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便是一阵纷乱嘈杂的声音,夹杂有女人痛苦的呻吟以及接生婆指挥着丫鬟们倒水、递毛巾的叫喊声。
“孩子的头快出来了,娘娘加把劲。”
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凤玦毫不费力地便辨认出了那是红羽的声音。
屋内的喧闹又持续了好一会,跑进跑出的脚步声络绎不绝。
“生了生了!娘娘!是个……小皇子!”
接生婆用粗犷的嗓门喊着,却不知为何莫名停了一下。
随即,屋子里的声音便逐渐少了起来。
收拾好东西的丫鬟们端着盆子等物件有序退下,屋内很快便恢复了安静。
“把孩子抱来给我看看。”
良久,床上的叶嫔开口了。
许是因为刚生产完,她的声音中满是疲惫。
凤玦勉强睁开了眼睛,这才仿佛隔着一层雾气似得看到了些东西。
因为他现在这副身体极其孱弱,连最简单的翻身都做不到,因而只能躺在摇篮之中,艰难地分辨外界的情况。
他听到停歇了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红羽怀中抱着一个襁褓走向了叶嫔。
“我的孩子。”叶嫔的声音极其温柔,就像凤玦记忆中那般。
她嘴里轻轻地哼着不知名的童谣,那是凤玦听过无数遍的声音。
那声音似一缕轻柔的和风,一点一点地吹入人的心底。
但,即便是听着如此动听的童谣,凤玦的心还是如坠冰窟。
“时辰到了,娘娘。”
红羽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忍与悲伤。
“本宫知道了,你带孩子去吧。”
叶嫔本极为温柔的声音多了几丝阴霾,显得压抑起来。
随着红羽的离去,房内又恢复了寂静。
而凤玦的眼前,也是忽地一黑。
待再次恢复光明,眼前的光线变得格外刺眼起来。
“滴答,滴答。”
液体从桌上滴落的声音在凤玦耳中分外清晰。
“玦儿,你怎么将茶杯打翻了,没烫着吧?”
叶嫔担忧的脸近在咫尺,她那好看的秀眉轻皱着,叫人忍不住想用手去将其抚平。
“儿臣无事,母妃不用担心。”
几乎是本能的,凤玦脸上带着一抹安慰的笑回应道。
叶嫔伸出手似乎想要摸摸他的头安抚他,但她的手还没碰到凤玦的头顶,凤玦眼前的景象又化作了荡漾的水波。
“那叶嫔向来不受宠,怎么就这么一回雨露恩泽便好运地怀上了皇子?”
“就是就是,肯定啊!是从别处抱来的吧!”
“好一出狸猫换太子呀!”
凤玦眼中的画面像崩坏了一般扭曲且混乱,但传入他耳中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玦儿,我的玦儿……”
“你是皇家的血脉,也是母妃的骄傲。”
随着一抹血色迸溅于凤玦眼前,嘈杂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你真的,不恨吗?”
一切归于黑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蓦地响起。
凤玦脸颊边温热的血迹依旧往下流着,一点一点地灌进他的脖子里面。
“本王为何要恨?”
凤玦微眯着眼眸,眼底里的情绪虽复杂,但也清清楚楚得叫人看得分明。
“为什么你看了那么多,知道了那么多,却没有一点点的怨恨!”
那声音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它吼叫着、咆哮着。
凤玦听那声音如此激动,反而愈发镇定起来。
睿智如他,又怎会不明白这神殿的试炼必然是与幻境有关。
且不论幻境中的景象是否真实,即便他真的不是叶嫔的亲生血肉,他也从未忘记叶嫔待他的种种恩德。
养育之恩,又岂是血缘二字可以轻易阻断的?
“该说的都说完了吗?”
凤玦不知道那声音的来源之处,只淡然地望向前方到。
“啧,烦死了烦死了,一个个的都是什么怪胎啊!”
那个声音突然变了个语气,活像个要不到糖的小孩子一般。
“快走快走,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你!”
随着最后一句话渐渐消失,凤玦便也重新在现实睁开了眼。
目睹了凤玦脸上变换的复杂神情的阮桃此时已迎了上去。
望着凤玦额边细密的汗珠,阮桃便清楚他大抵也是经历了与自己相差不多的事儿。
当下她没说什么话,只是将自己荷包里的丝绸手绢取出递了过去。
凤玦望了她一眼,亦是没有说些什么,也没有拒绝地接过了手绢。
待他擦拭完额边的汗珠,二人便齐齐走到第二扇门处,没有费什么力气便将其推开了。
木门之后,是一处世外桃源。
阮桃踏入门内,之间入目之处皆是一片粉色,一簇接一簇的桃花交叠着,氤氲成一片又一片淡粉色的海洋。
为求谨慎,二人皆拿出了随身的武器。
虽然神殿的第一关是幻境,但并不代表它之后不会有需要用武力解决的关卡。
阮桃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每走一步都会仔细观察着四周有无异常。
令阮桃与凤玦二人皆觉得奇怪的是,沿着唯一一条路往内走了许久,却始终没有什么异常。
这反而更显得奇怪了。
既无人迹,也没有任何动物的痕迹。
这神殿的第二关究竟有何秘密?
眼前的路仿佛没有尽头,桃花林深处依旧是桃花林,连能够辨认方向的标志性物体都没有,只有无穷无尽的桃花。
二人停下了脚步。
“这一关或许不是我想象的那样。”阮桃望向凤玦,看到了他眼底的了然之色。
“如果本王没有猜错的话。”凤玦的手轻抚上一旁的桃树树干。
“是阵法!”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方才他们在来时的路上,每经过几棵桃树便会用刀子划下一道痕迹,以便判断是否来过某处。
谁知走了那么久,路还是看不到尽头,树上的痕迹也没有出现过。
说是路途较长显然于常理不合,而且神殿也并不会专程让他们锻炼耐力。
再加上痕迹路途不断重复痕迹却从未出现。
能解释这种情况的只有一种说法:他们已经深入了某个阵法之中,而这阵法是以移动桃树为基础的,而且移动时极其隐秘极其难以察觉。
此刻,他们都已是站在了棋盘上的棋子。
只不过执棋人和棋子,都是他们自己。
阮桃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头顶上竟有几个巨大的气旋,在不停地转动着。
她屏息凝神,仔细地听着周身的动静,并默默观察着气旋转动的规律。
很快他便发现,当气旋转动到大约十圈的时候,耳边就会有一些细微的动静。
那是桃树在阵法中被移动的声音。
桃树移动的时机阮桃已大致明白,只是她一时还没有摸清,这些桃树究竟是按照什么规律来移动的?
“可这上边的气旋都是一模一样的,没有任何不同之处。”阮桃又皱着眉头盯着那气旋看了好一会儿。
“是阴阳。”凤玦沉吟片刻道,“内旋为阴,外旋为阳。”
“原来竟是这样!”听了他的话,阮桃茅塞顿开。
原来那气旋虽然一直在转动着,但不时便会变换它转动的方向。
阴者,便是阴柔、向下与内向。
阳者,则是阳刚、向上与外向。
此处虽然遍布着迷雾,但仍可见阳光射入的踪迹。
每当气旋向下向内旋转时,桃树便移动到背阴的地方。
而每当气旋向上向外旋转时,桃树又移动到阳光能照射到的部分。
破解了气旋运行的规律,接下来便是如何找到出路了。
这时阮桃突然发现了一个奇异的状况。
当他们走向阳光较多的那一侧时,眼前的迷雾便会消散开些许。
于是她的心底便有了一个猜测。
“不如我们试着在气旋向外旋转的时候。一直朝向阳的方向走。”
阮桃说着便开始试探着前进,而凤玦也似乎没有什么其他的意见,只是跟随着她的脚步一齐前进。
气旋运行的规律虽然没有改变,但它运行的速度却在时快时慢地变化。
于是二人只能更为认真地观察着气旋,但同时也必须得在气旋运行到向阳之处时,尽快通过那一段路。
他们迅速且有条不紊地行走着,很快便能感受到身边的迷雾越来越淡。
而且,从天边散射下来的阳光也愈发灿烂。
桃林开始变得稀疏了。
在无边无际的桃林中,没有可以用于计时的东西。
若是意志不坚定的人,或许很快便会被这一片仿佛没有尽头的桃林给逼疯。
但阮桃与凤玦皆是心智极为坚定之人,看着越来越稀疏的迷雾,他们可以肯定,方才阮桃的判断并没有错。
很快,桃林便从虚稀疏疏地排列在两边,变作了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棵。
本是被桃花瓣所铺满的路径,也渐渐的露出了翠绿色的草地。
终于在最后一棵桃树也被他们甩到了身后之时,天上的气旋缓缓合并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一堵看不见的墙也将他们拦截在外。
正当二人疑惑之时,那漩涡突然喷涌出大量的水。
若不是那一堵看不见的墙阻隔,二人怕是要被那水给冲走。
渐渐地,水流开始变得和缓起来。
从起初的喷涌而出,变为像瀑布一般平和且稳定地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