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峥拿着箸的手翻飞，不一会将一块挑好刺的鱼肉放入她碟中，言语似有些无奈和莫名地迁就。
“某在民间暗中借商户身份置办了些家产。”
谢峥无奈，本来也未想过瞒她，只是不曾想公主会在意这些。
商贾之身纵使富裕与家族贸易也相差甚远，楚钰确实不在意这些。如今谢峥表态，她只觉无趣。
只好拿眼神盯着菜肴，一边感受强烈的心跳。
见娇公主不再开口，谢峥亦沉默，继续在一旁为她添菜，她喜重口，桌上菜肴虽丰富，却都是些淡口，她挑眉倒也未曾说什么。
娇公主教养渗入骨髓，速度虽快，却未发出一丝声响，一会儿便放下箸，从开始吃饭到放下箸用时不超过半柱香时间，除了她吃的快之外，她吃的也确实少，饭量不到半碗。
谢峥在一旁一口未动，为她倒茶漱口，瞥到楚钰盘里他挑出刺一口未动的鱼，眉头轻挑，一语不发。
房内再次陷入沉寂，见娇公主姿态端正，丝毫不打算屈尊降贵。
“殿下身上的伤似乎比之昨日并未见好。”
他看着公主脸侧细汗，淡淡开口。
青年坐于侧，明明是恭敬之意但身上却不见臣服之态。
“用了些不甚好的药罢了。”她毫不在意道。
楚钰左手歇息，右手把玩茶盏，雪白细长的手指仿佛在演奏美妙的乐曲。
倏地她俯身倾向他，两人张姣好的面容相对，高挺的鼻尖几欲相撞呼吸喷薄在对方脸上，两人仿佛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谢峥身上青草气息再次传来，青年面容白皙隽秀，她可以清晰数清对方上翘的眼睫。
盯了半晌，她退回座位，她脸上芙蓉痣殷红欲滴，纯净的面容多了几分魅惑促狭，红唇轻启。
“可有人说过公子容颜胜过世间女子万千？”
谢峥抿唇“没有。”
曾经有纨绔子弟拿他容貌侮辱过他，不过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那现在有了。”公主眼睛一转，声音意味深长。
“得公子盛邀，本宫来看看公子除了这张脸还有何资本？”
楚钰言语满含羞辱之意，随便哪一个男人听了都会怒发冲冠。
可谢峥听完却只是勾唇轻笑，一丝与青年不符的痞气一闪而逝，让楚钰觉得刚才是错觉。公主心跳再次擂鼓。
“峥有何资本，殿下不是已经知晓了，否则又如何会赴约前来。”
聪明人说话向来一点即透，索性在场没有简单之人。
楚钰美眸微微流转，声音甜腻。“谢公子如此提示本宫，本宫若还看不出来，岂不浪费了公子一番苦心。”
他微微摇头，眼神却满是认真的夸奖。
“公主聪慧过人，峥自不会看错。”
娇公主以前便有颗七窍玲珑心，经历这么多事，如今只怕七窍皆通了。
胸口心跳愈发强烈，不欲再做纠缠，楚钰放下茶盏，单刀直入道
“你到底是谁？”
谢峥身姿端正，单膝下跪，垂首递上一方锦盒，态度恭敬。
她挑眉，里面是一块通体血红的玉佩，与她的如出一辙。
他面容严肃，低沉开口。
“许氏暗卫指挥谢峥参见公主。”
楚钰眉眼平静，对于谢峥的身份她其实并不惊讶。
先前谢峥给她提供的信息说明他手中有一个强大的情报网。而她以为的指挥春娘，谢峥却是她的入幕之宾。
阿礼收到的纸条，阿廪突然提前几日出城借兵，从一开始谢峥便暗中对她帮助良多。这些线索连起来，她对他的身份早有推测。
一阵沉默后她开口“几时开始？”
这话说的无厘头，谢峥稍作沉默，沉声作答。
“三年前家父与兄长战死，朝廷派人押我回京时，前许司都令人送来这锦盒，说公主可以帮我为谢氏一族平冤。”
她没有问他要付出什么代价，很显然前提是他在京城守护她们。
彼时谢峥父兄身故，谢家又陷入通敌之罪。少年谢峥一脸血气，眼里的悲痛怒火恨不能烧了这天下。他们用生命捍卫的天下，如今却被它背弃，心中怒火如何能平息？
这时前司都许应明派人送来书信和锦盒，道明来意。
少年握着锦盒，眼神坚定，凭借一腔孤勇踏入了京城这片浑水。
“所以，你想让本宫为谢家申冤？”
楚钰不为所动，淡漠摇头。
“本宫帮不了你。”
她想不通此人是聪慧还是愚笨，一个正常人怎会因为一个不确定的承诺便愿意守护一个人三年，这样的买卖换了谁都得思考再三。
“如今陛下刚登基根基不稳。牵扯这些，恐引朝堂动荡，百姓难安，谢峥所求并非为此。”
如今时机不对，况且陆覃必须由他亲手解决。他提的要求必然会在她能力范围内，只不知娇公主被逼急丢了面子会如何反应。
听到他的回话，她拿着杯盏的手轻轻晃动。沥青的茶水轻起涟漪带起茶香氤氲，如同她此刻的心跳。
楚钰嗓音微微上扬，本就软糯的声音更是娇嗲。
“那不知谢公子所求为何？”
谢峥双眼冷厉，声音低沉坚定“谢峥所求”
她低头直视地上的青年，认真等着对方说话，姿态慵懒，眼眸深深，满天阳光透过门窗缝隙映在美人脸上，眼角嫣红似血妖娆。
低沉的嗓音稍许停顿后继续。
“驸马生父，当朝礼部尚书陆覃。谢某想向殿下求一个手刃仇人的机会。”
“恳请公主让谢某入朝。”
谢家涉通敌之罪，他虽侥幸偷生，然此生不会有入朝为官的一日。仅凭一介布衣要扳倒陆覃，恐需十数年经营。他等得起，可已经四十的陆覃等不了。
他要在他最尊容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如此方才算报仇雪恨。
“嗯。”
楚钰倏地瞳孔骤缩，捂着胸口忍不住闷哼出声，这一次比往日更加痛苦。她手指哆嗦地寻找药丸，企图尽快结束这苦痛，可手失控般握不住药瓶。
眼看瓷瓶即将掉落在地，楚钰闭眼试图用身体去抗过这阵剧痛，倏地被熟悉的气息包围。谢峥接住从楚钰手中掉落的药瓶，大手打开拿出一粒药丸从公主因疼痛而张开的红唇中放了进去。
红唇不小心碰上对方指腹，粗厉的指茧提醒她眼前这个男人曾经是威震一方的将军。
楚钰蹙眉，抬手狠狠推开男人，闭眼独自倒在椅中缓和气息。
这次疼痛来的快且强烈，去得也出奇的迅速，不知原因，公主转头看了青年一眼，眸底闪过一丝疑惑。
继而像是想到什么，楚钰墨瞳突然晶亮，盯着谢峥心口若有所思。
良久她才看向对面的青年，声音因刚才的事情还有些沙哑。配上她本身的音调有些蛊惑意味。
“陆垣身为本宫夫君，他陆覃于礼本宫得称一声公公，谢公子以为这般坦诚相告，本宫就会帮你这个外人，去对付自己的丈夫？谢公子还真是脸大呢！”
心脏重新恢复原来微弱跳动，公主眼神锋利，声音虽娇软却隐含怒意。看着脚边青年不卑不亢笔直的身姿，依稀与当年晋北小将军重合。
“谢峥，他陆垣就算为本宫不喜，也容不得你一个外人在这放肆！”就算陆垣真背叛于她，也是她亲手解决，绝不是为了旁人。
雪白的手指端着的茶杯倏地掷向身前跪着的青年碰上墙壁，杯盏碎片反弹，在玉白面颊留下一道划痕，很快冒出细小的血珠，给男人平添了一丝邪恶。
细细擦拭完手上被溅到的茶渍。她起身往外走，洁白的裙摆拖在地上，拂过青年低垂的脸。
“快看快看！花开了！”
“这世上竟然真有如此美的花。”
周围倏地喧闹起来，一群附庸风雅的文人骚客开始为它题词，她扭头望向楼下。
七尾鸢兰被摆放在正中央的高脚圆台上，十七瓣花带着各自颜色一齐展开。每一片花瓣最后都会分为七尾，薄而轻柔随风舞动。十七种颜色交织在一起随着花瓣而动，霎时让人产生如临梦境的幻觉。
他近前随着她一起观赏。
谢峥侧头能清晰看见公主脸上细小的绒毛，似乎被花反衬得也缤纷起来，他陪着楚钰静静观赏，默然无声。
美丽的事物总是短暂的，不过一炷香时间花瓣迅速开始萎缩枯黄最后凋零，方才惊艳众人的花转眼变成了路边不起眼的野草。大家还没从美的世界中走出便又被眼前景象傻了眼。
谢峥收回视线，低头看着公主静立的身影道“殿下喜欢这花吗？”
她对这些花花草草的确实有些兴趣，花开确实美凋落也够惨烈，倒是合她脾性。
她没看谢峥转身离开时淡淡道
“尚可。”
珍珠绣鞋离门口一丈远时顿住，美眸微动，尊贵的公主低声开口。
“谢峥，你难道忘了？当年本宫并未救你。”
十里坡下她无视了少年眼底哀求，将少年将军仅剩的自尊彻底踩碎。
他起身，望着娇公主挺直的背脊，倏地抬手擦拭脸上伤口，低头看着指腹血迹眼眸深沉，声音低沉温柔。
“谢峥知道殿下自有殿下的道理。”
闻言公主眼睫微扇，心跳倏地再次强烈起来，不过这一次却比以往每一次遇见他都要强烈，就连当年她遇见墙头少年时的心跳都比不上。
沉默半晌后，她低头喃声道“你今日身上香料太过粗劣，以后不要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