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道章苍梧的脸颊上带着难为之色，道：“你素日窝在府中，外头传得如何你又怎知？阿蘅，你可知如今坊间是怎么传你和叡王的事的。”
“这需要阿蘅知晓吗？”孟蘅怡然看向孟老太太，又看向孟道章，“父亲，女儿为人，父亲岂会不知？”
“为父只是忧心你的名节……”
“不过，阿蘅还是想知道，他们是如何传的，都传了些什么？”孟蘅看向孟老夫人，目光坚定莞尔。
孟道章叹息一声，如实道：“外界都传，我孟国公府家的小姐，对叡王一见钟情，甚而绣了襟带以表心意，最后得了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下场……”
孟蘅嫣然一笑，肯定道：“不是么？”
这一话说的孟老太太与孟道章皆是震得瞳孔战栗，孟老太太连连攥住孟蘅的手，不可置信道：“阿蘅你说什么？你莫不是真的瞧上了叡王？”
孟道章听得也是不敢置信，随即又道：“阿蘅，你莫不是因为叡王长得同陆沅有些相似，便……”
孟老太太未曾亲眼面对面见过叡王，充其量也就是在那日御花园中瞥上了几眼，因而听得云里雾里，却也抓住了重点，询问道：“阿蘅，道章所言，可是真的？那叡王……”
孟老太太倏地脑子清明闪过，忆起先前皇后对他们二人般配之言，一瞬间千丝万缕的干系皆乱作了一团，叫她不知如何开口。
“文焌求纳为妾一事，阿蘅是知道的，几日前在校武场之中，他便不怀好意，言语轻薄，若非叡王殿下及时解围，阿蘅怕是清白不得自保，阿蘅自知他不会善罢干休，届时定会再来骚扰孟家，文家势大，若他们发难，孟家又当如何？”
孟道章铿锵道：“为父定然不会要你嫁到文家去为奴为妾！”
“文焌这般低劣卑鄙的品性，怎堪与我阿蘅相配！”孟老太太道，“他想求娶，简直痴人说梦，阿蘅，你莫要怕，大不了祖母便同外界宣称，你害了病到别处修养去了，将你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只要有我老婆子一天命在，管他什么鸡零狗碎的东西，打不得你半分主意！”
孟蘅心下动容，只摇摇头坚定道：“阿蘅知道祖母与父亲之心，但是阿蘅想为自己搏一次，祖母，父亲，阿蘅嫁人乃是迟早之事，但求嫁的一个自己心中满意的人。”
孟蘅虽未点明是何人，但是皆是心知肚明，眼下叡王便是最好的人选，唯有嫁进叡王府，方可断了文焌的念头，否则无论孟蘅嫁与京中哪个子弟，文焌定然贼心不死。
孟老太太斟酌再三，挽住孟蘅的手，认真道：“阿蘅，你可想清楚了，你要嫁的，当真是叡王？”
孟蘅浅浅一笑，似咬定主意般确凿，眉眼漾漾：“是。”
“好。”孟老太太目光倏尔一顿，凝着从未有过的光芒，灰白的双鬓在素色的珠花点缀下更显她苍老坚毅之色，轻轻舒了口气，有了绝无仅有的底气道，“既然阿蘅中意，那便是祖母中意，此事便交予祖母，我孟家的嫡女，嫁与叡王当个正妃，也是门当户对，再怎么，也不会为妾——”
翌日清晨，孟老太太便起身进宫去，似那一日孟蘅心如死灰为保她苟活而去的目的一致，只为了孟蘅。
淅淅沥沥的小雨渗过天青色的朱户，俨然生出轻薄如烟的潋滟之感，绰绰然透映着屋檐外庭院中婆娑树影，筛出满地明昧不定的痕迹，偶尔有簌簌的枝叶相撞的声音，似时时刻刻提醒着屋内外人的清明。
凉风循过，树荫残枝摇得人影支离破碎，孟蘅独立于梨花树下，特意取下了身上绒毛披肩，只着了一件单薄的衣裳，更显得人形销骨立，瘦弱纤纤，天刚下过小雨，又出不见太阳，显得这个冬日更冷了，锦绣本想将绒毛披肩重新搭上，却被孟蘅委婉地拦住。
地上形成了深浅不一的水洼坑坑，似一块块从天而降的碎裂明镜，孟蘅往下盈盈一照，兀自抚上自己的面颊，道：“今日眉间怎未着花钿，锦绣，去取来。”
锦绣只得放下手中披肩，去里屋取了花钿前来，替孟蘅细细上描，又见她眉梢带了浅色，便用螺黛又添了几分颜色，只道螺黛方搁下，便听得外头传来张嬷和顾伯欣喜欢快的脚步，直直往里走道：“小姐，小姐，快出来到正院去，有喜事，小姐不得了的大喜事来了！”
云舒不露痕迹地挡在二人身前，问道：“是什么样的喜事，叫你二人这么喜不自胜。”
“大喜事，是小姐的大喜事！”张嬷急不可耐道，“小姐快去外头，赵大人来宣旨来了！”
孟蘅眸色沉静，意料之中，只道：“容我梳洗一番，稍后便去。”
张嬷一直都是热心肠急脾性的人，只连连踱步进了来，道：“哎呦喂，不用打扮了，我家小姐国色天香，自然是比寻常女子都美上几分，快随着嬷嬷去领旨谢恩吧！”
孟蘅也不作推脱，被张嬷一路领着往正院走去。
正院里站了一地的人，前来宣旨的赵全善着首领内侍的正服，掌中端着明黄龙纹的圣旨，正笑意訚訚地看着诸人，见孟蘅来了便轻咳一声，宣旨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孟国公府孟道章之女孟蘅温良敦厚、安正垂仪，皇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皇三子景晏，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皇三子为正妃，于十一月初七大婚，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孟蘅心思沉然，咬了咬唇，只平静接旨道：“臣女孟蘅，谢陛下恩典。”
隋然，孟府诸人起身，赵全善将旨意毕恭毕敬交至孟道章手中，吩咐道：“孟大人好福气啊，这可是孟府的大喜事！还不赶紧儿地筹备起来，日子不多了。”
孟道章且悲且喜，只勉强支起一个微笑，附和道：“有劳赵大人了，一路传旨辛苦。”
“说哪里的话，算来下官同孟国公老夫人也是没的说的交情，长宁县主与叡王殿下佳偶天成，可是让下官也欣喜非常，到了那日，可别忘了叫上下官，也好讨杯喜酒来喝。”
孟道章不作其他寒暄，将准备好了的钱财银两悉数分发给前来宣旨的一干人等，几个人领了沉甸甸的银两，便乐得自在地走了，留下孟府一干人等，像张嬷和顾伯这样的家仆婢子面色皆是带着喜色，面面相觑。
顾伯看着孟蘅，欣慰道：“大小姐有了着落，要出嫁了，好啊，好……”
顾伯服侍孟家数十年有余，无儿无女，几乎大半辈子便在了孟家，孟蘅也自是他看着哄着长大的，如今一朝赐婚锤定，欣喜之余不舍更多。
孟道章默然不语，肃声道：“阿蘅，你性子倔强，日后在夫家莫要使小性子，为父不求什么，倘若日后叡王待你不好，亦或你对他没了情分，你便回来吧，完完好好地回到孟家来，孟家永远是你的依靠。”
孟老太太没好气地打断孟道章的话，道：“你父亲哭笑得糊涂了，权当他胡诌，哪有新嫁娘未出阁，便盼着她夫妻不睦回娘家的！阿蘅嫁与叡王，算不得高嫁，也算不得低迎，若是阿蘅你受了委屈，只管找皇后便是，说来你这门婚事，还是皇后一手促成的呢……”
孟蘅心中闪过疑虑，奇道：“皇后娘娘？”
她自问蓄意讨好迎合过皇后，但起初打得目的便是防她不喜自己，不愿让自己嫁与叡王，可如今听孟老太太的一席话，又联想起之前皇后对她殷切所为，一瞬间疑云大起。
“是也是也。”孟老夫人眯着眼睛，又道，“那日我进宫去面圣，陛下同兰贵妃一起在偏殿，兰贵妃在一旁吹着枕边风，说是不合时宜之类的，想回绝了，幸得皇后娘娘赶来，听得我的要求，皇后娘娘很是满意，陛下才同意了。”
孟蘅凝眉，略有所思，想着往细处再想，却也想无可想，回了卧房去。
如今已十月有余，大婚定于十一月初，听着时间也算宽裕，可真准备起来的时候，却是手忙脚乱，不可开交。
大周朝祖制，皇子封王之后所居王府为两进两出院落，成亲之后延展为三进三出的院落，比原先的王府多上整整一倍，丫鬟仆役之类的也是紧跟翻了一番，叡王自小便寄养在皇后膝下，大婚一事便由她一手操办，三媒六聘一个不落，动辄数千两的珍宝是一个接一个地抬入了孟府，人人道叡王此番大婚规格，远胜于肃王当年大婚。
此后一月，孟蘅便再也未出过阁，只听着外界众说纷纭，无数千金贵女在暗地里伤尽了心，她们许是怎么也想不到，到上京不足一年半路杀出的孟蘅，不仅嫁与了叡王，还占了叡王正妃的名头。
不过也有侃侃讽刺声不绝的，听闻早年叡王心中有一女子，是谁也触碰不得的禁区，叡王因她拒了不知多少官宦人家的女儿示好，如今娶孟蘅，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不敢抗命圣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