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府先前便是因为公然豢养暗卫,被皇帝厌恶忌惮了许久,因而文氏倒台后,京中的各个官员都心知肚明,都忙着遣散了自己府中的暗卫。
皇帝指着尸首,嫌恶道:“给朕看看,是什么模样的刺青。”
谢辞已上前,将刺客的尸身翻转过来,一把扯开刺客的衣襟,露出一个宛若磷蛇图案的刺青,看着狰狞可怖。
皇帝侧了侧视线,用力地盯住好半晌,眼底霍然升起两簇幽暗的磷火,整只手颤颤地将手中的东西往地上一砸,勃然大怒道:“竟是她!”
谁也不知皇帝口中的她是何人,纷纷匍匐在地,以息龙颜。
“陛下……可是知道这群黑衣人的幕后主使?”谢辞已窥视着皇帝的面色,忐忑道。
良久,皇帝胸腔间涌动的怒意逐渐平息,他转头瞧了一眼刚从生死线逃离的景迟,神色冷峻,出了门,满载愠怒的旨意随后传来:“摆驾回宫,叡王,你等跟上!”
这一切都来的太快,猝不及防,几人又浩浩汤汤地跟着皇帝回了皇宫。
“赵全善,去带皇后来!”
赵全善应了一声,赶忙溜了下去。
几个重要的朝臣都纷纷立在如意殿两侧,内心思绪翻飞。
皇帝此时用的是“带”而不是“请”或“宣”一类的字眼,莫不是元凶是皇后?
谋害皇嗣,可是大罪啊!
很快,皇后被带了过来,她依旧一袭海棠耀花珠玉凤袍加身,仪态庄重,面容镇定,被请到这里时还疑惑地瞥过所有人。
“臣妾参见陛下。”皇后徐徐道,看了一眼景晏,心知大概发生了什么,便愁苦道,“听说成王昨日遇刺,可是把臣妾担心得不轻,不知眼下如何了?”
皇帝漠然地瞥上皇后一眼,道:“既然担心不已,为何不同朕前去?”
皇后没想到皇帝会这样问,不由得稍稍一愣,身旁的宫婢接口道:“皇后娘娘这几日头风发作,休息不得,辗转难眠,身子实在太虚弱了。”
皇帝的眸光有一瞬松动,又紧接着道:“既然头风发作,又何必再绞尽脑汁,害人害己——”
皇后一听,在惊愕之余倏地立马还口:“臣妾害人?陛下你是从何处听来的?臣妾没有!”
“没有?”皇帝眼神冰冷,招手道,“把刺客抬上来。”
谢辞已应声将一具刺客的尸体抬了上来,又微微掀开一角,露出胸膛处的刺青。
“你好好看看,可认得——”
皇后面色青白交加,目光先是在触及刺客胸膛处的刺青后一愣,随即立马抬头对视上皇帝质询阴沉的眸光,她强自镇定,道:“臣妾对此事一概不知,也未害过成王。”
“那你可能够对天发誓,说你从未有过害成王之心!”缥缈之声从殿外悠悠传来,从外头徐徐走来一个拖着琥珀凤仙金丝织锦服的女子,身子颤巍,被两个侍女左右一路扶持而来,病色一览无余,唯有一双还算迥然的眸子黑如墨珠。
皇后面色僵了僵,目光邃然变得平直。
“姨母。”谢辞已一把迎了上去,恭谨细心地将她搀扶到殿前。
眼前人便是一直卧病避世不出的承熹宫荣妃。
皇帝见是荣妃,面色倏地缓和不少,温言道:“你身子这样不好,何苦再出来折腾。”
荣妃持着病恹的弱色,眼神却格外执拗,道:“陛下,此事事关皇嗣后裔,更关心到我大周之事,臣妾不能不来。”
“你素来都是不爱招惹事的,如今可有话要说?”皇帝道。
荣妃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是,臣妾有一言,不得不问皇后娘娘。”
“荣妃有什么问不清说不明的事情,一概问本宫便是,本宫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皇后撑着神色道。
荣妃看向皇后,一字一句道:“敢问皇后娘娘,是否敢对天起誓,从无谋害皇嗣屠戮后妃?”
“你——竟敢诬陷本宫!”皇后大惊失色,直指荣妃,“你可有证据!”
荣妃刚要开口,却闷地一阵阵干咳,原本霜白的面色因气血不匀而显得格外绯红。
“皇后。”见况,皇帝徐徐开口,“荣妃只是诘问,并未诬陷之意。”
“陛下,臣妾是一国之母,统领整个后宫,怎能容得一介后妃如此当殿诘问于臣妾!”她踉跄了几步,惊怒交加。
“皇后,你莫要转移话题,朕只问你,可有此事?”皇帝的语气已经越发不耐烦。
“臣妾没有。”皇后毫不犹豫地摇头。
“那你便给朕解释解释,为何这图案,会在刺杀迟儿的黑衣人身上!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此图案,是你外祖父家暗卫一脉独有的刺青!”
皇后簌簌地跪了下去,神情含悲道:“或许是有人,蓄意暗害臣妾——”
皇帝显然对此并无任何地说服力,冷着脸质问驳斥:“此图案,唯有你我二人得知,还有知道的人,都已经西去,你是说那地下的人爬出来,故意陷害于你么?再者,你告诉朕,构陷你的理由是什么?为何偏偏构陷于你!”
皇后颤着唇角,她头顶的绛紫明珠凤冠亦跟着微微颤动着,她神色清冷,继而道:“臣妾调度后宫多年,陛下你可看见臣妾有任何错?此事无中生有,定然是有人暗害臣妾啊!陛下,您为何不信臣妾?”
荣妃立在一旁,眸色冷遇,她屏息道:“臣妾有一人,或许可证皇后娘娘的清白与否。”
一听此言,皇后紧绷的神色有微微的松弛,但随着看清那招手入殿而来的人,她的脸色霍然变得生硬。
尚仪抖着身子,跪在大殿之上。
荣妃一旁的大侍婢道:“回禀陛下,奴婢在太清池旁亲眼见成王殿下在出宫门之前,与这位尚仪姑姑打过照面。”
“陛下,按照常理而言,成王殿下身手不错,寻常的杀手断然奈何不了他,就算不敌也可求生,但是那日行刺之时,成王殿下手脚已然酸软,可见定是有人提前算计了他,并再命杀手要他性命。”谢辞已紧接着道。
皇帝逼戾的目光落在尚仪的身上,随即又落到了皇后惨白的面庞。
“谢辞已,你休要血口喷人!”皇后大怒,抬手欲指着谢辞已与荣妃,恨不得将他们二人撕碎。
皇帝不顾皇后此刻的仪态,只对着尚仪问道:“说,成王那日,都与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若有半句不实,便即刻拖到典狱司里。”
尚仪吓得哆嗦,只道:“奴婢什么也没有做,那日奴婢是去将皇后娘娘剩下的吃食都还予御膳房,恰巧碰上了在太清池的成王殿下,成王殿下说自己在封地没有见过芙蓉糕,便向奴婢讨要了一些,其余什么都没有了,陛下明鉴!”
“芙蓉糕……”皇帝眯了眯眸子,若有所思,似陷入了无垠的回忆之中,在茫茫间追寻摸索着什么,久久不语。
“父皇,皇兄先前的封地湿寒,自然是见不到芙蓉糕的……”景晏在一旁道。
皇后冷道:“陛下难道不觉着太过巧合了么?这一切都像是有人设好了圈套,等着臣妾去钻!”
谢辞已击掌两下,道:“这芙蓉糕在成王殿下的马车中寻到的,有没有猫腻,一验便知。”
内侍将芙蓉糕端了上来,太医紧跟其后,拿起银针便开始细细勘验。
半晌,太医顿了顿,下跪禀告道:“此芙蓉糕里无毒,但是有大金钱草、白术、淫羊藿等物微末,若服食一些会有头晕目眩之效,大量服食则短时间内肌无力,手脚发虚等等。”
荣妃轻咳了几声,道:“常言道,母子连心,这芙蓉糕是成王殿下生母最爱吃的东西,成王殿下自幼丧母,也难怪成王殿下爱吃些,大抵是以此来解思母之情罢……”
成王生母。
那是整个皇宫多年的忌讳,如今旧事重提,最为难堪的便是皇后。
当年皇帝专宠成王生母知微,凭宫婢的微末出身却得以媲美整个后宫的地位,就连盛极一时的兰贵妃都不及她半分。
皇后紧握住双手,指节泛白,她一字一句道:“陛下,臣妾没有,臣妾却是百口莫辩,古有范雎因嫉进谗杀白起,伯嚭离间夫差逼伍子胥自尽,景帝深悔错杀晁错。陛下,此事疑点重重,太过巧合,臣妾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皇帝连连冷笑,眼底的失望早已透彻,“简直荒谬!朕非昏君,不是不知,你多年来所作所为,朕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惜你一错再错,甚至要杀朕的儿子!皇后,朕真是错看了你!”
皇后颓然朝后一坐,无力地看向景晏道:“晏儿,难道你也不相信母后了么?”
景晏叹了口气,故作悲悯道:“父皇,母后只是一时行差踏错,恳请父皇念在母后多年来在后宫的功劳,从宽处理。”
皇后面如死灰,“晏儿,本宫是你母后啊,你我母子,你为何不信本宫!”
“够了!晏儿能在你的膝下还能活得如此明辨是非,这是他的本事。”皇帝不耐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