐,夏莲急忙开口道“副统领一早就到了,如今就候在殿外呢,奴婢这就去叫副统领进来。”
得到楚钰首肯,夏莲召黎屹松入殿后,拉着懵懂的春桃领着一众宫人退出殿内小心拉上殿门。
室内光线稍暗,男人大步摇曳身姿挺直而来,在她面前停住屈膝。铠甲落在铺着的厚厚地毯上,只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
“卑职参见公主!”
因着身体不适,楚钰整个人窝在贵妃榻上,锦衣狐裘,似一个精致的仙人。
仙女此刻注视着他,手里捧着用狐裘包裹的手炉,上下轻抚着淡然问他。
“可知今日本宫叫你来此是为了什么?”
……
迎着殿内或担忧或嫉恨的目光,她眼睫微扇,姿态优雅地走向宫殿中央的灵柩。
此时京城街巷处,往日里热闹非凡的锦绣坊大门紧闭,门前冷落,就连街市上也冷清了许多。
一脸冰霜的巫武毫无感情地扣着门环。
为什么每次来这里都要带上他,他跟这里的姑娘真的水土不服啊。
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一位身姿妖娆的女子。丽娘看着门口二人,眼角带勾,话语露骨。
“二位官人今日全城哀悼,锦绣坊不营业。若不明日再来,白日听曲儿赏舞,晚间寻乐消遣。公子可别来错了时辰。”
青年一袭玄色暗花长袍,似没听懂丽娘话中暗意,低沉开口
“我来找春娘”
丽娘在他这吃闭门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丝毫不在意。他虽不常来但每回来都只找春娘这事坊里的姑娘都知道,只是身子仍堵在门口不肯放二人进去。
“丽娘,把客人请上来。”
慵懒柔魅的声音在二楼响起,丽娘无奈,只能放这对鸳鸯相聚。
“是,媽媽。”
被丽娘瞪眼的巫武蒙圈,凭什么受伤的总是他。是公子要来的,他还能拉着公子不让他来不成!
巫武气质冷峻,周围自动冰封三尺。姑娘们不敢近前,他守在春娘闺门外,宛若一尊冰封门神。
冬日里淡沲,下了一日的雪终于在傍晚时落幕。皭皭残雪,半轮夕阳衬着晚霞,洒满整座城池,白雪映残阳,仿佛添上了温柔面纱。这边恩爱夫妻准备收摊回家做饭,以犒劳一天的辛劳;那处孩子们与夫子道别,屁颠屁颠离开,思索着待会儿去哪玩。除了满城白丧,一切与昨日无甚不同。
皇帝驾崩对于他们来说无甚影响,太子仁厚,自不会成为一代暴君。百姓不会受苦,他们只要知道这些便够了。
楚钰身靠车壁,隔窗静静地听着往来人群的喧杂声,思绪放空。
“阿楚,你是不是看小爷赖着你不走,在你这白吃白喝的你不爽,故意耍这种阴招报复爷,好让我自己滚蛋,嘿,小爷我还真不怕!”
论犯倔他这辈子还没输过人。不就是挨冻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呼!这破天气真他娘的冷。
车夫季向凉盘着身子,搓着自己冻红的手掌,出口的话却强硬的很“阿……呼!……阿楚你说,咱们绕着京城再他娘的逛上两圈够没够,这可不是为了我自己啊,小爷是怕你太晚吃饭身体扛不住。”
他奶奶的,车夫真他娘的不是人干的活儿。晚上他得给阿楚说说给府里的车夫们涨涨工钱买件厚点的衣裳,也不想想把他们冻死了谁来当车夫啊。
现车夫控制不住收紧自己的身子取暖,不过他全然忘了是他自己死乞白赖把车夫拉下车非要上赶着遭这份罪的。
他削尖了耳朵听着车里动静,半天后,崩溃的呐喊响彻街巷。
“阿楚,你不会睡了吧?你是不是睡着了?我在外面风吹雪打赶车,你竟然自己在里面舒服地睡着了,不行,你给我醒来来来来!”
他今天太委屈了,先是被人赶着走,他厚脸皮留下来却在这吹半天冷风,果然爱会变是吗?嘤嘤嘤。
“季小凉,你想死吗?”
少年高音震耳欲聋,楚钰郁闷开口,声音却仍难掩甜腻。
有这货在她就没有半点独立的时间,每次发愣都会被他打断,要不是看他双眼清明,她简直要怀疑季小凉这家伙是不是在自己身上偷偷放了只眼睛。
这些年季向凉被她放在楚礼身边贴身保护。这次她随陆垣出城,他不知从哪得了消息,死乞白赖非说要送她。
可如今阿礼顺利继位,他任务完成。按照约定,他重获自由,可随时离去,可这家伙就赖着她说啥也不肯走,走哪跟哪。
她无奈,只能随他。
“啊!阿楚你没睡啊!”
“去凌园。”傻子才能跟这货搭上话,是她不配。
“太好了,要吃饭了吗?阿楚,我今天受委屈了,你要补偿我。那个什么统领大块头看着重提着也他娘的重,还非不肯老老实实自己走进去。逼着小爷我敲晕人家提走,胳膊都酸一天了。”
他偷偷瞟着车内动静,狠拍胳膊试图引起车内人注意,不过结果显而易见。
索性季向凉没等她搭话,毕竟下面的话才是重点,他急忙接话“我要吃薄饼煎鳕鱼,龙凤葡萄珠,五彩酥鱼片,松子茄鱼,独鱼腐,还有芙蓉鸡片,四喜丸子,再来一壶天水酿。”
他觉得他前世一定是天上的神仙,每日都会有貌美的仙娥来给他送上美味佳肴。
至于为什么是神仙?这还用问?当然是因为他相貌好!他这样的容貌是女娲能捏出来的吗?
“在外面守着。”
楚钰戴上纱笠遮住面容,跨过异想天开的人踱步进入凌园。
她脸上的芙蓉痣太过显眼,如此明显的身份标识在某些时候好用,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累赘。比如许多私下场合的时候,否则自己一举一动都会活在无数双眼睛里。
“贵人可有安排厢房?”
楚钰周身贵气在这种销金窟中一下便被掌柜注意到,刘掌柜靠近她轻声询问。
“楼上那位谢公子,我是他的朋友,还请掌柜带路。”
声音酥软甜糯,在场的男子听在耳里皆忍不住想像佳人纱笠下的面容是否也如声音一般惑人。
听闻此话,掌柜瞬时明白过来,想起那人嘱咐,当即亲自护送楚钰上楼。
“姑娘请。”
掌柜将她带到一扇门前驻足,弯身对着她道。
楚钰推门入内。
包厢内只有青年一人,谢峥一身赤黑滚边长裾,面如冠玉,一双深邃狭长的眼睛望着她。
有力跳动的心脏如期而至。楚钰静默地看着身形比她高出一头的谢峥,盯着他的胸口神色有些诡异。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却能从中听出青年诚意。
“殿下请坐。”
上首被细心安置上了一层柔软靠背,可以舒适地放松身体。娇公主毫不客气坐下。
等的人到了,之前早已备好的菜陆陆续续上来,看着满满一桌子的招牌菜肴,她眉梢微挑,软糯的声音出口。
“本宫没记错的话,谢公子如今还是徐相府里一介幕僚。”
言下之意以他如今的财力,怕是请不上这么一桌销金宴。
谢峥自然听得懂她地挖苦,神情丝毫未动,抬手为她布菜。
“既是招待殿下,自然要用最好的。”
见他避而不答,楚钰一贯的劣根性上来。
呵!既然敷衍于她,她还就想拿这乔了。
“哦?本宫却觉得谢公子诚意不过如此,想是本宫来错地了。”
她贵为长公主向来不痛快了就还回去。自己痛快了就行,反正没人敢管她,没有挂阂,公主言辞犀利,长年上位者的威压不觉流露。
楚钰放下手中箸,心中跳如擂鼓,面色却沉郁,宛如精神分裂。幸亏这种事只有她一个人清楚,要不然被旁人知晓还指不定这样异样的瞧着她。
不过经历这些日子和眼前人的相处倒让她想明白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她的心疾这次似乎真的可以痊愈了呢。
公主落在男人胸口的眼眸闪过一丝贪馋,可惜谢峥此时正低头为公主布菜,并未注意到娇公主心里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