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云舒的眼神一去，孟蘅果然看见了门外鬼鬼祟祟的黑影，不由得紧张了几分。
云舒是有些浅薄功夫在身上的，性子也倔着，除了孟蘅一人的话之外，她是谁也不听，锦绣反之，对谁都是温婉细腻的，除了爱哭啼些，别的都好，二人互补有无，陪了孟蘅十余年。
“锦绣，你带小姐往屏风后边躲，我在门口看着。”云舒低声道。
那黑影越挪越近，接着又突地窜出几个轻重的脚步。
云舒攥紧了手中的匕首，正欲冲出门外与那贼人一搏，便听得窗户口吱嘎一声，开了起来。
“孟小姐——”
来人只露出一个圆乎乎的脑袋，一双大眼圆溜黑黢，面容白净，看着滑头得很。
是小香榭阁的王管事。
方才招待她们进来的是李管事，瘦削的个子黝黑的皮肤，木着一张脸，刻板的很，一路引见过来也不愿多搭理她们，这个王管事只在上楼的时候招呼过一番，只听他小声道：“我这有个好东西，必然祝您得偿所愿，这个给您——”
说着王管事便从怀里掏出一个铁铜令牌，递了过来。
孟蘅将信将疑，见王管事一直催促着，才让锦绣怯生生地接了过来。
孟蘅端详着这块小巧的令牌，听着王管事道：“我方才听您所求的，可是龙血人参？”
孟蘅点头，犹疑的目光扫荡在王管事的身上，听他继续讲：“那就对了！瘦李这老瘪三目光短浅，险些怠慢了您！若是您真心对这龙血人参志在必得，那可得好好使这令牌，待会儿一唱到龙血人参，您随意点上两盏买灯，接着拿这令牌往最高楼上走即可，您放心，这龙血人参必然是您囊中之物！”
王管事说罢便滋溜一声跑了，云舒与锦绣面面相觑，云舒怪异道：“小姐，那王管事的话是何意？奴婢只听过在这小香榭阁中若是对一物势在必得，便须连点买灯至最后，可从不知晓又什么令牌一事……”
孟蘅蹙了蹙秀眉，若有所思，“锦绣，你在这儿点买灯，无论如何都要点到最后，待唱卖开始后我便拿着令牌去楼上看看。”
“这……”云舒与锦绣都有些犹豫不安，孟蘅只拍了拍她们的肩，示意无恙。
无论如何，即便一掷千金，她也必然要拿下这龙血人参，为祖母治病。
半晌过去，辰时将近，小香榭阁中才有了零星点的人影忡忡之感，隔着雅间的帘纱重叠，从中依稀可见这周遭的雅间纷纷落了座。
只听得一声唱卖开始，鼓声一响，一柄成色极好的翡翠如意便呈了上来，那翡翠通体晶莹，几乎见不着一丝杂质，似山间翠竹，仿佛经受了溪流潺潺的洗礼般，润色动人。
“这翡翠如此上乘，竟是府里的也不堪与之一比——”锦绣本就在府里偏帮着管事布置陈设，又读过书，因而对此类玉石比寻常人更灵通些。
唱卖人声音刚落，两方雅间的买灯几乎是同时亮了起来，似有竞争的趋势。
“云龙翡翠，点价——四百两！”
锦绣蹙了蹙眉，不解道：“这般好的翡翠，才四百两？！”
孟蘅清浅一饮桌上的茶，抿了抿唇道：“唱卖人的意思是，一盏灯，四百两。”
不待几人反应，那对面的雅间又亮了两盏买灯来。
不过顷刻，便是四盏买灯亮起。
小香榭阁的规矩，所用于唱卖的物件皆是一两为底价，每件物品的点价皆不同，按灯数叠加，譬如此云龙翡翠，便是已经唱卖至一千六百零一两的天价。
孟蘅此行意不在此，自是无需多过留心，交代了云舒锦绣二人后便带着令牌只身前往楼上。
小香榭阁内外的建造不同于其他风雅之居，整座阁楼皆为回环，首尾相接，其间设了许多小隔间与楼梯，上下交错，错综复杂。
孟蘅向阁里的伙计出示令牌后便一路跟着伙计登上顶楼，将她带到了顶楼的小雅间内。
“龙血人参，点价五百两——”
孟蘅听到唱卖的龙血人参，起身便往外看，却听见门口吱嘎一声，一个身着紫络鎏金袍乌发的男子立在门前，抬脚便是踏门而入。
“你是——小香榭阁的老板？”孟蘅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狐疑地打量几番眼前的男子，衣着不俗，谈吐不俗。
“姑娘好眼力，正是在下。”
那人抬起头来，竟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被黑带蒙蔽了去，隐隐约约还闻得见草药与血腥味。
孟蘅将怀中令牌掏出，轻轻放在桌上，道：“这究竟是何意？”
那独眼老板生的不算俊俏，却也瞧得清秀，唯独这脸上的疤痕狭长深邃，倒是多了几分阴狠的味道，只道：“既然鄙人接手小香榭阁，自然这规矩是要改改，看姑娘举止，定是出身大户人家，不知贵姓？”
孟蘅不屑于自报家门，只半垂着眼眸不答。
独眼老板轻笑一声，随即道：“姑娘若是对这龙血人参有兴趣，是否可让我见着姑娘的兴趣有多大呢？鄙人阁里的龙血人参，世上仅此一株，希望姑娘不要后悔。”
“多少钱，你开个价。”
独眼老板似笑非笑，见二楼雅间买灯陆续点起，又道：“如今这龙血人参已经唱卖到了两千两了，这样吧，这个数，如何？”
独眼老板伸出手张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五根手指，五千两。
“好。”孟蘅毫不犹豫道。
孟家虽为官宦世家，但大周朝建立之前多是行商，祖祖辈辈积累下的家底算不上丰厚，但却也是相当富庶，五千两虽是天价，若是能救回祖母，自然是好，若是……
“痛快！待唱卖结束，龙血人参悉数奉上！不过——”独眼老板长笑一声，连连招呼了伙计前来，转身离开道，“若是姑娘要下这龙血人参，须得三缄其口，否则……”
“为何要这么做？”孟蘅问道。
“姑娘有所不知，宝物之所以被称为宝物，正是因为被无数人所渴求，上京城万人，大周朝百万人，若是人人都见而夺之，那岂非永无宁日？此刻姑娘你买下这株龙血人参，只要你不说，鄙人保证这世上没有第三个人知晓龙血人参在你这儿，既让鄙人得了生意又叫姑娘遂了心愿，岂不是两全其美？”
说罢便扬长而去。
孟蘅独坐在屋内，见门口多了好几个伙计的身影守在门前，不由得愈发生疑，等待期间推出门去，也被门口的伙计拦住，她只身前来，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便发作。
“嘶——”
孟蘅只听得门外一声低低的呻吟，几个伙计的背影接连倒下，随即便是一人黑影，推门而入，惊得她连连坐起，转身往走。
“站住——”
那人悄无声息，动作迅捷，电光火石间便从袖口间掏出短剑牢牢抵在了孟蘅的脖颈处。
气息冰凉如玉，寒颤逼人，隐约还带着丝丝的甜腥气。
是个年轻男人，孟蘅暗暗判断。
“你要做什么……”孟蘅强压住内心的惶恐，咬牙问道。
“你是买家？”
寒光微烁，孟蘅能从铜镜中望到那人身形高大，一身黑衣劲装，以斗笠蒙面，看不出任何东西。
“是。”孟蘅肯定道。
“买什么？”
“龙血人参。”
“买它作甚？”
“为我祖母治病。”
孟蘅本以为死期将至，正想着要去陪陆沅，却觉着脖颈处一轻，那人轻笑着将短剑挪了下来。
“你还是回去吧，这东西早已被那王日冲藏到了不知何处，不会给你。”那人将短剑插回腰间，顺手坐下。
孟蘅颤颤转身，看着眼前人。
“你——”那人身子一颤，仿佛下一刻便要跃然而起。
孟蘅明显感受到了眼前人的震惊与意外，却顾不及，只往下撇着那人的腹处，隐隐有血丝渗出，“贼喊捉贼，你强闯进来的？”
“不错。”
“你怎知我不会叫人？只需我喊一声，外头的人便会冲进来，将你擒住。”
那人似笑非笑，修长如玉的手指白皙纤瘦间把玩着镶金流钻的短剑，是出乎意外的好看，口气轻松：“那你可知，我能在你发出一丝声音之前，便让你见到自己的舌头。”
孟蘅不是怕威胁之人，只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偌大小香榭阁，竟会言而无信？”
那人将头低了下去，收了短剑，声音平稳如初，“小香榭阁早已不复当初，新接手的那王日冲从未将这小香榭阁当做他的心血，只当是个收刮钱两的地方，那龙血人参，当然不会给你。至于那些唱卖的其余玉石宝物，自然不用多言。”
孟蘅不语，只用着清浅而凉薄的目光看着眼前人。
那人似乎早已料到，只道：“他定是叫你三缄其口，与你商定也是无凭无据，私下为证，再者姑娘如何确保到手之物便是你想要之物？只怕那龙血人参早已被替换成了劣等的人参，种在了后院无数，待那唱卖结束，一株给你，一株给那价高之人，如此，他王日冲便能赚个盆满锅满。”
他复而道：“若是姑娘家中流水万千，对着区区几千两白银不屑一顾，那便算在下自讨没趣了。”
“公子来此，想必不是特意来告诉我这小香榭阁秘辛的吧？”孟蘅凝眸盯着他，泰然坐下，“我只要龙血人参，无论以任何的法子，不得之，不罢休——”
她只要祖母康健无虞，其余的如何，她一律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