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恍若凝固了一般,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十分缓慢。
屋子里的众人都紧张地注视着宁老夫人的情况,尤其是宁远山,连大气都不敢出。
只有阮桃专注地看着宁老夫人的同时,仍然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丝毫没有露出慌乱之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宁老夫人才缓过气来,结果那婆子新递过去的一方手帕,将嘴角残存的痕迹擦了个干干净净。
“母亲,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宁远山见宁老夫人终于是缓过来了,虽然气色与方才相比并没有好许多,但也没有像之前那么吓人了。
要知道,任何一个儿子进门便看见自家的老母亲口中吐出带血的痰液来,都会慌乱得无法自己。
只是宁老夫人却并没有安慰自己的儿子,反倒是厉声呵斥道:“跪下!”
虽然宁老夫人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因为方才吐出的痰液有几分气虚。
但宁远山却如同遭雷霆之怒般,即刻便跪在了地上。
“母亲,我……”
堂堂的中书令大人宁远山在他的母亲面前,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低着头不敢反抗。
“你可知王妃是你母亲的救命恩人!”
宁老夫人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骂着:“你难道忘记母亲先前教过你什么吗?遇事要先弄清楚来龙去脉,戒骄戒躁,不可急于一时之气。”
“是,母亲教训的是,儿子惭愧。”
宁远山说着便向着病床上的宁老夫人磕了两个头,又道:“儿子也是担心母亲的安危,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全仗仰母亲一手操持。”
阮桃在一旁看着,这在外人传闻中一丝不苟、待人待事都极为苛刻的中书令此时露出的孺慕之情,令她也有几分动容。
“母亲又会不知你的一片孝心呢?”
听宁远山如此说,宁老夫人的神色也缓和了不少,她叹了口气,又停顿了一会儿,方才说道。
“只是母亲终究要离开你,你也是成家数年的人,就连孙子也快要有了。再不能像从前一般过于依赖母亲。”
宁老夫人说着却是伸出了斑驳而血管凸起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宁远山已然是有了几根白发的鬓角。
然而这番母慈子孝的画面并未维持多久,宁老夫人便收回了手,神色由动容变得平淡起来,并出言提点道:“你方才言语不当,冒犯了王妃。”
能当上中书令,宁远山自然也不是傻子,当下便转过身冲阮桃行了一个大礼:“多谢王妃为救治我母亲殚精竭虑,微臣方才言辞不当,冲撞了王妃,还请王妃恕罪。”
宁远山到底是二品大员,即便阮桃有几分不满,也不能太过拂他的面子。
况且阮桃看他脸上的神情,也确实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感激在里头的,故而也不再与于多做计较。
“本王妃知你也是关心则乱,只是下回大人还是需得分清虚实真假,莫要被表象蒙蔽了才是。”
当然,即便如此,阮桃也不轻不重地说了他了一句。
“是,微臣谨记于心。”
此间事了,宁远山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满的样子,对阮桃的态度反倒是格外好起来。
“王妃宽宏大量,老身感念于心。”宁老夫人此时也恰当的接上了话,“老身还需要歇息片刻,想是无法招待王妃了。远山,王妃便交由你来招待吧。”
“儿子必当谨记母亲所言。”
宁远山恭敬地低头应了宁老夫人的话,接着便起身做了一个指引的手势。
“王妃这边请,此时恰好是午膳之时,不如王妃便留在府上用个午饭。”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阮桃此行的目的虽然是要见苏蓉,但眼下这情况却不好推辞。
再加上她转念一想,午膳时分应是也能见到苏蓉,故而便一口答应了。
只是到了各类佳肴上桌的时候,阮桃却只看见了宁远山与宁夫人,以及苏蓉的夫婿,宁裴轩。
许是宁远山事先与宁夫人以及宁裴轩说过阮桃方才救治了宁老夫人的事,这一顿饭大家都极为客气。
因为有女眷在场,所以宁远山与宁裴轩都没有饮酒,而是纷纷以茶代酒向阮桃致意。
阮桃嘴里虽吃着美味佳肴,心里却依旧惦记着苏蓉,故而午膳方才过半,她便借着一个空档,说出了心底的疑问。
“据闻宁侍郎妻子聪明贤惠,本王妃与她也有几分交情,此际为何不见她前来?”
这话一出口,餐桌上的气氛随即冷了半几分。
宁远山倒还好,宁夫人却已是眉头一皱,方才伸出去的筷子停在半空,又愤愤地收回来,搁在碗上。
“王妃此话的意思便是想见咱们府上的那位‘将门虎女’了?”
宁夫人这话虽是说着夸赞之词,但语气却颇有几分阴阳怪气。
“只是好奇,家宴之上,她为何不前来侍奉罢了。”
阮桃见她十分不满的模样,便不着痕迹地瞥清了关系,试图从她嘴里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来。
“宁王妃有所不知。”宁夫人说起苏蓉来,不像方才在饭桌上那般沉默寡言,颇有几分滔滔不绝之势。
“咱们裴轩这媳妇儿,虽说相貌上佳,但却是耐不住寂寞的性子,成日里做些不该女孩子家做的事。”
“这又该从何说起?”
阮桃见她不由分说地便数落起苏蓉来,却也并未急于阻止。
“什么骑马呀,射箭呀,但凡是外边儿那些粗鲁的兵蛮子做的事儿,一件都没有落下。”
宁夫人滔滔不绝地说着,却未看到宁远山的脸色越来越黑。
“有的子好红装,有的女子好武装,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阮桃瞥见宁远山的脸色已经黑得跟黑锅底似的了,为了避免他发作起来打断宁夫人的话,只得临时充当了一下缓和气氛的人。
“这倒也罢了,她嫁进我宁府数年,膝下却无一子半女。”
宁夫人说到这儿,更是愤愤不平:“裴轩不过是纳了一房妾室,想要为我宁家开枝散叶,她便摆起了脸色,还说要与裴轩和离!”
“王妃殿下且为臣妇评评理,臣妇说她善妒不容人,捻酸吃醋,又有何错?”
“按照宁夫人如此说法,倒是并没有说错。”
阮桃敷衍着应答了她,随即说出了她真正想要说的话:“不知苏氏现在何处?本王妃虽多见得许多寻常症状,对妇科却也有几分研究。”
“王妃殿下的意思是要为她诊治一番吗?”
宁夫人的神情显然有几分犹豫。
“如此甚好,这些日子,母亲病重在身,你们却闹得家宅不宁,原是因为这等事。”
此时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宁远山也开口了。
“既然王妃殿下有意相助,你便将她叫了来,早些解决这些事,省得让母亲担忧。”
当家的已经如此开口了,宁夫人便也不再好拒绝,她只得不情不愿的唤了一旁的丫鬟来,嘱咐她去将苏蓉叫了来。
未过多时,一道形容消瘦了不少的身影便款款而来。
“少夫人到了。”
门口的丫鬟向他们通报之时,苏蓉显然兴致不高,简单地向在座的几位福了福身。
“见过父亲、见过母亲,不知叫儿媳前来有何吩咐。”
她甚至并没有抬头,故而没有看到阮桃的到来。
坐上的宁裴轩见到苏蓉形容消瘦的模样,似乎有几分不忍,但终究没有说什么话。
“听你母亲说,你身子不爽,故而寻了人来为你诊治一番。”
“多谢父亲,只是儿媳此番是心病,恐怕无药可医。”
苏蓉不卑不亢地回应着,脸上依旧是一副无喜无悲的表情。
“你怎地如此倔强,莫不是还在与我置气?”
一旁的宁夫人却像是突然心头火起,开口便是一句质问的话。
“王妃医术高明,连你祖母的病都能医治好,又岂会害了你?”
宁夫人这句话却是有几分挑拨离间之嫌,仿佛是在说苏蓉看不起阮桃的医术。
这倘若是换了关系一般的旁人,兴许就要对苏蓉心生嫌隙了。
但阮桃不为所动,只是眸光中带了几分安慰的神情,注视着终于抬起头来的苏蓉。
“王妃殿下,你怎么来了?”
苏蓉本是一脸淡漠的神情忽然间便多了一丝缝隙般变得柔软起来,就连眼眶也开始泛起了红。
阮桃趁着其余三人不注意,悄悄地向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继而她轻咳一声,正色道:“本王妃听闻你身体不适,故而受宁大人所托,为你诊治一二。”
“若是有什么不适之处,可一一向本王妃道来,本王妃虽不能确保接触过你的病症,但绝对能药到病除。”
阮桃一语双关,一边在明面上说着要为苏蓉诊治的话,一边也在暗示着苏蓉将自己的难处告知与她,好为她寻求解决之法。
苏蓉自是也有一副七窍玲珑心,荐好友说的如此清楚明白,又怎会再不懂阮桃的意思?
当下她便微微颔首,转向阮桃处行了一礼道:“那便劳烦王妃殿下为我诊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