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府中的景致是极为规整的园林景观。
无论是假山石块还是茂林修竹,皆是修整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瑕疵。
甚至连她们走过的长廊,扶手之上都没有一点点的刮痕,看的出来是每日有人上油保养过。
“府内景观甚美,不知可有什么奇特之处可供赏玩呢?”
一路沉闷,阮桃实在是找不到可以开口的时机,于是便借着赏景的由头询问道。
“当时这郡主府乃是陛下所赐,园内景观都由礼官精心所制。”
听到这话,郡主却是微微皱眉,但随即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眉头复又舒展开来。
“虽然没有什么特别雅致的地方,但在中央那亭子之中有一处可以观赏锦鲤。”
阮桃本怕她尴尬,想要替她圆场,不想她还是找到了一处去处。
阮桃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理,笑笑便应了下来:“如此甚好,我最喜爱的便是观赏那些颜色漂亮的东西了。”
二人便移步至了中央的观景亭中, 欲要看看郡主说的那些锦鲤。
只是那碧波荡漾的湖面却并没有任何波澜,安静地宛若没有活物一般。
“芍药,你去取些鱼食来,本郡主与王妃在这等着你。”
郡主望着那湖面,似有些失神,继而向芍药说道。
“郡主恕罪,芍药受郡王恩惠,发誓此生不能离开郡主身侧半步,需得时时刻刻陪伴在郡主身边保护。”
不想芍药却跪了下来,执意不肯离去。
“你这丫头……”
阮桃见郡主看起来十分无奈的模样,便开口替她解围道:“无事,她也是一片忠心。”
眼看二人观赏锦鲤的计划就要作罢,那锦鲤却忽地自己探出了头。
碧绿的湖面像是被打碎的镜子一般,出现了一尾又一尾橙红色的锦鲤。
二人皆敛声屏气的望着,谁也没有出声。
“在这一滩死水里待着,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要探出头来。”
良久,郡主忽然幽幽地开口道。
阮桃听着她的话,却并没有立即回答。
在赏景时说着这般话,实际上是有些扫兴的。
但阮桃却从郡主这不经意的一句话中,听出了她的几分感慨来。
这京城对于郡主来说或许也是一滩死水,平时平静无波澜,没有什么起伏,偶尔才会有需要抛头露面的时候。
只是无论如何她都逃不出这一片“死水”。
只要当今的陛下还在位一天,她便是一枚为安定而设下的棋子,是不得不固守于此的“锦鲤”。
“虽是死水,但死水之外仍有一片天地,若是不探出头来看看,又怎能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呢?”
阮桃这话也是意有所指,只是含糊而未明。
“只是探头倒也罢了,这锦鲤若是敢跃上岸来,便是要被处理掉的。”
郡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抿着的唇有几分泛白。
“那郡主觉得是做一尾永远安全地生活在死水中的锦鲤好,还是尝试一番能否跃到更为广阔的栖息之地为好呢?”
阮桃不退反进,几乎是逼问一般直视着她的眼睛。
“本郡主不知道,王妃以为如何。”
郡主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有些不愿正视这个问题。
“本王妃觉得,与其庸庸碌碌地活在死水之中,不如便放手一搏,或许便能搏到想要的生活。”
“即便失败了,要遭受苦难远超过想象,也无妨吗?”
看得出来郡主有几分意动,但仍是纠结于心中所想。
“时辰差不多了,郡主可先闻闻手腕上的香味变得如何了。”
阮桃却没有明确地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提醒了郡主一句。
郡主虽有些莫名,但终究还是听话地凑过去,闻了闻手腕上的香味。
只是下一秒她却如遭雷击,整个人都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郡主,您怎么了?”
一旁的芍药察觉到异样,迅速的握住了郡主的手腕,戒备地望向阮桃。
毕竟在这几个时辰里,郡主唯一能接触到的也就只有阮桃和她带来的香水了。
“休得无礼。”郡主好不容易才安了心神,第一时间便轻声呵斥了芍药一句。
阮桃却并没有对这个小插曲多加在意,只是关切地询问道:“郡主觉得这香如何?”
“这香,的确有其特殊之处。”
郡主的眼神有几分茫然,又有几分似乎领悟了什么的会意。
阮桃见状也并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的等待她缓过来。
阮桃所想选的这一种香,实际上是大有深意。
此香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做“沉玉”,是陶念当初为阮桃解说时所述。
所谓沉玉,便是前调阴郁厚重,中调醇厚浓郁。
至于这后调却是别出一格,是一种仿佛烟花一般炸裂开来的香味。
那香味极其出格,既带着蓬勃的生气又有着放荡不羁的情感。
而这生气恰好便是郡主所遗失的东西。
常年待在京中的郡主,自童年起便是一片阴影。
没有家人的呵护,也没有父母的温情,一切就像是一场连绵不断的阴雨一般阴郁。
随着郡主渐渐长大,她开始变得沉稳内敛,故而便有中调的醇厚浓郁。
只是后调,却仿佛跃出了整个香水的基调之外,绽放出了别样的色彩。
阮桃选这款香便是告诉她,即便是阴郁沉闷的开头也不妨碍她之后选择不同的方向。
而显然,这位郡主的悟性也没有令阮桃失望。
未过多时,郡主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得,眼底含着几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郡主考虑的如何了?”
阮桃见她似乎已经想明白了,于是开口问道。
“本郡主觉得与你甚是投缘,这香水也非常合本郡主的胃口,今后也希望能与王妃多多联系,交流一番。”
于是在合作一事上,二人便达成了某种共识,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她们说得极为隐蔽,应该不会引起暗中观察的人的注意。
接下来她们所聊的内容中便多是有关于这香水的事,也算得上是终于回到了主题。
“这香水乃是我所认识的一位民间商女所做。”
阮桃又将其他几样香水拿了出来,一一递给进主评赏。
“王妃殿下,这两件奴婢也需要一试,不知可否?”
因为有了先前的例子在,芍药虽然还是拿银针试了是否有毒,但是先还是向阮桃有礼地询问了一番。
看得出来,芍药作为郡王派在她女儿身边的助力,也是极为擅长察言观色。
这样一来,双方之间的气氛都是融洽了不少,阮桃自然也是欣然点头应允了:“自然没有问题,请便。”
于是未过多时,芍药便将经过试毒的两瓶香水也递给了郡主。
群主接过那香水一闻,却是忽的露出了一抹不一样的笑容来:“好呀,王妃方才是挑了最不出色的一瓶送给本郡主呢。”
那笑容之中竟有几分调皮之色,与阮桃初见她时,大相庭径。
阮桃见状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小心翼翼,反唇相讥道:“郡主这话怎么说?郡主方才明明是用了我推荐的香水,方才答应我们这门生意的,此时却要反悔不成。”
“哎,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郡主见她似乎有些认真了,忙否认道。
刚才他们商量的时候,可是说了,这交易一旦达成,阮桃便会做主让陶念将目前可以做出来的所有香水都送一瓶给郡主。
而郡主看上的那瓶香水更是会用最大容量的玉瓶供给。
阮桃也这时才发现,这位看起来沉闷的郡主实际上对香料极其有研究。
这郡主只需轻轻嗅一下那香水便能判断出大抵是用了什么材料,与陶念向阮桃透的底一般无二。
阮桃在心里打着小算盘,盘算着怎么让这位郡主与己方进行更为彻底的合作。
她这对于香料的敏感,是对以后的香水制作非常有帮助的。
当然,这具体的合作事宜,阮桃还需要征求陶念的意见,毕竟只是作为推荐人和成为合作伙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本王妃不过随意说说罢了,郡主怎么就着急了?”
阮桃忍不住调笑了她一句,惹得对方一时间红了脸。
阮桃想也知道,这郡主常年生活在郡主府内,极少与外人接触,至于想见到年龄相仿的人,那更是难之又难。
想到这儿,阮桃又觉得她有几分可怜。
这般常年生活在一个拘促之地,连与朋友之间的调笑都不知该如何进行的人,该是多么苦闷呀。
虽然阮桃接近郡主是存了几分利用的心思,但至少在此刻,她也是真心想与这位郡主成为好友的。
于是阮桃望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的郡主,投以一个安慰的笑:“郡主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即便是要骂我不知好歹也无妨。”
“怎么会呢?”
郡主却是一怔,似乎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似的喃喃道。
“本王妃希望与郡主合作,并不是冲着单纯的利益关系去的,或许我们可以成为知交好友也不一定。”
阮桃说这话的时候,眼底闪烁着光芒。
虽然阮桃并不想承认,但其实在很多时候她都对于其他人的苦难感同身受。
并且,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