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二楼,跟我上去吧。”
纪泽衍放下江浅,拉着她的手往楼上走。
卫丞也在这里,见到江浅后朝她笑笑,甚至带着老父亲般的欣慰。
“泽衍……”
荀莜进来,又唤了他一声,男人微微皱眉,燥意更深。
“荀医生,我记得现在应当是你的爷爷在这里。”
他撵人的意味明显,江浅都听出来了,奈何荀莜装傻,还认真的跟他解释。
“我爷爷最近身体欠佳,我便代替他来几天。”
“无需你来,我会安排医生去给荀老爷子看看,如若真的欠佳,我便考虑换人。”
“为什么我不行?难道是江小姐说了什么……”
“没有为什么。”
男人厉声打断,一旦触及江浅,他便满身戾气。
“我看你不顺眼。”
荀莜愣住,男人的话如刺一般扎在她的心里,她看着男人对她冷眼相待,转而对江浅却是极致的温柔,他搂住江浅,带她往楼上去。
“荀小姐,今日老夫人不必进行心理疏导,您请回吧。”
“你……”
荀莜咬牙,卫丞轻嗤一声,面子上还是做的毕恭毕敬,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楼上,江浅有些紧张,纪泽衍推开门,今日宋怜下了床,坐在了椅子上,手和腿也没有了束缚。
荀莜在的时候,她总是发狂,荀铮过来几天,她便又恢复到了从前,纪泽衍眯了眯眼,心下生了些怀疑。
“母亲。”
他淡淡的唤了一声,没什么多余的情感,更像是在叫无关紧要的人。
他走到宋怜身边,将窗帘拉开,夏雨已停,光柱透过淡云,撒在玻璃窗上,折射进宋怜的眼底。
“我带浅浅过来看看你。”
“浅浅……”
宋怜喃喃念叨,抬眼望向了还站在门前有些紧张的女孩儿。
女孩儿生的白嫩好看,气质干干净净的招人喜欢,一双笑眼很是温柔乖巧。
“阿姨好……”
她走近些,好让宋怜看的真切,女人眸子里的光苍老衰败,像一潭死水掀不起任何波澜。
“你是……谁?”
“我是纪泽衍的未婚妻,江浅。”
她大大方方的介绍着自己,不自觉的又朝宋怜靠近了些。
“江浅……江家的女儿?”
宋怜思属了会儿,说到江家时,无波无澜的眼里终于渗出了些羡艳。
江浅是她羡艳的爱情滋养出来的孩子,怪不得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舒服心生喜爱。
被幸福灌溉长大的孩子,最能传播幸福。
“您知道?”
“有耳闻……你的父母……很恩爱。”
她那时也曾听过江家的爱情故事,美好的让人心生怀疑,怀疑这样的美好会不会被时间打碎。
事实证明,不会。
热爱可抵岁月摧磨。
“你要和……泽衍结婚了吗?”
“约莫还有不足三月,就当举行婚礼了。”
“好。”
她静静的应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江浅抿了抿唇,宋怜和纪泽衍的关系并不好,她那般待他,得不到他的原谅,是情理之中。
“我还是希望……您能去祝福我们。”
她其实只是希望,宋怜能真心祝福纪泽衍,宋怜有罪,她没有尽到母亲的职责,她扼杀了自己孩子的对幸福的向往。
江浅希望她还给纪泽衍一点温柔,作为过去十几年被她冷眼相待的补偿,也是赎罪。
“我不去了。”
“我去的话,会丢人。”
宋怜微微垂下眼帘,她的瞳孔深处,是光都照不进的地方。
江浅在她身边蹲下,她黯淡的眼底映射出她的脸。
“不丢人。”
“您生他一场,未能给他爱与温柔,我只希望,您最后能见证他拥有幸福。”
宋怜呆呆的瞪着眼睛,眼尾有泪划过滴落。
“当初为什么让我活下来,我的孩子我的家庭,我什么都不需要……”
她突然变得狰狞。
“纪叔叔待您很好,谁都不亏欠您,您却一直用这种方式伤害想要治愈您的人。”
“您不需要他们,但他们却因为责任从未抛弃您。”
“真正抛弃您的您不恨,偏偏去伤爱您的人,是您自己,把幸福碾碎在手里的。”
宋怜握着拳头,瞪着的双眼猩红,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她忍不住的颤抖,江浅的话,每一句都直戳她的心窝。
她虽然有病,虽然难以控制情绪,但她知道谁待她好。
纪尘待她好,她动摇过,但她终究是敌不过心里那道坎,她始终觉得自己被抛弃,是家族为了让她联姻搞的鬼。
“是您不懂珍惜,不会反思,倘若那人真的爱你,又怎么舍得抛弃你,您还看不清吗?真正对您不离不弃的是纪叔叔和纪泽衍。”
纪泽衍挑眉,江浅这张嘴倒是伶俐,句句戳宋怜的良心。
“闭嘴……闭嘴!”
宋怜崩溃的双手撑着额头,她抬手的瞬间,纪泽衍几乎本能的想要冲过去拉开江浅,却没想到,她不是想打她。
“倒是您,您亏欠了他们很多,您亏欠您儿子一句道歉,亏欠纪叔叔一句谢谢,您分明是可以选择幸福的三口之家的。”
“够了……够了……”
她哭的颤抖,暴躁、易怒、极端、偏执这些都是以往的她,以往的她从未像现在一样脆弱的泣不成声。
没人这般批评过她,没人敢这般揭露过往真相,也没人敢这般掀翻她心底的怨气,她被说的哑口无言。
眼泪出来的那一瞬间,是她良心翻涌而出的愧疚。
如江浅所说,纪尘和纪泽衍都不亏欠她,纪尘是何等好男人,她本可以选择幸福。
而她却坚持着自己那被抛弃的可笑的爱情,明知道是背叛,却还想跟着他一起殉情。
如江浅所说,是她作茧自缚,是她为了不值当的人,错过了被爱的机会,作践了自己半生。
“以后,我是要唤您一声妈妈的,您亏欠他们的,您慢慢还,但别选择极端,也别再揣着明白装糊涂。”
小姑娘的手覆上宋怜的紧握的拳头,温热代替了冰冷,宋怜愣愣的抬眼,玻璃折射的光芒重新照入她的眼底,驱散了她眉间的阴翳。
江浅起身,推开玻璃窗。
一场雨过后,空气格外燥热,偶尔有几缕清风拂过,竟也格外舒爽。
“外面的空气很清新,或许您迈出房间之后,会发现世界有多美丽。”
“……你们走吧,我累了。”
宋怜低头,不敢看太阳。
她喜欢昏沉的黑夜,因为黑夜不会暴露她的脆弱。
她讨厌热烈的暖阳,因为光芒不会让她忘记自己的罪过。
“我和阿衍明天就要回国了,卫丞在这里,如果您愿意,请告诉我,我可以带您走。”
“……”
宋怜偏过头,没有应答。
纪泽衍带着江浅出来的瞬间,江浅就麻木的抱头痛呼。
“完了完了完了……”
“我这破嘴……”
她叭叭叭的跟机关枪一样说了一大推戳心窝子的话,想让婆婆不讨厌她都难。
“她现在一定在想,这个小姑娘长挺好,一张嘴真不讨喜。”
纪泽衍失笑,无奈的安慰她。
“她若是讨厌你,就应当动手打你了。”
“啊……你别说了,毁灭吧……”
江浅失落的叹气,纪泽衍温柔的将她搂在怀里左哄右哄,终于小姑娘勉强露了点笑意。
二楼的玻璃窗前,宋怜依旧坐在那里,她垂眸看着楼下相拥的两人,小姑娘的笑容,纪泽衍温柔的目光。
宋怜不自觉的微微勾起嘴角,她好像又看见了爱情最好的模样,那是独属于他的幸福。
坐上车后,江浅又望了一眼二楼玻璃窗的位置,女人已经不坐在那里了。
“阿姨的病……好了很多呢。”
“她的病是间歇性的,不受到刺激,不会发作,再加上四年的治疗,她基本不会轻易失控。”
纪泽衍向江浅解释完后,自己顿了一下,他之前某种的怀疑,好像得到了佐证一般。
“她也是可怜,我去握她手的时候,看见她那一条手臂上,都是深深浅浅的针孔。”
“生病已经这么痛苦了,她却还想不开折磨你,折磨自己。”
江浅喃喃自语,纪泽衍却捕捉到了关键讯息。
“针孔?”
“嗯?对啊,好多针孔,很小很密,我凑的很近,看的触目惊心。”
江浅回想起来,微微战栗了一下。
男人陷入沉默,等红灯的功夫他给卫丞发了短信,有些事情,或许需要查明白。
“你……恨她吗?”
她突然出声,小心翼翼的问他。
“她生我一场,赠予我生命,我才能与你相遇。”
他勾唇。
“如果之前的一切苦难都是为了迎接你的到来。”
“那么我不不恨她。”
因为遇到了江浅,遇到了救赎,所以他不要在像从前一样扭曲的活着,或许他内心深处无法原谅宋怜,但他,也谈不上恨。
终究是母子一场,他遵守约定陪她四年,他也希望宋怜不要让他的女孩失望。
只要江浅高兴,之前的一切他都可以抵消不谈。
“哎呀……我们盐盐好苦好可怜。”
他在开车,她无法给他一个拥抱,只能静静地靠着他的手臂,感受他的温热。
“娶你,算是苦尽甘来。”
“幸好我那时候坚持下来了。”
她嘿嘿的笑,有些庆幸有些骄傲有些窃喜。
“坚持什么?”
“坚持每天给我的邻居哥哥送草莓蛋糕啊!”
男人没忍住笑了出来,单手打着方向盘,另一手握拳抵在嘴边挡住肆意上扬的嘴角。
“谢谢你的坚持。”
“不客气,谁让你长那么好看……”
因为邻居哥哥长得好看,待她又温柔,所以小江浅很喜欢他,每天都迫不及待的带着蛋糕去见他。
谁能想到,这天天往他家跑,一跑就跑了那么多年。
最后还要直接嫁过去了。
“是觊觎我的美色啊。”
“你别说的这么失落!分明是你先觊觎我……”
“不该跟你坦白的。”
他失笑,是他先觊觎的她没错,谁让他是变态,变态做这样的事岂不是很正常。
从别馆出来,天有些蒙蒙黑,剩下的时间纪泽衍便带她去看了巴黎铁塔。
铁塔的灯已经亮起来,在这蒙蒙黑暗里是格外耀眼的存在。
他牵着她的手在周围转了一会儿,偶尔会帮她拍拍照。
“你订回去的票了吗?”
“没有,不急。”
江浅点点头,她可以等宋怜做好决定,也有时间和顾知年道别。
“许愿池诶。”
她指了指前方,纪泽衍顺势看过去,有不少人聚集在那里。
他不信这个,只要是江浅的愿望他都可以帮她实现。
“要许愿?”
江浅摇摇头。
“没有愿望?”
小姑娘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旁说了一句。
“我的愿望已经实现啦。”
他笑,如他所想。
昏暗的房间里,荀莜坐在地上一杯一杯的喝着红酒,突然门被踹开,终于透进一缕光。
是她的父母和爷爷荀铮。
“爷爷……”
荀莜慌张的站起来。
“逆子!”
荀铮抬起手,就往她的脸上砸了一巴掌,冲击力太大,荀莜狼狈的重新跌坐在地上。
“爸!”
荀父赶忙隔开荀铮,心疼的看着自己女儿的脸。
“爸,有话好好说……您别打莜莜呀……”
“混账!”
荀母不敢插手,荀铮一脚踹开了自己儿子。
“爷爷……”
荀莜捂着脸,失魂落魄的掉着眼泪。
“别叫我爷爷!”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事吗?”
“你这是谋杀!”
荀铮将手机甩到荀莜身上,荀父拿过手机,是一段监控和药品购买名单。
“这……”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女儿,和视频里的判若两人,但同样不可置否,一样的脸,是她没错。
“纪家对我荀铮有恩,你是我的孙女,我才相信你的能力,你在干什么!你给宋怜注射的,是什么药,你自己心里清楚!”
“爸……这……这怎么办……莜莜怎么可能无缘无故……”
荀莜不停的抽噎说不上话,荀父急了,跪在地上抓住荀铮的裤脚求情。
“无缘无故?我早就告诉过她,不要打纪家那小少爷的主意,她听了吗?她为什么这么做,你自己问问你的好女儿!”
“莜莜……莜莜你说话呀,为什么……”
“爸爸……我只是想让泽衍回来,只要宋怜出事,我就能……我就能见到他了……”
“你……你疯了……”
荀父瘫坐在地上,荀母背过身抽泣。
“我荀家,不会容忍你这种孩子,我会把监控交给纪家,原谅与否,全看他们。”
荀铮转身要走,荀莜几乎是爬到他的身边,死死的扯住他的裤腿。
“爷爷……求您了,不要告诉泽衍……求您了……”
“爸……爸……您会毁了莜莜的,求您了……”
“我毁了她?你教育的好女儿!她这是在犯罪!宋怜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整个荀家都要被卷进去。”
“我求您了……求您了……爷爷……你不能这样做,我是您的孙女啊……”
“你心思不正,我保不了你。”
荀铮冷漠挣开她,荀莜手落了空,失神的瘫坐在地上。
“爷爷……”
“你的哥哥姐姐都那么优秀,你不学学他们专注学习,搞这些歪心思,是你毁了你自己。”
荀铮转身,备注离去。
“砰——”