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典狱
拂色2021-05-07 20:003,048

  云舒赫然站到孟蘅身前,腰间短剑呼之欲出,气氛一度胶着。

  郡主的命令他们不得不听,可是得罪了孟家,他们又岂能好过?

  半刻不及,孟蘅从背后轻轻拍了拍云舒的背,示意她退下,随即道:“我同你去典狱,不必为难他们。”

  “小姐——”锦绣捂着脸,眼眶湿润起来。

  孟蘅摇摇头,淡淡微笑着,如风吹落散的梨花。

  典狱秉承宫规,戒律森严,是宫中审讯关押整治人的地方,上至受戒妃嫔下至犯错宫人,皆在此受罚,因而坐落在整个宫中的最西处,夏热冬寒,常有鼠蟑出没,再往西走便是乱葬岗,一般受不住刑罚死去的人,或死于刑罚之人,皆是被拖到此处草草了事,因而周年弥漫着腐臭,是整个宫中环境最为恶劣之所。

  孟蘅走到典狱之时,已是接近日暮,夕阳如火,晚霞高织,喷薄在颓败干涩的典狱宫墙之上,与那经年不止的血混合成一团,让人觉着触目惊心。

  典狱的墙高筑,比宫中寻常的殿宇都要高处几丈,四四方方的,好似要将这天堵得密不透风。

  消息灵通的典狱长李章没等孟蘅到,便匆匆地候在了典狱大门之前,毕恭毕敬地将高嫣迎了进去。

  李章见孟蘅文弱纤纤、淡容似月的美人模样,不由得一怔,似又闪烁起不可置信的眸光,道:“这……这位是……”

  “孟蘅。”孟蘅向前揖了揖,自报家门。

  李章这才豁然开朗,松了一口气:“可是长宁县主?”

  高嫣不耐烦地一瞥,插口道:“李大人,这典狱向来不分身份尊贵高低,无论是什么人,只要犯了宫规,一律都得受罚!”

  “敢问郡主,长宁县主这是犯了何事?”李章问道。

  “擅放宫人,违背宫规——”高嫣冷冷道,“本郡主亲眼所见,她包庇帮助一个宫人逃出宫去!”

  “那——出逃的宫人可有找到?”李章摸了摸胡须,揣摩道。

  “那宫人定是被她们所庇护,顺利逃出去了,李大人,本郡主亲眼所见,怎会有假!”高嫣愠色道。

  李章眉头皱成了一团,又问身后的侍卫道:“你们可见长宁县主私放宫人?”

  侍卫们面面相觑,只一人抬步向前,道:“回禀大人,属下本欲追查宫中一名可疑宫人,但是追至县主附近便再无踪影,其余属下也不知。”

  “什么可疑宫人?哪里可疑?”

  “那宫人似从庆元殿附近的小巷出来,属下等见他鬼鬼祟祟便想上前询问,谁料他拔腿便跑,定是有诈,我等便一直从庆元殿追查至宫门。”另一侍卫道。

  “庆元殿?”李章身子一顿,脸上纠结之愁容又多了几分。

  庆元殿乃是永卿公主所居,周遭宫殿紧连后妃之所,朝北便是御花园,乃属后宫之地,其间小道复杂,着实难以追查。

  高嫣见他们迟迟不动手,便赶忙道:“李大人,合乎本郡主与诸位侍卫的证词,难道还不足以将她定罪?!”

  李章犯了难,摊摊手道:“郡主,这凡事讲究人证物证,郡主您算人证,可物证不足啊,再者说,这犯事之宫人也尚未被抓到……这实在是……”

  “李大人——”高嫣咬了咬牙,上前耳语。

  半晌,李章变了脸色,对着孟蘅肃目道:“孟蘅——你可有话辩解?”

  孟蘅这才抬眸,见躲在李章身后高嫣难掩得意的神色,摇了摇头:“我没有擅放宫人。”

  李章圆目一转,又道:“现在你们二人各执一词,难分高下,这该如何是好啊——不如——”

  高嫣从李章身后走出,眉梢含冷,道:“方才本郡主见这两个丫头也在身旁,不如严刑拷打她们,受些苦楚,想必便能如实告知了。”

  孟蘅眸色一凝,似冷针一般锐利冰凉的目光极快地扫过眼前的二人,“重刑之下必多冤狱,宫中典狱便都是如此办事的吗?”

  孟蘅暗暗退了一步,将身后的云舒与锦绣牢牢护住,不知道高嫣同李章说了些什么,不过显然李章已是偏向于她。

  “县主此言差矣,俗话说受刑吐真心,况本郡主瞧着你身后的两个丫头身强体健的,挨上典狱几下子,算不得什么的。”高嫣骄矜一笑,摆弄了自身珠翠,显得尤为雍容。

  孟蘅扯出冷笑,对道:“郡主一口咬定我擅放宫人,要治我之罪,为何郡主不得身先士卒,以验你证词可信?郡主珠圆玉润,想必身子一定大好。”

  大周朝向来以女子纤瘦弱柳之质为美,并不待见丰腴环肥,如今孟蘅讥讽高嫣丰硕,自是叫高嫣气得脸青。

  高嫣自知说不过,便低吼道:“李大人!长宁县主以下犯上,该如何!”

  李章冷斥一声,道:“长宁县主,你若是无任何凭证以自表清白,那就莫要怪本官无情了——”

  见李章如此偏袒高嫣,云舒一急便脱列而出,跪道:“奴婢愿领任何刑罚,以证我家小姐之清白!”

  孟蘅心中一颤,立即挡在云舒身前,将她扶起,转而对李章一字一句道:“我是放走了那人——”

  高嫣听得此话,面露喜色:“早知如此,何必嘴硬?”

  “不过——”孟蘅转而凝视高嫣,目露冰凉,“我放的,不是普通宫人。”

  “此话怎讲?”李章不动声色地瞥了高嫣一眼,随即端起了官架。

  孟蘅上前一步,同之前高嫣一样耳语李章,随后又退了下来。

  李章面色哗然变白,愣在其间,连连对高嫣道:“郡主大人郡主大人,此事就此作罢,就此作罢——”

  高嫣不解:“李大人,你在说些什么胡话?她违背宫规,理应受罚!”

  李章面上褶子都揪成了一团,似是接了个烫手山芋,着急忙慌道:“长宁县主,是下官糊涂了,您先请离开,是下官糊涂了。”

  “李大人!她跟你说了什么?你莫要信她鬼话!”高嫣气不打一处来,既摸不着头脑又生气。

  “哎呦,郡主,求求您了,别为难下官了,您便当此事从未发生过吧您……”

  高嫣被敷衍得云里雾里,眼睁睁地见孟蘅携人离开,气得直发狠。

  待孟蘅走得远些了,李章才挠挠脑袋,小声道:“长宁县主私放的那个宫人,他,他不是别人,正是永卿公主!”

  “是景珞?”高嫣不可置信,“孟蘅之前从未进过宫,她怎会与景珞熟识,又帮她逃出宫去?!”

  李章急的直叹气:“郡主,您就甭管她们二人如何熟识了,眼下长宁县主息事宁人,已是留了颜面给下官了……”

  若非孟蘅心善,他头顶的乌纱帽怕是要被这典狱的阴风给刮走了。

  永卿公主年纪虽小,却极为贪玩,仗着皇帝宠爱,月月皆有离宫出行的特许,奈何永卿公主极为贪恋宫外繁华,经常扮作小内侍溜出宫门去,偶尔被抓着了送到典狱里来,为难的却是李章。

  先不说公主千金之躯不得擅自惩戒,偏偏这永卿公主心眼儿不大,可谓是睚眦必报,今日被抓来了典狱,明日李章便是被烧了胡须,剪了头发的,折腾得他是鸡犬不宁,于是乎李章学聪明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日警告着手下人,莫要抓了她来。

  晦气啊晦气。

  夜色轻沉,似一段纤长的玄色绸缎落入水中,徐徐浸染开来,从中泄出一道格外柔和的银光,铺陈在孟府之上。

  屋内烛火微熄,黯淡不少,孟蘅临案几而坐,素色的襟带在微燃的灯光下显得愈发透若无物,只那刺绣之上的白色海棠,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要生长出来。

  锦绣从外头回来,端了凉冰块搁置于风盏之中,见孟蘅对着襟带出神,便道:“这是何物?”

  孟蘅这才回神,暗自收紧了襟带,道:“这是叡王景晏之物,他便是那日在小香榭阁赠与我人参之人。”

  “小香榭阁?人参?”锦绣惊了惊,“竟是他?”

  “那日我未曾见过他真容,直到今日御花园——”孟蘅倏地心思紧了几分,对着锦绣道,“锦绣,你可知,他的眉眼,生的好像他……我甚至毋地以为,是他回来了……”

  “小姐……陆小侯爷不会回来了……”锦绣不忍道。

  枯骨黄沙,早已化作尘埃。

  细水般的凉薄月色略过半明半昧的窗纱筛进来,将浅明与阴翳皆落在孟蘅一人身上,鬓边银熠,容色动人。

  孟蘅恻然垂眸,忍住心中酸楚,道:“是,他不喜欢海棠,他只喜欢梨花。”

  “小姐。”锦绣轻轻握上孟蘅的手,“夜深了,奴婢服侍您歇息吧。”

  这一夜,孟蘅睡得极沉,她似梦见黄沙枯骨,流血铮铮,白杨残柳掩映着落日颓唐。

  那玄衣红带的少年,穿着暗金色的盔甲,执着利刃,肆意搏杀于残阳之下,血染满了整片大地,蔓延至了他漆黑的眸底,弄脏了他本俊朗分明的脸庞。

  阿蘅,等我回来,我们成亲……

  他的手那样熟悉,让人想贪婪地一度不肯放开,直到他掌心的温度逐渐流逝,变成那永伫于流沙之间的一座雕塑,亘古不变……终究是一夜噩梦缥缈。

继续阅读:第九章 浅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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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伪白月光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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