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调笑,谢峥亦想起少年时干过的蠢事之一,摇头叹笑。
“谢峥年少鲁莽,还请殿下勿怪。”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冬日里昼短夜长,谢峥与楚钰分开时,天色将将暗下,青年从袖兜中拿出两个精致玉瓶交给楚钰,细心嘱咐。
“这个白玉瓶里装着治扭伤跌打的药,敷上按摩一刻第二日可痊愈,这个是止血的药膏,清洗过伤口直敷即可。”谢峥指向第二个绿瓶,稍稍停顿过后道
“会有些疼。”
之前春娘见过楚钰,曾对他提及楚钰身上有凝血膏的味道,谢峥看着楚钰埋在衣衫下的脚,想来便是出自此处了。
幸而早年上战场,受伤是家常便饭,常年下来自己也会拾腾点药膏出来了,京城里的药为了免去贵人们上药时的刺痛,往往会减轻分量,倒不如晋北纯净的跌打膏药见效快。
楚钰挑眉,倒没问谢峥为何给她这个,收下道谢便打道回府。
一路上听季向凉在车架前叨叨自己对他太小气,他今天累了一天要她亲自下厨犒劳他什么的,楚钰蹙眉,闭眼装睡。
季向凉扒拉半天见人不搭理他,也没什么反应,看着路面边转头问,“阿楚,刚刚你和那小白脸说的话什么意思啊?”
楚钰睁眼看着车帘上季向凉的背影,皱眉,“季小凉,皮痒了我找人给你好好挠挠。”
季向凉听到熟悉的称呼,立马认怂,“好好好,我不叫他小白脸了还不行吗?拿两瓶药就换了你一座府邸,这买卖真他娘的赚了。”
季向凉之前的话题就这么被揭过,公主扶额闭眼,黄褐色的梧桐叶飘过,她仿佛记起那年墙头梧桐少年少女。
那年她十七岁,住进公主府已有两年,年轻的公主不小心掉落了白玉镯,着急地命手下人皆去寻找,自己在一棵梧桐树下等候。
墙里面锣鼓喧天,热闹非常,上月谢家父子踏马归京便是为了谢大公子娶亲之事,当时她正好在楼上喝茶,听人说起谢家三位公子各个丰神俊朗。
谢大公子谢舸楠冷峻英武,只是为人太冷看着不好亲近,谢三公子谢翎温文尔雅,可惜双腿被砍伤,常年坐轮椅,谢四公子谢峥少年英勇,隽秀敏捷,就是性格不羁,不喜拘束。
众人将谢家三子样貌性格悉数道来,楚钰转头看向楼下。
“嗒!”
一颗石子从她眼前划过,娇俏的公主抬头,迎着刺辣的阳光眼睛微眯,透过梧桐浓密的绿叶看见红袍一角,往上是一张年轻、隽秀玉白的面容。
少年就这样躺在墙头,双脚不停晃悠,姿态轻松悠闲,一手撑头,低头树下的公主痞笑。
“你是谁?为何在我家墙角外蹲着?”
谢峥有意调笑,将光明正大站着纳凉的公主说成了鬼鬼祟祟不安好心的人,她眼神锐利,看着少年,语气强硬。
“放肆!你是何人?为何待在墙头窥看于本……我!”
语气虽努力做到严肃,可掩不了嗓音天生的软糯,谢峥看着她精致的小脸紧绷却没什么威慑力的样子倏地笑了,语气放缓。
“你别急,我可不是坏人。”少年自信的摆出他认为最帅的笑,端正坐姿,对着下方姑娘介绍。
“我叫谢峥,是这府里的主人的儿子,里头娶妻的是我大哥,我二哥还没成亲,我也没有。”
他指着府邸向她说完挠挠头,继续,“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听着前面如数家底的介绍公主忍俊不禁,后面听着少年用着笨拙的文腔问她名字更是笑弯了眼。
“呵呵!”
谢峥看到少女笑也跟着咧嘴,痞气全然不见,甚至有些傻气。
她笑完看着少年,眼珠子骨碌一转,道,“我叫翠花,家住城西第五街道往里走左边第一家便是。”
少女姿容绝色,言笑晏晏,少年红袍与赤红长裙交相呼应,从远处看,少年少女一低头一抬头,像一幅美轮美奂,色彩鲜明的画。
谢峥怔然看着楚钰,嘴里呐呐道“啊?哦!”
少年哪看得出娇公主在和他开玩笑,在他之前的人生里一切都是直来直往的,不服就打,不是就说,这时的他哪里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年的楚钰的对手呢!
少年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她,“翠……翠花,名字挺好听的,我在晋北好多姑娘家叫这名。”
看楚钰不信,谢峥急道,“真的!”
晋北人家取名也是什么花啊,鸟啊的,谢峥倒也没觉得奇怪,只是觉得这名在京城里可能不太受姑娘喜欢。
楚钰嘴角忍不住上扬,看着少年坐在墙头晃悠双腿,好奇,“你坐在上面干什么呢?”
“大哥成亲,底下人怵我大哥,不敢老虎皮上拔毛,就商量着合伙灌我,我又不傻,就躲这来了。”谢峥摊手表示无奈。
楚钰对少年的坦诚很震惊,她从未遇到过如此率真的人,与他说话似乎不需要端着公主的架子。
在他身上有一种特别自由不羁的东西,像遨游天际的雄鹰,明明有一颗玲珑心,却不屑于做心思重的人。
谢峥看她不搭话,只抬手遮着透过树叶撒进来的零碎阳光,倏地道
“你有没有爬过树?要不要试试?”
话问得突然,楚钰有些蒙,对上少年期待的目光本能摇摇头。
转眼天旋地转,她感到腰部一紧,只来得及看到一角红袖,倒与她的衣服颜色混在一起有些分不清了。
再睁眼只看见满眼的绿叶枝干,楚钰瞪眼,突然远处传来脚步声,公主的教养再也顾不上,刷地冲少年喊。
“还不放我下去。”
谢峥有些懵,见她如此激烈的反应,下意识伸手想带她下去。
这怎么和别的姑娘不一样,我看她们都挺喜欢攀屋顶爬树的呀!
大哥!晋北那些彪悍的姑娘和我们娇养的公主殿下可不一样!
伸出的手被楚钰拦住,公主皱眉看着他,“你刚刚擦手了没?”
少年僵住,他在死人堆都能睡着,也没有那么讲究,平生第一次被人如此嫌弃,真是大大打击了少年脆弱的心。
“我……我……”谢峥我了半天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楚钰扶额,将随身丝帕递给他,无奈道,“你先擦擦。”
截住少年递出的手,“扔了吧。”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谢峥灰头土脸的乖乖擦完手,抱着公主下去,在来人到来之前跟楚钰道歉转身翻墙进府。
她还未松口气,墙头倏地冒出一个头,谢峥呐呐道
“你明日还来吗?”
在她眼神逼迫下,少年愣是不肯调头,楚钰无奈,急道“来,就在这里。”
听到回复,谢峥才对着娇姑娘咧嘴傻笑,帅气的转身走了,楚钰轻舒口气。
“公主,属下无能,未找到您丢失的玉镯。”
楚钰理理衣衫,眉眼淡漠道,“无事,走吧。”
……
“然后呢?公主次日来了吗?”巫武秉着吃瓜到底的心情激动问谢峥。
谢峥轻笑不语。
啊!讲故事讲到精彩部分就不说了,就像他不能通便一样让人心情狂躁啊!
巫武决定换个角度吃瓜,“公子,您当时是不是看上公主了?”
谢峥淡笑默认,少年心思藏不住,一看就穿,只有当初的自己不知道表达的有多明显。
巫武内心汹涌澎湃,再加一剂猛药,“那如今呢?”
他低头思索良久,长睫微颤,苍白劲瘦的手慢慢磨着黑杯,沉默摇头,声音沉稳。
“少年心性罢了,如何长久?”语调上扬,似疑问又似陈述。
巫武一想也是,自己十几岁的时候暗恋加明恋的姑娘少说也有一车了,现在连她们长什么样都忘干净了。
但还是秉承不抛弃不放弃的精神,继续抛雷,“属下觉得公主可能对您也有点……少年心性。”
谢峥听到这话轻笑,抽出被巫武用手巾裹着擦水的墨发,眼神细细描绘红木盒芙蓉纹理,神情难辨,若仔细观察发现其与先时送与楚钰的青灰盒在同一位置。
屋内家具简单却于细微处暗藏玄机,价值万金的金丝缕织成帕子被随意放在书柜隔层当成抹布,绝世孤本被身价还不如自己一片纸脚的书柜当柜脚。
碳火细微的爆破声断断续续,宫中用的精碳放在街边小摊一百文就能买到的炭盆里,把书房搬到卧室也一定要空出来的浴室,白玉作壁,配的却是边关将士们用来消除血腥味的澡豆。
巫武看着谢峥高大沉稳的背影,再次扼腕自己不是女儿身,公子这般财富,似看重又似不在意这些黄白之物,不知往后会便宜了哪家女子。
谢峥收回一直在红木盒上的视线,话语低沉,对巫武嘱咐,“收拾行装,过几日便搬过去。”
谢府满门抄斩,京城人嫌晦气一直未住人,巫武以为谢峥不买下它是不想触及往事徒增伤感,现在为何又要搬进去?
“是!”
不管公子怎么想都自有他的打算,他只要听从就好了。
迷糊的巫武被谢峥轻而易举就转移了注意力,在他挠着头思索都要打包什么东西时,谢峥似沉思过后的声音响起。
“府里有几条石道,派人都铲了。”
路不平总会有人摔倒,倒不如不要那些石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