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那人身形极快,只不过喘息之间足尖一点便跃然飞至那横梁之上,稳稳停住。
“姑娘,是我,王管事,您这边可有什么可疑之人经过?可有受到惊吓?”
“外边有人经过吗?我方才没听见。”孟蘅答道。
“如此那便好,老板叫我来问您,这龙血人参您还要么?您若是要的话,便随我到库府里去。”
孟蘅思忖片刻,抬手翻倒了桌上的茶盏,又将手伸进脸上碎片堆里去,握出血来。
“姑娘怎么了?可是屋里发生什么事了?!可否允许在下进去看看?”
“无妨,只是一不留神打翻了茶盏,割伤了手,还请王管事劳烦些,让我的侍女送点药来。”说着,孟蘅便走向上前打开了门,一手从怀里掏出了装着银两的香囊,一手递给他看,掌心间渗出的血丝与那碎瓦交融到一起,还隐约滴着血,看着便是生疼。
“是是是!我这就去这就去!”王管事连连点头,临走时圆溜的眼珠还不忘往里边打量一眼,确定了无人才安心离开。
“姑娘这是何意?”那人从横梁上稳当飞下,却不免牵动了伤口,声音有些发虚。
“我要龙血人参,你要离开,我们并不冲突,甚至有共同的目标,不是么?”
孟蘅心知,眼前人非友非敌,但若是小香榭阁真如这人所言,为收刮银两而不择手段,她只身一人落在他手上,也未尝不是好事,想法自保,方才能为祖母拿到龙血人参。
眼下既不能摆脱这人,那么与他合作,便是目前最可行的法子。
那人似乎来了兴趣,覆在斗笠之后的身子微微一倾,随即开口道:“你凭什么会以为,我会跟你合作?”
“无需我以为。”孟蘅张开了手,用指尖轻轻一点点拭去掌中的碎片,“方才我已经跟王管事说了,他会送药来,你若在此刻动手杀我,必定逃不了。”
“那个香囊?”
孟蘅点头。
那香囊里装着几味药材,素来是助眠之用,只不过素日来她携带在身上都是密封于口,方才她交于王管事之时打开那香囊口,按照时间算,不出一炷香必须要脱手,否则定是令人昏沉,如此一来,她若有什么不测,侍女必会第一时间注意到。
那人眸光微烁,目光中多了几分阴黯:“好,我答应你。”
孟蘅从怀中掏出一小瓶药,搁在桌上道:“这是治箭伤的药。”
那人端起了轻轻嗅了几下,便解开衣带准备上药。
孟蘅本想转身过去,却瞥见眼前人宽衣解带,身段笔挺,露出一片健硕白皙的肌肤。
孟蘅眉头猛地一跳,故作镇定地转身提醒道:“里头有屏风。”
那人却置若罔闻,迅速上了药,系上衣带。
“外头风景倒是不错。”
他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孟蘅试探着转身,发现他早已穿戴整齐,望着窗外人流云云,“走不了了。”
“什么?”
只见他迅速逼近,阴骘的气息压迫至上,抵住孟蘅的胳膊,反手便将她拦腰抱起,道:“眼下只好先委屈下姑娘了。”
孟蘅没来得及挣扎,只由着眼前这厮带走,一瞬如同身在云雾之间,整个身子都浮在了半空之中。
他武功极高,只不过三两下点地便将她带去了屋顶之上,又往下越出,稳当地落在小香榭阁的后院围墙之上。
院中数十名小厮从里屋抬出一箱又一箱沉甸甸的东西,接连运上马车之中。
“莫不是要逃?”孟蘅轻声自言自语道,“为何偏偏在此时……”
“他们造赝品的仿厂在西郊,一直活动都极为频繁,不知为何最近却是闭门不做,定是王日冲得到了什么消息,准备逃之夭夭。”
“王日冲……他究竟是何人?”孟蘅轻轻一惑,暗自又咬了咬唇,道,“那龙血人参,想必定是在这几箱子里了。”
她只要龙血人参,其余的她都不管。
见为首一人盯着承载数箱的马车装的盆满钵满,便掏出银两按个分发给了搬弄的小厮,遣散了大部分的人离去,只留下三两个人在原地。
几个交头接耳,似在等待着什么讯息,孟蘅在远处的墙头,也听不见,只不过半晌,从旁边的走廊一路疾跑出个人影来,是王管事,换了身朴素的衣料,打扮地与身边的小厮无差,贼眉鼠眼地和几人说笑着,饶是一派容光焕发、神色轻松的气色。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看来他们是觉得尽在掌握了。”他低低一笑,声润如玉,却带着暗自危险的不屑,“真是贪得无厌,本就赚了不少银两,却还不忘在临走前再赚一笔。”
“拿着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素色的襟带,上面绣着鸢尾花似的白纹,道,“不知姑娘可有本事,能将那官府中人带入小香榭阁?”
孟蘅顺着外头一看,小香榭阁四处果真是多了几队巡逻的城军,像是有意而为之。
孟蘅往里头探了一眼,那几个人獐头鼠目之人一个个登上马车,张望着预备离开,约莫是懂了他的意思,只点点头,让他把自己放了下去。
只听得一声微响,快得令孟蘅分不清是从何处飞来的一颗石子哗然将那绳子割裂开,方才起步的马车迅速垮塌,箱子摔了一地。
那几个人只当是当时绳子没系好,纷纷下来重新拾辍。
孟蘅顾不及多想,只拔腿便跑,她对上京城不熟,不敢绕着小巷子过,便择了大道横穿,一路折腾,将襟带递到了巡逻的士兵手里,为首那人迅速赶来,听着孟蘅便直闯入小香榭阁。
“他们在这里。”孟蘅凭着方才的记忆画出那些小厮的大致位置,又道,“里边的老板是个独眼紫衣服的人,他手下的李管事,应该还在前边照应。”
孟蘅不便同他们一起冲进去,便径自想着从旁处翻墙进去,从巷角处拉来了几个叠高的笼子壶罐,小心翼翼地堆叠起来,极其艰难地爬了上去,摇摇欲坠地趴在了墙头。
“让开!”那队人早已一路横冲了进去,分散地四处巡逻。
孟蘅蹙了蹙眉头,方才她给他们早已画了路线图,他们分明可以直奔后院,却偏要像无头苍蝇似的横七竖八地乱找乱撞,不像是不知道,反倒像是——刻意为之。
孟蘅颤巍地趴在墙头,眼见下边空落落的,连棵歪脖子小树都没有,心里怵了怵。
若是这般跳下去,定然是少不了崴脚折胳膊的。
不行——
孟蘅断然否定了自己的惧怕,眼睛一闭便狠心往下跳。
“姑娘好厉害——”
孟蘅只听耳边温热,有着不陌生的笑意,双目微微一睁,见他稳稳当当地接住了自己,脸上不红不热,立即扑腾般跳了下来。
“你这般跳,你祖母的病治好了,自己只怕是要躺着十天半个月不起来了。”
他戏谑般笑着,玄黑斗笠掩映之下看不清他的面容,也捉摸不清他此刻的性情,只道那清明隽永的笑声,有几分熟悉焕然之感。
“多谢。”孟蘅淡然地理了理衣襟,见几个士兵连忙着托运开数箱东西,心里一急便想抬步往前。
“且慢——”他毋地拦住孟蘅,手中赫然端着一个黑匣。
孟蘅自是知晓这是什么,拿起黑匣便道,“多谢。”
“姑娘不曾见过这龙血人参长什么,怎知眼前这一份就是你要的呢?”
孟蘅正当犹疑,却见云舒与锦绣惶急地跑了过来。
“小姐——”锦绣略带哭腔地缠住孟蘅的胳膊,呜咽道,“小姐你可吓死我了,你到哪里去了……”
云舒不多言语,眼中也是担忧,只细细打量了一番,确认孟蘅无虞后才放了心。
“没事,我没事——”孟蘅安慰道。
“这破香榭阁就是个骗子!我们听小姐吩咐连点买灯,也准备了银子,可那李管事却愣是推脱着,迟迟不交出龙血人参,简直可恶!后来官兵就来了,来的还是副尉黎大人,这下他们可惨了!”
副尉黎储一向与孟家交好,算起来孟蘅也该喊黎储一声世伯,他一向都以严苛无私著称,如今也应会秉公办理。
“就是可惜了,龙血人参寻不到,咱们这一趟算是白来了。”云舒道。
孟蘅心中迟疑片刻,回头见那人早早已不知踪影,才缓缓道:“龙血人参寻不到也无妨,我这有一株也是罕见的人参,对祖母的病也应该有效,我们打道回府吧。”
此然小香榭阁作假倒卖违背、良心之事昭然若揭,她再去跟旁人说此物是何来历也没这必要,只道是简化之,避免了许多口舌。
锦绣点了点头,帮着孟蘅拿了黑匣便打道回府,只不过在出去的路上跟黎储正好打了个照面,见黎储身后还跟着个清俊儒雅的少年,出口成章,谈吐不俗,想来便是世伯刚带进上京的次子,孟蘅不作其他,匆匆寒暄几分便走了。
回到孟府已是天黑,昏暮之际,月半恍惚的气息悄然而至,孟蘅叫着大夫赶忙拿着龙血人参煎药,浓浓地熬了三碗服侍孟老太太服下,直到凌晨见她烧退了去,才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